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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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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清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道:“钥匙已系回他身上了?”

    “系回去了。”

    邵清道:“雨止了,外头水大,反倒不如弓弩院中安妥。你仍与他待在此处,便说你拉扯不得他上屋顶,遂扎了竹筏自救,应无甚破绽。吕刚,你与我划了这新筏子,出去救人,也免得他醒来瞧见我们。”

    吕刚应喏,叶柔心里却是蓦地黯然。

    她此时,不敢说出“世子千金贵体、何苦去救南人”之类的话,更不敢问,他实际上要哪里。

    出得弓弩院,吕刚心领神会道:“先生,我们撑去青江坊?”

    吕刚也是辽国汉官的子侄,跟了邵清在开封已有五六年,也是唯一知晓邵清心里头有那宋人女子的属下。

    邵清点点头,面沉如水:“划得快些。”

    弓弩院出来打两个弯,就是一条南北向的马行街,此时看去已如宽阔河面一般。

    但邵清二人快不起来。

    街右的残垣顶上,陆续有人呼救,求邵清他们将自己与家小渡到街左的高楼去。

    此处也的确集中了樊楼、庄楼、观音院等,店家与僧尼,亦在晨曦里冒着秋寒,来回救人。

    邵清怎么忍心拒绝,与吕刚一路施救,终于驶过马行街、来到青江坊外时,已过了辰初,空中虽布满阴翳,天光却大亮了。

    邵清看着已漫过坊柱上那朵木雕莲花的水面,心凉透了。

    他对吕刚道:“划进去。”

    吕刚不敢多言,照做而已。一路拿竹子探来探去,并未戳到水下有人。

    巷子里静悄悄的,到了沈家早已大敞的小红门前,邵清大声喊道:“二嫂,姚娘子,美团,汝舟……”

    他连唤数声,无人回应。

    吕刚尚未反应过来,邵清噗通一声跃入水中。

    吕刚惊呼:“先生,你不会水。”

    邵清抓着竹筏边缘,有些尴尬,愠怒喝道:“你不也不会么?有筏子在,慌什么!”

    他试了试,还好,水面最多到脖颈。

    但此时此刻,邵清反倒更紧张了。

    若洪峰初歇之际,水都如此深,那昨夜汴河决堤时……

    邵清想到此,哗哗地扒拉着浑浊的泥水,提着一颗心,摸索着,将三间房都细细探查,又折到灶间看了。

    什么都没发现。

    她们定是机警,逃出巷子另寻地势高的避难之所了。

    但会不会,又在外头街上遇到更为激越的水流?

    邵清刚回到天井里爬上竹筏,二人准备划出院时,邵清忽然叫声“停”。

    他看到,院墙的石缝和墙顶覆盖的茅草间,竟然密密地趴着一溜黑甲虫。

    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姚欢养的那些鳌虾。

    水面上漂着笸箩和木盆,邵清让吕刚钩了过来,一一将小龙虾捉进木盆中,拿笸箩盖了,放在筏子上。

    出了巷子,邵清问吕刚:“若是你,会怎么逃命?”

    吕刚沉吟片刻,道:“南边是汴河,定不会往南。若往北,也不会往西北方向,那里是皇城,怎会让人上去。先生,马行街一路过来,未曾看到她们。东边有上清宫和丽景门,方才听几个酒楼的人说,夜里不少百姓往那边跑,划过去看看?”

    邵清觉得这个思路很合理,二人于是又往录事街划去。

 第117章 灾难是政zhi斗争的助燃剂

    曾纬平安回到曾府后,惊魂甫定的魏夫人亲自做了软羊汤饼,并一碗煎得浓浓的姜汁,看着儿子一股脑吃了喝了,又看着他在锦衾里沉沉睡去。

    主院里,曾布的书房中,曾缇正在向父亲还原寻到幼弟的过程。

    “所以,国子学的舍监,只晓得四郎半夜去东水门方向救亲戚?”

