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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的晚年生活-第4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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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班排座的所有事情。那天下午,新老师与学生们纷纷见面开始正式上课赶进度。只此一周,仔仔脸上生出一脸的疙瘩,大包小痘从额头拐弯抹角长到了脖子上,董惠芳心疼极了,每天变着花样安慰大孙子。

    同样开学的还有何一漾。具体开学这几天干了什么小不点儿也不清楚,反正每天跟逛街似的去幼儿园溜达溜达,和方启涛嘻嘻哈哈玩一把,下午回来后又在家接着玩。无论这世界发生了什么震天大事,浑不能影响何一漾的憨与钝、娇与笑。

    前两天新闻报道说所有的新课本先消毒再入校,这两天报出了很多学生穿着校服苦哈哈入校的新闻。截止此时,全国的大部分学校皆已开学上课。大三的陈络这学期开始选课题做调研、准备论文和答辩以及应对九月的司法考试,忽然忙起来以后他找雪梅的次数明显减少。钟雪梅在繁忙的课业与自习中,对爷爷的悲伤渐渐稀释,知师兄忙碌她也很少打搅。

    百万车辆有序运转,千万人民同频共振;餐饮旅游依然停滞,建筑施工早已开火,远山在梅雨的雾气中昏睡,都市在弹指刹那间惊醒。南国之春,一夜赶来。

    四月三日,那天星期五。仔仔考完试大松一口气,回家后疯狂地打游戏。老马心里有事不便明言,去顶楼忙活了一阵才打电话叫仔仔上来。彼时天已黑,老马衣衫不整头发乱飞,仔仔在顶楼的暮光中找到爷爷,有点好奇。

    “干嘛?爷爷你在这儿干嘛呀?”

    “你帮爷一个忙。”老马举着一沓纸。

    “啥?”少年接过纸端详,心中异样。那明明是自己桌上的草稿纸,不过被爷爷用榔头在上面打满了硬币的痕迹。

    “清明到了,你爸爸买不到纸钱,爷刚给你大舅打了纸钱,你来烧好不?”

    “哦原来你偷跑上来干这个!”自从大舅出车祸以后,家里人再也没提起大舅、大哥这两词儿。如今爷爷亲口重提,少年有点伤心又有点兴奋,他借着远方工地的大灯低头看纸。

    “一张一二三四……一张一百多,四十多张是……四千块……爷爷,我大舅是创业者,你打四千多太寒酸了吧!”少年逗老头。

    “嗯?”老马一脸乌黑肺腑乌黑,他擦了下额上大汗问:“烧不烧?你啥意思呀?”

    “我的意思是太少啦!我大舅的钱你不存在一张银行卡上嘛!直接给我大舅烧了呗!远程的、异地的、无线的!用力援助援助,体现体现真心!”

    “哈!我这儿差的,你二舅会补上的。你二舅在老家一烧烧几十个亿过去,缺不了你大舅的!你赶紧烧!”老马递过打火机。

    “几十个亿!这么多!那我何必烧这点呢!”仔仔懵着乐。

    “我给你大舅打的是零花钱!用处不一样!”老马被仔仔带偏了情绪。

    “我二舅烧的是天使基金、大佬融资吗?那好吧!先祝我大舅在那边发财吧!东边不亮西边亮,如果有来世的话,没准我大舅真发了!”少年蹲下来开始点火。

    “面朝西北。你不跪吗?”老马指方向。

    “啊?意思意思得了!”少年皱眉哀求。

    “快!跟你大舅跪一个!他没儿子,你就当他儿子啦!”老马狠狠踹了一脚仔仔屁股,将小伙子踹趴下了。

    少年叹着气十分无奈,为逗爷爷高兴,他无比滑稽地开始表演:“大舅,你以后千万别开工厂了,那玩意——赔钱!你瞧我爷爷多抠,才给你烧四千块,连工厂两月的水电费也不够……”

    “别胡说八道,说点好听话、孝顺话!”老马又踢屁股。

    “哎……大舅你来生去做试管婴儿吧,一批次做三百个,这样再没人逼着我给您烧纸啦!三百个儿子,每天一个孝敬您一万块……”

