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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的晚年生活-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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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不爱再将一个叫做钟理的人放进自己的里,一切与钟理相关的事情他不愿再次审视,钟理关心的他不再关心,钟理在乎的他不想在乎。这个人,只想让自己过一段没有记忆、不滤时光、没有理智的空白人生逃离城市与秩序,体验自然与空无,逃离渺小和失败,体验浩瀚和宏大他以一种高于现实和自然的角度忽略钟理及钟理的世界,试图过一种反写实或逆写实的人生。
所以,他选择夜游,夜游的男人可以是任何人。他不必过分地融入现实或需要现实,他真正需要的是月亮远在天外的月亮、与地球无关的月亮。逐流和评判这个时代的人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他一个。
找到一处可以看月亮的地方后,钟理坐下来休息。这一坐,如是往常,几个小时又过去了。
“阿嚏!阿嚏!阿嚏!”
三个惊天的喷嚏出口,凌晨四点,身体僵硬发麻的钟理从公园的长木椅上起来了。体感温度下降了很多,男人冷得打寒颤,他得让自己动起来以免生病。
因为月亮下去了,所以现实涌了上来。
不知不觉,他朝着富春小区的方向走。漆黑中一颗心犹豫不定,幸好犹豫被巨大的空压制住了。五点半,钟理敲响了自己家的家门。没错,富春小区的钥匙,他一直没有。
包晓星所订的高铁是上午九点出发,起床闹钟在六点钟,此时五点半神志已有些清醒,听有人在敲门,晓星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确定敲的是自家门还是对门的门,待听清楚了才起床。
“谁呀?这个点敲门。”睡在雪梅那屋的包晓棠也睡眼惺忪地起来了。
“不知哎”包晓星神色惊恐地穿好衣服去开门。
走到门口,拿起随时防备的榔头,然后冲门外大声问:“谁呀?”
“是我。”钟理一声深沉。
晓星顿时安心了,回头望了眼妹子,眼中现出哀怜。晓棠一听是梅梅她爸,转眼害怕变成愤怒,白了个眼,无话可说,回房去了。
包晓星开了门,抬起头十分意外又有点顾虑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喝酒了?”
钟理不知如何回复,先顾看左右,然后回道:“是喝酒了,酒劲早过了。大说你要回去,我送送你。”
“哦”晓星愣了半晌,这才将门开开,示意钟理进来。
“你几点的票?”钟理问。
“九点的,八点到车站,七点出发。”
“降温了,穿厚点。”
“知道。”
钟理落寞地坐在沙发上,想打量卢浮宫一样打量自己的家。包晓星开始洗漱收拾,晓棠早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生闷气气上回钟理将姐姐打得满脸是血,气姐姐不长记性总是被几句软和话轻易说服,气姐姐提离婚了还是下不了决心,气钟理对妻对子不是个东西
六点半时,晓星差不多收拾好了,晓棠也开始准备上班了。理直气壮的女人在家里来来去去路过客厅沙发七八次,一句“姐夫”也没有,还故意在房间或卫生间频频制造出各种响声,晓棠传达的怒气喷得满屋子都是。晓星想劝也不好劝,钟理只能自己忍着。
