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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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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公,晚辈觉着,与人手的温度,差不多啊。”姚欢道。

    邵清也伸手一试,感受与姚欢一致。

    苏颂道:“本就如此。焙茶,主旨为了令茶饼干燥久存,焙火太烈则饼色昏赤,一饼好茶前功尽弃。”

    “原来如此,”姚欢若有所悟道,“怪不得叫育茶,不叫烤茶、烧茶,一个育字,尽显温慢之意。倘使明火来焙,那不成了我家饭铺的炙肉之法了?倘使烟气上涌,那又成了烟熏鱼烟熏肉了。”

    邵清忍不住想笑。

    她真是,三句话离不开吃的。

    苏颂亦莞尔,眼角的皱纹愈发显了慈悦之色:“姚娘子说得风趣,确是如此。故而,老夫猜测,焙茶之法,并不对你烘焙胡豆的路数。”

    姚欢点头。确实不一个路子,这种装置,其实说白了是对已然经过蒸青等深加工处理的宋代茶饼的后道工序,就算后世改喝叶泡茶后的电炉炒茶温度,都比它高上许多,更别说烘焙咖啡豆所需的温度了。

    咖啡豆在这种焙篓里,根本没有焦化反应,烘和没烘,有啥区别?

    邵清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晚辈原以为,焙茶,是有什么复杂的机关,搅动茶饼,隔火翻滚……”

    苏颂摆手开释道:“嗳,无妨无妨,天高地广,风物迥异,相隔千里而不解奥妙,不必窘然。老夫当年出使辽国,无论在筵席上还是在驿站里,都因为不识得器物怎么用,而闹了不少笑话。”

    老先生说得坦荡,邵清却心里一个咯噔。他来开封这么久,仍是一听“辽国”二字,就分外敏感。

    他目光移动,蓦地撞上姚欢盯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竟透着三分惊喜。

    “怎了?”邵清纳闷地问她。

    姚欢笑道:“铁桶,鼓风机……邵先生提醒我了。”

 第139章 苏颂帮我烘咖啡(下)

    “苏公,邵先生”姚欢解释道,“其实胡豆烘焙与茶饼焙干最大的共同点是,都不可经由直火烟熏。但又有区别,茶饼只需人的手温热度,而胡豆需要的热力高许多。苏公,不知是否有这样一种炉器,鼓入风气后,经由炭火炙烤的热气进入一个密闭铁筒,而铁筒本身是转动的,胡豆在其中的热气里翻滚,不会因贴着铁桶内壁而完全焦糊,却又能焙出香味。”

    苏颂听了,凝思稍顷,转身面对书房里的木架,眯着双目寻了一阵,抽出一本不小的线装书。

    翻开掖拢的纸张,原来是画着各种机械细节图的图纸。

    苏颂毕竟年纪大了,翻图的速度不免缓慢。

    邵清盯着那些图,扫到几处隐约好像床子大弩的线稿时,心跳立时快了起来。

    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苏颂这样于仪象台装置方面有大建树的方家,果然和沈括一样,也是喜欢研习兵弩军器的。

    而姚欢,则更心潮澎湃。

    她暗忖,如果没记错的话,苏颂会一直活到赵佶登基后。

    这位老先生对于权力并无变态的迷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退休了就是退休了,看书焙茶做手工,多好。因了苏迨的引见,她或许真的可以借这位伟大的科学家之力,做出烘焙咖啡豆的装置。

    苏颂翻书的手,终于在某一页停住了。

    他指着图上一物道:“当年老夫出任南方,看到江南人爱吃一种烤栗子,以麦芽糖烘得黄澄澄、油润润的,栗香浓郁。他们用的滚筒模样的烤具,是用手摇动的,老夫约略画了来。姚娘子,不如这样,改日你拿豆子来,吾等试一试,这胡豆若用火气焙烤,须怎样的火候,味道才佳。然后吾等再依据火候来设计机关,如何?”

    糖炒栗子?