    “别胡说!认真点!”老马用拨火的细木棍抽了下仔仔胳膊。

    “哎呦……大舅,你不是说我上大学时给我一个大红包吗?你能托梦把红包给我爷爷再转给我吗?还有你说的外星人电脑、苹果最新手机、森海塞尔耳机……你要说到做到,你做不到的托梦让我爷爷去完成,遗愿一定要完成……”仔仔单膝下跪,一边拨弄燃烧的草稿纸一边胡说八道,惹得老头忍不住闷笑。

    “走走走!完啦!”老马用脚踩地上的火苗,随后找来顶楼的扫帚开始清扫。

    “就这!完啦?我孝心还没表白呢!我……”仔仔跪着不走。

    “那你继续表白吧,我走了。诶对了别让你妈知道,知道了可得数落我!”老马扫完灰末捡起水烟袋要走。

    仔仔意犹未尽,依然贫嘴:“别呀!四千块还没送到呐!我大舅给了暗示有了回复咱再走吧!诶这锤子你要不要,这锤子是品牌的贵着呢,你想把锤子也寄给我大舅吗……”仔仔举着打纸钱的榔头去找爷爷。

    其实老马大可不必如此,他知道老二兴盛会严格地按照方圆上的习俗去给他大哥烧纸,他清楚老二跟他一样心里有一套牢不可破的规矩。清明思儿,原本一颗悲伤的心,彻彻底底被泼猴子岔开了。老马憋着笑回了家,亲家母刚好做了一大桌晚饭。爷俩默契地闭口不谈在顶楼烧纸的事儿,正如这半年他俩积存的其他秘密一样。越多的秘密让人越亲近,越久的陪伴让人越依恋。

    因为爱情,任思轩已经失控。三月的最后一天,他瞬间成了晓棠的头号粉丝,只因自己在“小姨做的家乡菜”的直播间里一口气打赏了三万元的礼物。整个过程神乎其神,思轩浑身发烫,同时像局外人一般迟钝。包晓棠在直播间里多次露脸感谢这一头号粉丝的打赏,为了迎合心上人,任思轩在晓棠致谢时把自己原先的账号名“梦的方向是狂”趁热改成——“姨夫最爱家乡菜”,并且不停地在弹幕区宣告。

    两人的账号名称隔空对应,看起来是一对、念起来很顺耳。刹那间粉丝们偷笑起哄,通过点赞将“姨夫最爱家乡菜”这一金主粉丝推到了主播眼前。通过打赏晓棠关注到了自己,粉丝的起哄瞬间拉近了他俩的距离,心满意足的思轩静观这场虚拟狂欢,整个人懵懵的脸一直发烫。

    包晓棠发现头号粉丝的新马甲后偷笑不止,连连致谢最后结束了那天的直播。直播关闭后晓棠专门浏览了打赏粉丝的个人空间,发现那人看的最多的是自己的视频,唯一打赏的也是自己的视频,而且额度非常高。一时间,晓棠有点迷惑,陷入了某种喜悦与惶恐。她惶恐上一次被骗财骗色的厄运再次降临。

    任思轩自从打赏以后,开始变得越来越活跃。其他粉丝撮合他俩的留言他一概点赞回复,甚至斗胆添加了晓棠在网站上的私信。时不时地夸赞她直播视频里的亮点,还为她以后的直播提供方案和主题。四月三号周五晚上,见晓棠的头像亮着,同样在线的“姨夫最爱家乡菜”点开了对话框,冒险发送消息。

    “这么晚还没睡?”

    晓棠看见了,没有回复。

    “明天周六直播吗?”

    “看状态。”

    “不用每次直播都让缺耳入镜,它会害怕的。”思轩提议。

    “大多数粉丝只想看它。”

    “你很在乎粉丝的数量吗?你们主播有绩效考核吗?”

    “没有。”

    断了一会儿,晓棠主动发送:“我只想直播间里热闹一点。”

    “你这么怕不热闹吗?”