“棠儿,姐走啦!”快七点时,包晓星拉着箱子跟房里的妹妹打招呼。
“知道啦!”晓棠在房里化妆,靓丽的妆容丝毫遮不住脸上的怒气。原本送姐姐的人是她,现在却换成了她最最反感的人。
“你走时把门锁好!”晓星小声交代。
“知道。”晓棠语中不耐烦。
包晓星背上包、提着袋子,钟理接过行李箱,夫妻俩一齐出门了。晓棠听声走了,探出头确定,待到真走了,女人坐在沙发上,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一路夫妻无话,过往的伤痛似前世非今生。晓星着急赶路,对钟理这一送,她感动,也没那么感动;钟理能有机会和晓星坐一段儿车、走一段路,他庆幸,也没那么庆幸。他俩之间可打破沉默的话题太多太多了老头的饭菜、梅梅的大学生活、学成的数学成绩、杂粮铺周边的街坊、农批市场里的八卦、晓星的两份新工作钟理跟晓星,外人看好像是女的做主,实际上观念极其传统的包晓星从不是那个掌握权力的人。钟理在这段婚姻里很自在,他清楚他能挽回一切,只是,他没有挽回的意愿和力气了。
他不爱晓星吗?不对,他爱她,如初见一般深爱着她。他不疼惜孩子吗?不,他庆幸孩子们还没有离开他;他不感恩老父亲吗?当然感恩,他自始至终如小孩一般依赖着他的父亲。可这几年,相比家庭、妻子、孩子、社会交往、事业发展等等等等,午夜的酒、白天的觉、心底无一事的空白才是他最紧迫需要的。也许,这三样在伤害他;也许,这三样在拯救他。他也不清楚,他随己心地走,反世俗、反经验、反常规地随心走。可能是以前的他太过扭曲太压抑了,才致使今天有如此大的反弹。
他的心本是黄土高原上的蓝天白云,在湿瘴的南方都市里,他天天浓云密布、动不动大雨滂沱。钟理想摆脱城市和明、认识和常态,他想去个没有发动机的地方晾干自己湿到发霉的心灵。比如说去一个原始的小岛上,搭个茅草棚,每日在棚里听雨等风。早上和当地人一起去山上采果子、去地里挖吃的;傍晚的时候,在两棵高大的椰子树之间拉条吊床,躺在床上等夕阳被大海吞没
中年人早无兴致揣测自己在人们心里的面目已何等狼狈不堪了,老婆孩子都不在意了,他还在意一个好名声吗?可是以前,以前的二十年,他曾把名声视为他活着的唯一意义。
八点十分到站以后,夫妻两依然无话,取了票行至晓星那趟高铁的等候区后,两人坐在铁椅子上干巴巴地等。半小时后,火车开始检票,晓星提着东西在人群中挪移,钟理在边上帮忙推箱子。周围等候区密密麻麻数百人,嗑瓜子的、开玩笑的、抽烟的、吃泡面面的、扛大编织袋的、哄孩子的、玩手机的、打鼾的车站独有的情景让钟理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刚来深圳那几年坐火车往返老家的记忆,晓星也有这种感觉。他们之间,回忆太过深沉,奈何伤痛如河,阻隔了过去与现在。
票剪了,晓星只回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我走了”,然后顺着人流消失不见。
马桂英昨晚又睡了个饱觉,早上起晚了,起床后觉得冷,一看手机温度直降了十一度,临走前她把漾漾的厚外套从衣柜里取出来扔在女儿床上。
早上八点已过,生物钟先响起来的漾漾睁开小眼睛,望着亮堂堂粉嫩嫩的房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孩抠着鼻屎在屋里发了几分钟的呆。等彻底醒神以后,小人儿光着脚溜下床去找爷爷,揪胡子、拔头发、戳鼻孔这般捣乱也没把爷爷弄醒,小孩于是使出了和她妈妈同款的狮吼功。
“爷爷?爷爷?爷爷几点了?爷爷我还上学吗”
老马这才睁开眼,一看表哦呦一声:“哎呀呀,睡失手了!”