    对哦,糖炒栗子的方法,也可以借鉴嘛。

    所谓触类旁通,便是如此。

    姚欢忙兴高采烈地道谢。

    今年已过古稀的苏颂,儿子不少,最小的儿子所生的女娃娃,就和姚欢这般大。

    苏颂家风清明,子孙都不是纨绔之辈,但待字闺中的小孙女儿娇娇弱弱的,和姚欢这个年纪就出来打拼挣钱,还是不能比。

    苏颂作为长者,将姚欢看作一个值得怜惜与扶助的孩子。

    而这位曾经的政坛顶级人物,对于商业本身,也不仅不排斥,还十分支持。

    苏颂啜饮一口茶,和声细语道:“娘子不必客气,老夫确是愿意看到,你们商肆中人,买卖兴隆。老夫这些年为官所见,京畿、河东路、江南东路、两浙路、蜀地这样商贸繁荣的地方,土地就很难集中在大“主户”手中(主户,即地主)。姚娘子,你已随令姨母做了一阵饭食行,老夫倒要问问你,为何市肆兴旺的路州,再好的田地,大富户们似乎也买得不多?这与唐代可很不一样呐。”

    姚欢直言:“因为人贵了。”

    “哦?”

    不只苏颂,邵清眼中亦有不解之色。

    姚欢道:“世皆以为,我朝田地售卖不像前朝那般受限,良田应更为集中才对。其实并非如此。主户斥资囤积良田,怎会放任抛荒?必是要雇佣没有土地的佃户来耕种的。然而我朝恩泽万民,听由百姓走出乡县,来到城中,接受雇佣、领取酬劳。譬如我们东水门一带,即使小饭铺,雇一个青壮帮工,每月亦要出到一至两贯。他们若腿脚勤些,时而还能在工余做做力夫工匠挣点额外的酬劳。这比不少佃户租种主户田亩,一年下来所得之利高出不少。”

    邵清接道:“我明白了,所谓水涨船高,在田间,主户雇佣佃户的出价,自也更高了。倘使大量囤积良田、却不得不出远高于前朝的资费来雇佣佃户,主户们出手前,便要思量一番。”

    苏颂会心一笑。两个年轻人,一个有实战经验,一个有灵敏心思,真是教人喜欢。

    “你俩所言,正是症结所在。老夫穿了几十年官服,对于前朝贤臣,最佩服的,乃是大唐代宗时的宰相刘宴。百姓传说,刘相有天眼,坐在长安庙堂之上,便能看到天下钱粮的流动。其实哪有如此神人,不过是,读万卷奏报,不如行万里州县,弄明白国之命脉所系何处,弄明白百姓为什么拥立此项法令、而拒斥彼项法令。”

    苏颂仿佛说到了兴致炽烈之处,一时也不避讳从前朝说到本朝,目光灼灼地盯着邵清与姚欢:“绍圣初年,多少人都说我是元祐党臣,其实老夫最恨党争,更恨党争引来的是非不分。当年王相公推行变法,老夫何曾不由分说地反对过他?恰恰相反,老夫对于吏治新法,还细细推究了一番,只望着能去粗取精。法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世事是活的,邵郎,你从前居于京兆一带,可曾听说过邻镇河北西路,食盐并非朝廷专卖?”

    “嗯?”

    邵清心里一凛。老相公今日已经第二次提到北边的事……

    “苏公,晚辈惭愧,来开封前只闭门苦读经义,并研习医方药理,对京兆的政令尚且不甚了然,更何况河北路的。”

    苏颂盯了他一眼,继续道:“当年,包龙图上书仁宗皇帝,请奏取消河北路的官盐专卖。他确是个社稷之臣。想那河北路,与辽国比邻,宋辽熄战后,商路畅通,辽国的私盐运到汉地,多么容易。而朝廷的官盐,或因官商吏之间的利益纠葛,质次价高,百姓自然去买辽盐。若纵容,则辽人大量获利,若杀罚,则恐激起汉地百姓民变。故而,恰应如包龙图所言,取消官盐专卖,允许汉人也卖私盐。”

    “包龙图?就是和先帝对辩时,将唾沫都喷到官家脸上的包公?”姚欢好奇问道。

    苏颂抿嘴:“姚娘子知道的还不少,正是这位包公。”

    他的目光瞥到邵清,正见这年轻人亦露了欣赏之意。

    苏颂心间一动。

    他忽地发现,眼前这一对人儿,其实挺般配,亏他年纪大了未免爱管闲事,前些时日见了邵清,得知这后生尚未婚配,还想着为老赵家的一位宗室女做个媒。

 第140章 谁告诉你程颐说过那样的话

    斜阳夕照,古今谁免余情绕?

