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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的晚年生活-第4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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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少年笑眯眯地送上了一个礼物。
“哦?我还有礼物?”王福逸指着自己的鼻头笑望桂英儿子。
“谢谢王叔叔帮我配眼镜。”少年微微腼腆。
“好好好,那我收了。王叔叔好像从来没有收过小孩的礼物。”王福逸接过袋子,莫名好奇。
双方道别后,仔仔扶着妈妈回家了。
王福逸到家以后被微雨淋湿,原本心情沉重的他躺在大客厅的贵妃榻上寂寥无措,无意间打开了桂英儿子送他的礼物。那是一片好大好大的背景布,中年人慢慢打开,从边角看是张星空图,继续打开上面有白色的超大文字。摊平以后,王福逸爆笑不止,原来两米乘两米的二次元星空图上印了八个大字——王叔叔是个好叔叔。
王福逸早笑喷了,肚子震痛得受不了了依然在笑。因为桂英今天本该是漫长难过的,他却笑岔了气,因为桂英儿子。九点多平静以后,他取出了自己私藏的好酒,在眩晕中感慨光阴的无情以及情感的迷离。从这晚以后,王福逸再也没有因私情联系过桂英。
酒浓意浓无人知,暗馆暗情早该断。他俩的故事起于多情终于有礼。
倜傥柔情的王福逸、发福发呆的何致远,旋转塌陷的大床、浪漫幽深的酒馆,模糊走来的老头、唱歌跳舞的儿子,呼呼带味的大风、嗡嗡起伏的地铁,诡异说话的床头灯、朝她做鬼脸的月亮……马桂英喝醉了,五体不调,触感迟钝,视觉扭曲。她好像看见王福逸的大手在抚摸她的脸,她狰狞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良久又哈哈大笑,她觉得房子在朝东倒,不停地倒。
致远阴着脸在为妻子擦脸,女儿在边上嬉笑妈妈酒后失态,董惠芳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去煮豆芽醒酒汤,仔仔正收拾明天早上上学的书包。
第二天一早是周一,桂英被一阵说话声吵醒,起来一看表已九点多了,孩子和致远早去学校了。
“现在回不去!仔仔他外公回去了,没人照看两孩子,漾漾才五岁,头发也不会梳,远现在也工作了……”董惠芳抱着电话一五一十地解释。
马桂英穿着睡衣蓬头散发地出来,见婆婆不厌其烦地一直在讲,直接伸手要电话。
“我来说我来说!”桂英朝婆婆勾手,偷听了十几分钟,女人早烦了。
“桂英在呢!她要说话!给!”董惠芳两头通知。
“谁呀?张叔叔吗?”桂英一出口,有点大舌头。董惠芳一听惊了,知桂英酒劲还未彻底消去。
“嗯,桂英啊。”电话那头的老张头预感不妙。
“张叔,容我说一句,我妈走不了!刚来就叫回去,不合适吧!湖南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我妈怎么出来的?还要掰扯吗?现在我妈来深圳才几天呀您隔三差五地叫啊催啊!张叔叔,不是我不敬重您,您这做法让我没法假惺惺地去敬重!说给谁听谁不批判呀!离谱了啊张叔!这些年我妈当牛做马的受了委屈从不吭声,您不能欺负老实人是不!”
“英儿啊别说了别说了……”董惠芳在边上不停地阻拦桂英。
“叫我说,很简单!要么您过来道歉,要么算啦吧,两家各自清净!我这儿漾漾还小得个人照顾,亲妈跟着亲儿子过,合情合理合法!咱也别纠缠了别训斥了,整得好像是我妈做错了似的……”桂英还没说完,电话被董惠芳抢了过去。
“她喝醉了醉了!我刚跟你说了她昨晚喝多了,老张挂了挂了哦!”董惠芳尴尬地挂了电话,看着桂英满脸是愁。
“干嘛?我说错了吗?”邋遢又耿直的桂英望着婆婆一动不动地发呆,也许没睡醒,也许还在醉。
“你张叔脾气大、性子怪!你不要这么跟他说话,你是晚辈……”董惠芳别过脸假装擦桌子。
“他脾气大我脾气更大!这事儿是谁脾气大谁就有理了吗?妈你要这么怕他,我都抬不起头啦!弄得咱何家人低人一等似的!致远不敢说他们我怕什么!上回接你我就说找张明远谈一谈你非拉着不让!哦现在需要你了叫你回去,好像理所应当的!”桂英说完气呼呼回房了,留下董惠芳一个人在客厅里悄悄抹泪。
老太太说到底不过是受了夫家的委屈。儿媳说得没错,只是她太惦记老张头了。
四月十六日,老爷子马洪升被埋葬以后,家里举行最后一顿脱服的宴请。亲戚朋友加同村人先后坐了一百多桌,建国、建民兄弟俩领着晚辈们分头朝亲朋敬酒。敬酒的时候,老马捡那有心的上了年纪的聪明人,均在耳边挨个多说一句——“我打算给我老二找媳妇,你有合适的帮忙介绍介绍,事成了我有重谢!”