老头艰难地坐起来,发现浑身僵硬,头沉脚轻身子晃荡。根据经验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觉头有点烧。老人顾不得自己,先给老师打电话说迟到,然后给漾漾穿衣洗脸。从家里到幼儿园原本四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今早老马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回来全程扶着墙、抓着栏杆在走。
没心思吃早饭,七旬老人累得赶紧回家睡觉。越睡越冷,他取来仔仔的空调被,两条空调被加上他的中山装外套,还是冷,最后老马挪到沙发上去睡。揭掉沙发的小凉席,老马借着沙发的两面棉套取暖。南国冬月,气温骤降,北方人哪里预想得到这种天气!好似西北的冷风刮进了老头的被窝,好似腊月的白雪飘进了老马的头上,老人家越睡越冷,冷得哆嗦,哆嗦得睡不着。捱到十点多,腹内饥饿的老人按照仔仔教的方法点了外卖。十二点吃了热饭,重回沙发上盖好睡觉,这一睡,睡得天昏地暗。
又一哆嗦,老马很久之后才定下神来,睁眼再看,漆黑一片,呼吸局促。不知道是在哪里,颠簸得很。老马缓缓地坐起身,推开厚重的木盖子,拨开盖子上的黄土,从一个类似柜子、箱子的东西里出来。出来后着实吃了一惊,原来自己睡在了雕花的黑棺材里,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打的那副杉木棺材吗?老头吓得赶紧走开了。
拍掉身上的黄土,回头再望棺材,棺材里又躺着一个自己!那个自己的脸上一副功德圆满的神情,老马忍不住探头凝望。应该有人记录下那欢喜那是获得极限自由的勋章。原地跺脚,挠挠脑门,不对呀!他明明睡在他女子英英家的沙发上,怎么从地里的棺材醒来了?老马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敢回头再看,不敢细想这过程。
不知身处何地,视野内外尽是荒芜,借着月光他看见自己穿着一条宽松的超长棉麻连身睡袍他走了很久才发现,好像地球上只有他一个人。走着走着,他回到了马家屯,顺着巷子走向他儿时的老院子。院门紧锁,屯里一个人也没有,有点反常。当下无处可去,只得去二弟三弟家瞧瞧,结果老马转了半晌,根本找不到老二老三的家门。天气有点冷,他想回老院门口的砖台上继续睡,老头太困了。
回老院子的途中,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女人,体型微胖,中等身材。远处瞄着像是她,但又不确定是她,脸上隐约是英英她妈的五官,可英英她妈又瘦又高。老马突地紧张起来,他意识到那个人是谁了是她,她来了!终于她来了!老马等这一刻等了大半辈子!他很开心也心怀怨恨。他激动地不敢朝前走了,停下脚步。那一刻十分确定,就是她!他感觉到他们两人都意识到了彼此是谁。年轻的老马心慌得动不了,急速地寻找她走近以后的应答方案,虽然他还看不清楚她的脸,眼睛、鼻子或嘴巴越来越近了,只剩两米,老马怔在那里,等着她先开口万万没想到,她根本不认识自己!她与自己擦肩而过!老马转头望着她,见她慢慢走得远了
“哎”一口气从鼻子里出来。她不认识他!她没有认出来他是谁吗!老马心里难过,胸腔上的衣服现出几滴泪痕。
不知走了多远,老马到了一个村子里,这巷道似曾相识。老马隐约记起来了,他少年时曾在这里乞讨过。他偷过一起乞讨的一个人的布袋子,不对,是那人偷了自己讨干粮的布袋子,到底谁偷谁的他记不住了他害怕再碰上那个人,于是绕过这个村子溜了。
忽老马听到有人叫他,原来是三弟济娃老马三弟马建济的小名跑着喊他,三弟说他老二快不行了。老马和济娃一口气跑了五里路,回来时他赶紧用摩托车带着二弟往医院走,结果还是晚了济娃在路边跪地大哭,老马抱着他二弟不停地拍打。“早告你这几天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大哥你为啥出去”三弟的埋怨一直在耳边,纠缠了老马十来年。
擦了泪,一眨眼一切又不见了。泪在脸上,心还在哭,却像做梦似的。
老马一看表,快下午四点了,他得去接娃娃放学了。接哪个娃娃呢?老头脑子糊涂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他挠着头在原地琢磨,忽地看见了村里的飞子。那年盖楼房飞子在他眼前眼睁睁地被楼板塌死了,怎么怎么飞子又活了呢?飞子上前跟老村长搭腔,老马心里有些没拧U庖涣牟胖此魏昧耍衷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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