    “是的父亲,待我寻到四郎时,他的确和那姚氏姐弟在树上避水,甚为狼狈。好在,那沈二嫂是个机灵的,先与我出声招呼求救,更所幸,这妇人先头和离了的夫君、太学的蔡学正竟也在。如此,人一多,又有长辈男子,聚团避险,四郎倒的确不太惹目。两个禁军,都是木讷的粗汉,本也无甚参研异色,况且儿子已经打点他们了。”

    曾布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也已经鬓有微霜的大儿子。

    从夜里折腾到现在,曾缇满面倦容,但那种将幼弟安然带回家的如释重负,以及如释重负后依然提着一口气、小心恭谨地回答父亲提问的状态,在一瞬间,令曾布的心里,仿佛被揪了一下。

    这个长子,当年风华正茂时,自己刚刚因反对“市易法”而被新党视为背叛者,又被神宗皇帝作为政治交易的牺牲品,外放他乡。

    弱冠之年,对于权臣之子来讲应是最关键的时候,是很可以做些文章的起点,但是曾缇当时,被他这个父亲耽误了。

    同样被父亲耽误的,还有曾缇的姻缘。

    曾布为儿子求娶了王安石的族中侄女,他自己也清楚,这样的婚姻,更多地是为了他这个父亲的利益,为了稳固他这个父亲与王安石的裙带关系。

    不想,因做了神宗皇帝的棋子,曾布与王安石的关系也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并且,王拗相公,终究也失势了。

    待到当今官家赵煦亲政,他曾布终于掌管枢密院时,为了消弭官家的疑心,他刻意与章惇、蔡京等人反其道而行之,并不为曾家大郎去求要职。

    如此二十年来蹉蹉跎跎,长子曾缇,终于眼见着是很难在仕途上再有大前景了。

    但他依然是一位孝顺、听话、高效且情绪管理极佳的长子。

    即使妻妾不谐,即使唯一的儿子已进入疯癫状态,曾缇依然还在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曾府管事的角色,以及父亲要求的执行者的角色。

    曾布原本,并未与曾缇说过张尚仪透露的熏香之事。人心幽微,曾布总有种隐秘的担忧,恐怕对于占据年龄与风采优势的幼弟,曾缇会带着复杂的感情。

    但如今都铁板钉钉了,还有何可瞒,自己身边能商量商量事的,只有这个长子了。

    “你弟弟,对那姚氏,无疑是动了心思。”

    曾缇闻言,首先报以沉默。

    父亲的话,实在听不出愠意。但父亲历来如此。当初恪儿被发现在外头养男伶时,父亲都未勃然大怒。

    曾缇斟酌片刻,还是决定老实说出内心的真实意见。

    他确实因了恪儿与小叔叔更亲近,而对曾纬有些芥蒂。但不知为何,今日看到弟弟与那姚氏,抱着树干躲避洪水,虽衣衫狼狈却神色宁和时,曾缇蓦地竟有些会心之乐。

    曾缇暗忖,或许,自己是想起了当年与芸娘在御史台门口初见时的心动吧。

    凡夫俗子,肉做的心肠,自己懂得两情相悦的美妙,又怎会恨人有笑人无?

    何况,那人还是一母同胞的幼弟。

    “父亲,”曾缇坦然道,“昨夜里,当得知汴河决堤、四郎却在城南时,父亲心里,是否只想着,四郎能安然回家,就万事大吉?”

    曾布眼中慈色一闪。

    “大郎,你是个厚道人。”

    “儿子愧不敢当,”曾缇道,“那日姚氏来吾家,恪儿犯病、差点要了她的性命时,儿子还想过,她还不如一头撞死在汴河……”

    “大郎,”曾布打断他道,“不一样,姚氏与你没有血脉,你对她是亲是疏,是善是恶,因情势而异,无可厚非。但恪儿和四郎,一个是你亲儿子,一个是你亲弟弟,你出手、出言维护他们,才是人伦之根本。有个圣人儿子,和有个不过是遵循血缘伦常的儿子比,我倒宁愿选后者。”