    晓棠没有回复。

    “总被猫挠伤不好,那次给猫洗澡的视频很惊险,虽然很受欢迎。”

    晓棠蓦地感动,不想回复也不知如何回复。

    “你做的饭真不错,可惜一个人吃冷清,什么时间让我也上上直播间露个脸吃顿饭?”思轩后缀一串可爱乞讨的表情,晓棠看了有点沉重,退出软件关了手机。

    那人愿意露脸,想必不是个坏人吧。即便是大好人,她也不可能再接受一个外人入侵她的生活——无论是谁。

    年少时,一个人无论将一种情绪、精神或人格演绎到多么极致,中年后,他总有一天会朝着反方向疯狂行进。当年有多大方往后便有多扣门,曾有多轻狂成熟后便有多谨慎,对于身材少女时有多苛求中年后便有多放纵,年少时随和得如同球体中年后敌对得如头刺猬。没错,晓棠怕了。

    如果时光倒流重新再来,思轩笃定他依然会这么做,即便打赏之举看起来很蠢,即便以粉丝的身份接近她让人费解。从周一到周五,每天将自己包裹成隐形人的任思轩总是提心吊胆,过得好不煎熬。周末能在线见见她,隔空和她聊聊天,不失为一种途径或安慰。

    春雷滚滚,大雨阵阵。干旱了好一阵子,清明时分方圆上终于下起了大雨,包晓星坐在沙发上凝视屋檐上滴下的雨水,深深欢喜。这几天时常雾气蒙蒙,去地里的土路泥泞难行,索性,晓星借着清明雨走走亲戚休息几天。前天带着儿子大包小包去了小姑家,昨天清明节去父母坟上扫墓,今天闲来无事和大嫂、维筹媳妇一块包饺子,明天她打算提着西凤酒、点心和茶叶去二舅家走走。

    四月五日晓星鼓足勇气去了二舅家,在二舅家喝了很多很多酒,借着酒劲儿她终于说出了这些年对二舅的感激和愧疚。二舅一直沉默叹息,倒是舅妈笑哈哈地劝她放下旧事往前看。吃完饭表弟送晓星回来,到家后女人依然醉醺醺的。她躺在炕上独自消酒,不防小猫咪轻轻地爬到她身上,第一次细嗅高度白酒的味道。

    这一月在垣上穿行,看尽了故乡春色,看不够春色故乡。山峦层层叠叠似宋人国画,山谷弯弯绕绕如唐人笔墨,满地春花点点是西洋油画,坡上果树参差如线刻板画……大地的美妙令人屈膝,晓星眼见杏树园里结出葡萄大的绿果,眼见邻家的桃树地里挂满酸枣大的疙瘩,总禁不住迎风轻笑,好似自己活在画中亦是画中人一般。

    此刻天灰蒙蒙云低沉沉,雨依然很大,落在屋顶上嘀嘀嘀,落在水桶里嗒嗒嗒,落在后院树上沙沙沙,落在前院洼处哗啦啦……上天万里一片灰,下地百里绿蒙蒙,西北角的黄土垣上有一人家,四方小院三五大树。院子朝东窗户大开,屋内一少妇婀娜侧倚,长发飘飘裙带袅袅,明亮的双眸朝向东南——东南天上万里灰,东南大地绿无垠,天地之间清明雨,横横竖竖随风飞……晓星醉眼望天地,天地亦醉态拨弄她。

    四月九号一大早,老马接到堂弟马建民的电话,惊得腮帮子也大了。

    “啥时候的事儿啊?”老马压着声问。

    “早上叫人时发现没气了,昨晚吧!没啥大征兆,昨天还跟我一块吃肘子呢!清明节那天他还叫我去陵上扫墓回来折根柏树枝!”

    “这么突然。”老马喘息。

    “也不突然,好几次差点过去,经常睡一觉又活了!反正这几年一到冬天就不好过,原想今年挺过来了,没想到这时候殁了!”六十多的马建民嘴里啧啧。

    “哪天埋人?”老马问。

    “还没定呢!我寻思先给你打电话,问问你回不回来,你要回来你办,你不回来我办!”

    “我肯定回来呀!这么大事!不回来行嘛?瞅你说的这话!”

    “这不远嘛!大哥你现在也上年纪了,路远折腾,别把你二大埋了你又出个闪失!先前兴邦(去世)那会儿,英英叮咛了,叫我们没事别联系你!”

    老马无话,别过脸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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