    晚来愈发冰凉的秋风,好像勾起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掀着骡车的毡帘,送进一阵阵的寒意。

    落日的金晖,却是暖而美的,又是机灵俏皮的,趁着风卷毡帘的当口,溜进车厢,映上车中大小人儿的面庞。

    与来时各自怀着尴尬的心思不同,此时,姚欢与邵清,都为今日从苏颂这里得了些指教和启发,而欣然。

    他们,一个是现代人,一个是辽人,论来,在这煌煌赫赫的都城开封,皆是不可言说的冒牌身份。

    平日里,他两个,常于人群之中蓦地惘然,似乎再是表面上的顺风顺水,也还是孤独的。

    然而苏颂,苏公,一位具有完全宋人血统的宰相和高士,如自家祖父般,在简朴却宁馨的宅院里接待了他们,讨论了有趣的议题,畅聊了广阔的见闻,当然,也分寸适度地发了些“遥想老臣我当年如何如何”的感慨。

    这种相处,带来奇妙的美好感觉。

    这比邵清划着竹筏子在大水中救人、焚柏叶煮汤药地防疫,或者比姚欢给灾后的开封百姓施粥,更具有强大的抚慰他二人精神世界的意义。

    苏颂既不是一个钟鸣鼎食绕君忙的权臣,也不是一个但愿长醉不复醒的诗人。

    他是贤者与智者。

    接近一个王朝、一个时代的真正贤者与智者,才令人豁然开朗,也给人更深的自信。

    骡车快到抚顺坊时,邵清探出身去,喊车夫停在路边树下。

    “姚娘子,汝舟,我便在此处下车吧。车资我已付过,你们坐着回青江坊便是。童子们复课也就在这几日,吕刚会来报知。”

    姚欢总觉得自己应寻三两句话表达什么,却忽地感到片刻前还清明的心腑,又好像蒙了层说不出是浓是淡的薄雾,抓不到清晰的主旨。

    “先生,我,还要些胡豆。”

    她只冒出了这么一句。

    邵清朗然一笑:“娘子放心,你给番客们指了生财之道,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豆子定能管够。只是若要一时就如片茶或香料般源源不断,也非易事。回头,我让叶柔来与你细说。”

    邵清下了车,又走到骡车边,在姚欢坐着的这头,轻轻敲了敲木框。

    姚欢拨开毡帘。

    邵清温言道:“恭喜姚娘子。”

    姚欢一愣,旋即明白他所指。

    她咬了咬嘴唇,也不知怎地,鼓起勇气道:“先生平日为汝舟传道授业解惑,今日也为我解解惑吧。我听人说,洛学的程颐先生讲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孀妇不可再从人……”

    这回轮到邵清吃惊,他不等姚欢说完,便打断道:“谁告诉你程子说过这样的话?”

    啊?

    姚欢纳闷,程颐没说过这句话?这难道不是后世批判程朱理学常提起的靶子吗?

    却见邵清离开车窗,转身又上得车来,仍是坐在姚欢与汝舟对面,肃然道:“我虽尚是白衣,但自认对孟子与洛学都精研之,我从未听过大程子说过此话,小程子先生虽然健在,我相信他也不会说出这样荒唐之言。恰恰相反,姚娘子可知,程子有一表妹,夫君过身后,程子的父亲将这甥女接回家中,又郑重地为她寻了一门体面的亲事。程子还对父亲的义举大加赞赏,并认为表妹这般好的女子,理应再嫁。”

    姚欢听得瞪大了眼睛。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知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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