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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的晚年生活-第2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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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家读了好几遍,哭着哭着又笑了,最后关了手机,默默地坐在儿子身边,一直守到凌晨四点。四点他要上班了,连喊带骂加上打,好歹将钟理叫醒了。醒来后父子两个摇摇摆摆地回去了。钟理到家后倒床大睡,老人挺着扛着,晕乎乎地扫大街去了。

    好觉被打断以后,很难再续。晓星嘴上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心里却担心他出事,既担心他出事,又不愿再起来。纠结中辗转反侧。做出离婚的决定是因为学成被打伤,伤口好了,好像离婚这件事似闹剧一般也过去了。

    重大的决定做得太快,像没做一样,或者如梦里决断一般。晓星只晓得她要拿证盖章,好像离婚成了一件待办事宜。也许真是麻木了吧。

    孩子是她的底线,目下一个孩子在外上学一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几乎不再接触钟理,这个事实是否意味着离不离其实一样,反正离不离结果无非是现在的样子。她不想离吗不是。她急着离吗也不是。除非更重大的伤害出现,然后催生出更重大更坚决的行动。反正她已表态,离不离钟理自己拿捏吧。包晓星再次陷入优柔寡断,如同以前那样犹豫而不决。

 62下 两米厨房作根基 为儿为孙险些毙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乘坐北京西至深圳北的高铁和谐号g79次列车,我代表列车组全体乘务人员向您问好,祝您旅途愉快。列车前方到站是长沙站,请下车的旅客注意广播通告,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周六下午三点,在返回深圳的路上,听到这一则广播,迷迷糊糊的夫妻俩由不得地清醒了几分。途径故乡,难免伤感。昨日是母亲生日,没能回家一趟,他乡客胸中惆怅。致远靠着椅背一动不动,观望前后不远处几位同行乘客正准备出站,他们概是湖南人吧,从口音判断的确是老乡。

    高铁到长沙站后停了,致远遥望窗外的树木、远方的楼群,深吸一口故乡的土木之气,想下车却找不到理由。

    车会停一会儿,你要不下去转转?”桂英知他心思。

    不用了。”致远收回眼神和胸中的乡愁。

    昨天前天问过你了,要不要顺道儿回去一趟,住一晚也成,反正你现在有时间”

    哎呀别说了。”桂英被致远轻声打断。

    要是仔仔有一天路过深圳却不回家,我得多伤心呀。”

    路过陕西时怎么没见你回去一趟?”

    这趟车不过陕西呀!再说老头在咱家呀!再说我得工作呀!”桂英耸肩瞪眼儿。

    陪着你是我的工作,亲爱的别说了,车门已经关了。”致远有气无力,桂英轻笑。

    高铁加速的时候,致远笑眯眯地冲桂英说:“你国庆刚回去,隔了两星期我又去,不合适!老让张叔叔他们招待,麻烦人家!再说,我要去了妈忙前忙后的多累,我现在不工作没钱给她,老拿你的钱让外人笑话,反过来妈要是给我塞钱我怎么受得起呀!”

    桂英讶然,想反驳又念婆婆嫁入别人家确有诸多不便。亲妈当然不会笑话儿子,保不准人家会多问几句你现在做什么、还没工作吗、生活怎么样,张家归根是好人,可是人性难揣难测。

    桂英胸中一叹,安慰道:“以后你不乐意去我去,仔仔高考完了让仔仔带着漾漾去!咱家还有两小将,那么多折中方案,说得这么伤感干嘛呀。”

    致远一听豁然开朗,大笑了之。

    昨晚一夜没睡,钟能四点半出门上班,着急忙慌地忘了带冰箱里的午饭,也忘了带自己喝水的大缸子。早上、上午扫了好几条街,中午扛着大太阳去周边到处找饭。兜兜绕绕,见一家店外贴着明码标价的菜单,老头穿着清洁工的衣服寒碜地进店了。草草吃完,一份盖浇饭花了二十三块钱,老人心疼。下午一点半,口渴难耐的钟能跑到周边去买水,一来回又是一公里,买了水喝完后还是渴,不愿花钱宁愿扛一扛扛到下班。