    曾缇觉得松了口气。

    不仅因为自己“正确”交出了答卷,更因为,听起来,父亲对于弟弟与姚氏有私一事,似乎只如在谈论一桩枢密院的常务,确实没有情绪波动。

    “父亲,儿子斗胆进言,先莫逼问四郎,看一阵再说。若他实在倾心那女子,吾家总还有办法在姚氏的身份上作作文章,转圜一番,当个妾娶进来,未必多难。”

    曾布点点头:“四郎房中添人,只要不是嫡妻,你与你母亲,商量着给他操办操办。不过这是后话了,当前要紧去想的,并非此事。”

    曾缇侍奉父亲多年,对于父亲的言谈习惯,已经了如指掌。

    “父亲,京畿灾情,上报之责在父亲执掌的枢密院。官家亲政前,本有开封府界提点刑狱司管理京畿河道疏浚及相关水政,然而官家一亲政,这个宣仁太后临朝时用得颇趁手的衙门,被章惇上奏给废了。”

    曾布不动声色:“继续说。”

    “如今治理京畿水政的,乃都水监。儿子今日出去寻四郎,沿途听到哀嚎阵阵,有的骂都水监的官爷们拿饷不干活,有的骂转运司明明也该管此事,更有拿知晓丁点国是门道的,说这场大灾,是强令黄河改道东流,以及引黄入汴所致。凡此种种,市井百姓自是不敢直接骂那人,但,御史台和谏院的那些嘴皮子、笔杆子,应是得了机会了。”

    曾布嘴角微撇:“你早就离了台谏,果然不通时务,章相公何其神通广大,如今只怕御史台的乌鸦,都会为他唱上几句赞歌,遑论因洪水而弹劾他?”

    曾缇言辞和神色都又加了三分谦逊:“父亲所言甚是,但父亲也莫忘了,还有两个人,或可一用。”

    “谁?”

    “一是苏迨,他父亲苏轼与叔父苏辙,都是因为上书竭力反对章惇的回河东流和引黄入汴,而被贬逐的。”

    “第二个呢?”

    “尚仪局张氏。”

 第118章 姨父守得云开见月明

    沈馥之带着姚欢姐弟和美团,在太学里未进水的楼阁里先住下。

    她身安了,心却未安。

    一是自家的伙计张阿四,发水的当夜是住在饭铺里的,如今汴河那一带,连明月楼的一楼都毁损严重,脚店饭铺的棚子早被冲得一片狼藉,张阿四也不知音讯。这孩子是个北边来逃荒的,叫她沈馥之雇在店里头,这些年干活也还卖力,若就这么没了,虽是天灾,沈馥之心里也着实难受。

    第二桩,当然是外甥女姚欢与那曾家四郎的情事。

    沈馥之瞅个机会,避开姚欢姐弟,去问蔡荧文。

    太学如今,名义上的长官还是国子监祭酒,监丞具体管理总务。

    但监丞前日来问了问没死人,就走了,再未出现过。

    水退去后,蔡学正带着仆役和学生们四处检视校舍,见前妻来找他商量事,忙先来到院里与她说话。

    “这还用推敲?馥之,除了亲爹外,哪个男人拿命对你好、却不是因为对你动了情思?那夜我在半道碰见曾四郎,他一介文士,打马过河时那狠劲……唉,若心里没有欢儿,他一个宰相府的贵公子,半夜三更出来拼命?”

    蔡荧文说得十分肯定。

    沈馥之点头:“我也不瞎,大树上头那半晌,曾家小子就这么一直拉着欢儿。哎,废话就不表了,君熠,你说接下来怎办?曾府我也不是没去走过,朱紫人家的大宅门内,哪有清素简单的日子,男子且不论,那里头几位女眷,先就不是省油的灯。况且欢儿原本是聘给他家废物长孙的,欢儿自己又闹着要守节,当初曾府被打了脸,别别扭扭地收个义女、算是将脸捡了一半回来,如今倒好,这义女竟要去叔叔房里,坊间议论起来,欢儿的名声……”

    蔡荧文听前妻换了表字称呼自己,心头着实一喜,再掂量她的口气,显是将他当了体己的人来唠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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