    午后两点半,南方十月,烈日依然耀眼滚烫。钟能清理完一堆落叶,低头弯腰取扫帚时眼前蓦地发黑,身子趔趄了一下。今天为吃的喝的来回多走了好几公里,从中午头晕恶心到现在,钟能有些扛不住了。

    取了扫帚后,他看地上的砖缝有些模糊,头沉得不敢左右动弹,抬头时眼前乌黑一片,头脑也有些眯瞪,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隐约记得右手边是一排树,枯朽的老人拄着大扫帚,一步一步往树边走,意欲靠着树休息休息缓一缓。

    结果迷迷糊糊地他穿过了那排树,走到了树后路边的花丛里。三米宽的平坦花坛里栽着水鬼蕉和紫鸢尾,小碎步的老人跟瞎子似的左手到处乱抓,奈何抓不到树,大脑判定为迷路的钟能在原地转圈圈,将花丛里的花踩乱了一片。

    钟能料想走过了,怕走到快递横冲直撞的绿道上,眼前乌黑的他找不到树索性拄着大扫把,一点一点地往下蹲,最后安全坐在了地上。到地上后他右胳膊肘拄着右膝盖,右手托着右额头,如此一动不动,硬撑着坐了半个钟头。彼时,两眼渐渐清明,大脑也清醒了。

    清醒之后,钟能后怕。刚才到底怎么了,自己也说不清,倘没东西拄着,恐怕他早一头栽下去了吧,老人汗毛倒竖。此刻依然头晕得厉害,他怕再起身晕得更厉害,怕自己昏倒在这街上也没人知晓他是谁。老人决定继续坐着醒神。

    想到一命呜呼,想到死自己的死,钟能彷徨悸动。掏出手机,挤眼瞄来瞄去,给儿子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他,打了三个没人接。钟能无措,望着北方天,默默朝天流泪。

    这么个花花世界,他活了一个甲子又多出五年,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老无所依。悲哉,痛哉。

    恓惶中,钟能蓦地心里闪出一个人,他知他有空,又犹犹豫豫。念他同样年迈该是懂得年迈来病时的吃紧和要命,钟能不怕丢人也不再顾虑,悲凉下拨通了电话,闭着眼流着泪嘴里故作轻松嘻哈,将方才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挂了电话他一个人坐在花丛里,等着人来扶他。

    四十分钟后,人高马大、一脸发急、眉目凝重的老马身体前倾、伸着脖子、气喘如牛地过来了。一下车快步扭头到处找人,老远瞥见钟能吓了一跳,只见钟能一脸乌黑,抱着扫帚,似睡着、似晕去、似轻脚走近了一听,喘着大气哎哎呼呼,老马放心了。轻轻拍了下钟能肩膀唤他。

    能啊?能?”

    钟能不知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见有人来了缓缓睁眼,花了一两秒确定老马是老马,张嘴徐徐出了一口大气,心里方才安定,点了点头道:“哎呀,刚怕不是差点儿过去了!吓死我了,老哥啊,刚真真地吓死我了!”

    说完伸出一条手,老马拉着他使劲将他慢慢扶了起来,站起来以后的钟能依然晃晃荡荡,眼中天旋地转、黑白一团,老马扶着他站定了一会儿,商量打车送他回去。

    哎等等,地还没扫完呢!”钟能指着街道哀求。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命快没了还顾着扫地!我一听你两眼看不见东西差点栽倒,一路奔过来烟都没带,你还惦记这事儿!”老马嘴上喳呼,扶他坐在路边的台子上,自己夺过扫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扫起街来。

    我屯里的马方盛去地里干活,着急站起来,脑子里血不够,直愣愣栽下去了!没啦!殁了!你说怕不怕?”

    我一到深圳,先是我老大哥殁了,后是樊伟成走了,你说说人到鬼门关跟前,啥姿势走的没有?呛死的有、笑死的有、气死的有、醉死的有咱两算沾点亲的老连襟,我比你大五六岁,怎么算也是我先上黄泉路吧!”

    老马掏出兜里的汗巾,擦了擦自己满脸满脖子的大汗,提着扫帚回头冲钟能喊:“哎呦我的爷爷呀,你瞧瞧我这一路上急得呀,单怕来晚了来晚了你蹬脚了,你哥我七十了一路跑过来哒!”老马说完拍着裤缝双膝一弯,冲钟能劫后余生般地放声傻笑。

    原本哀伤的钟能见老马骂一骂他不要命又开一开生死玩笑,心情好了大半,身子还是不敢动弹,一动眼前又发黑。

    这两堆叶子垃圾咋办?”十来分钟后,老马火急火燎地扫完街,绕回来问钟能。

    簸箕在那头,你扫了顺便倒了!人家检查的见没倒要罚钱的!”钟能靠着大树轻言轻语。

    哎呀哎呀!我只当我过来是当英雄好汉救你来了,结果是替你干苦力腌臜活来了!能啊能,你说说你,为了赚点钱不要命的是图啥?哈哈你现在咋样了,还能喝酒不?等会忙完了,咱俩一人再喝个二三两西凤,指不定喝完酒你身体彻底好了嘿嘿”老马一边干活一边转移钟能的注意力。

    活干完了,高老头搀扶着矮老头,走到街头打车的地方,上了车奔农批市场。到了钟家铺子后,老马将钟能搀到小沙发上慢慢躺下,而后倒水找药。喝了安神药,钟能呼吸渐渐平静。

    此时放下心的老马肺腑里装着一肚子气,不知道他儿子钟理在不在家,不愿钟能伤心烦恼,老马嘴上不提钟理,心里憋着大招。出去买了些饭,途中给仔仔打电话交代他补课回来先去接漾漾然后带妹妹吃晚饭。

    五点半,老马提着盒饭回钟家铺子时,钟理下楼了。老马心想终于逮住这小子了,一见面指着鼻子毫不客气地问:“你大快死在街上了你知道不?”

    钟理望了望躺在沙发上貌似安然无恙的父亲,愣住了。

    老马放下盒饭,一本正经地低声问:“你大在街上晕倒了,给你打电话你咋没接?你一天天忙啥呢?你大昨晚为你一晚上没睡觉,今早早起来还要上班,你干啥咧?你有锤子脸睡到现在?”

    见钟理毫无愧色亦不答话,意外的老马正儿八经地指着鼻子大声开骂:“你不要你娃儿你老婆是你的事,把你自己管好!不工作天天喝酒,三天两头地醉在街上,你是要干啥!四十多岁丢人不丢人!学成好好的你把娃儿打得木讷得很,你大父亲这岁数了还得替你出去打工,你叫人咋说你!还要脸不要?”

    老马咽了口唾沫,继续骂:“你大为你、为你娃六十五了天天出去给人扫大街,钟理我问你,你好意思?你好意思?真是没人教训你是不,见你大老实疙瘩好欺负要欺负一辈子是不?隔村里看我不把你腿打断也要叫你吃点教训,四十来岁,混得像个人吗?啥东西嘛一天天,看看你现在扑西来海这怂样”

    钟理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取出一根叼在嘴里,两手捂着火苗点着烟头,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抬头缓缓高吐一缕烟气,朝南天的鼻孔中哼了一声,而后迈着八字步,吧嗒吧嗒踩着破拖鞋出门了。

    钟理吞云吐雾的惬意,踢翻了老马正气凛然的威严。

    老马的火气发到一半,没人了。

    见他目中这般无人,老马耸着肩转头问钟能:“啥意思?你子这是啥路数?哎呀我的老天爷呀,从没见过这号不要脸的人”

    蜷缩在沙发上的钟能闭眼摇头直摆手,示意老马不要说了。

    老马站了半晌,累了,坐在摇摇晃晃的凳子上,丈二摸不着头脑。见钟能一直在摆手抹泪,老马可怜他,顿时心软成一滩。

    叹气的叹气,沉默的沉默。

    十来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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