这话一出,葬礼之后,方圆上的人们一时间大抵皆知马家屯的老村长要给他二子寻媳妇,一时间老马的电话连着响了好几天。四月十七、十八、十九连着三天老马没着家开着车到处跑,只为看看那些个老伙计给兴盛说的亲究竟如何。天不随人愿,老马的姑表介绍的寡妇太丑,老马的舅表介绍的女的有点轻微残疾,镇上的老伙计说了一二婚女太矮了……这三天老马拢共见了五个人,一个不如一个,生一肚子气不说,还竟叫人笑话。
四月二十号这天又有人打电话,说解放村一离异女,四十岁,带俩娃。老马二话没说,开了三十里地兴冲冲去看。到地方以后找了又找,见着人时大抵还行,只是太算计了。老二兴盛哪有那脑子对付这等算计人,老马叹了几声开着车准备回家。临走前想起这村里有一老亲,是桂英她妈的表哥,也是钟理的亲大舅,想到这里,老村长在村小卖部买了些东西打算去看看那老头是死是活。
97下 为父办丧宴钟理迎客 为子说亲难老马不乐
看望完八十三的老亲,老马回屯时路过钟家湾,想起了钟能。知钟能儿子回来了,不晓得近况如何,老马在钟家湾村口花了一锅烟的时间徘徊,最后决定开车去看看。此时钟理正在盖房子,屋前院后满是瓷砖石灰,老马险些没认清地方。停好车找门户时,钟理眼尖先看到了桂英她父亲。
“叔!哎叔!”钟理从门内出来,大声朝老人招手。
“哦哦钟理啊,你……盖房呢!”老马吃惊钟理以及老房的变化。
“嗯。叔进来坐坐,看我盖得咋样,您提提意见。原先这儿的黑漆门我拆了,所以你找不到啦!”钟理大方迎人,磊落的举止惹得老马将他从上到下数番打量。
“我刚从你……你大舅(钟理的亲大舅,正是桂英母亲的大表哥)那儿过来,说起你了!说你回来了……”老马踏进院子,环顾施工现场十分意外。
“我大舅咋样?”钟理爽朗笑问。
“一天三个馒头,就点咸菜疙瘩,烟瘾比我还大,竟还活着呢!虚岁八十四了,豁豁牙笑得贼乐!”老马端着烟锅沉吟轻笑。
“那就好!等房子盖好了我也去看看我舅。叔你瞅那,现在工人在改造前院、新房和后院的外墙,原来的土墙我换成砖墙了。”
“嗯。”老马被领着到处参观。
“明天吧!明天打算用拆下来的旧砖和新砖混合着建新围墙,隔天用水泥把所有的地面和墙面浇灌一下。接下来砌院子里的隔断景墙,我打算用原来的瓦房旧瓦片作原材料。”
“不错不错。”
“等到月底,我把家里所有的外墙全部刷白,几间房也贴上瓷砖。”
“嗯白色好看!好看!”
钟理指着四周侃侃而谈的时候,老马忍不住频频偷瞥钟理的眼睛,发现这孩子跟在深圳的时候迥然不同,老马替老伙计感到欣慰。两人逛完前后院,钟理将老人拉到槐树下的茶桌上喝水。几杯茶下肚,老马开始讲话。
“你大……你大走得恓惶!你没想过给你大办个后事吗?”
“想过,迟了。我回来已经过了头七。”
“头七过了,七七四十九办呀!只是个仪式,目的是让人知道这件事,至于哪天不必深究!”
“四十九也过了。四月十三是七七尽头,那天院子里根本没办法下脚。”钟理低头叹息。
“这样啊……哎看你,看你想不想办,想办总有法子!实在不行从你送你大骨灰回来那天算!我的意思,嫑叫外人笑话你大白活一辈子,也嫑叫你自己过些年回头看心里后悔。”
“我……我三月十九坐高铁,三月二十回湾里,二十二给我大埋骨灰,从二十二号算行嘛?有啥讲究不?”
“没啥!就按二十二号算,二十二四十九……刨个九去掉三十……五月十号!十号成吗?”
“成!成!可以办!”
“那就好。办几桌席即可,只请自己人。借着亲戚上门,一来告诉亲戚们你回来了,二来让外人也瞅瞅你这新院子。人不管在哪儿混,面上得过得去。叔看你现在这样子高兴啊,跟在深圳不一样,起码脸上有了色!丧事一办,这篇也翻过去了。往前看,好好混!你还年轻着呢,比我兴邦还小!往后路还长,慢慢整……”
老马面朝老伙计之子,说出的话全是一位悲剧父亲的肺腑之言。
旧人旧院气象一新,半走半停人生路远。
老马离开钟家湾回到马家屯已黄昏深沉。吃过晚饭他躺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一会陕西新闻,人总进不了状态——去深圳之前在家里作威作福、沉于农人安逸的状态。四月天,春尽夏来,屯里人忙着地里的庄稼园里的果子,门前没有妇女闲谝(闲聊),巷口没有闲人听戏,碎娃娃们上学去了,老年人在家做饭喂猪。老马这些天又忙又闲,忙于丧事后到处给兴盛说亲始终无果,闲于每当他在家时家里无人问津。
其实南方的天气也不赖。作物滋润,白云干净,空气润和,风景靓丽。这才回来没几天老头已然鼻子干塞、嘴巴褶皱、脸上起皮。不是回来了吗?怎么有种身在他乡的错觉。心心念念的油菜花他赶上了,放眼明艳艳的四方菜花,老马似乎高兴不起来。也许是想漾漾了吧,不知她最近吃得怎么样,不知她开学后被奶奶接送是否习惯,不知兄妹俩会不会被她奶奶充足的零花钱、一手的好饭菜和一如既往的好脾气所收买,不知他的外孙子和外孙女会不会很快遗忘了西北这个又坏又臭的老头……老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孩儿她奶奶讲的睡前故事绝没有自己讲的精彩。
也不知从哪天起,老马的装束变了。他喜欢穿女婿买给他的几条休闲短裤和各种T恤,他习惯了松紧带扔掉了牛皮腰带,他觉得桂英买的运动鞋轻快又耐穿,他认同仔仔说的沙滩鞋舒服又防滑……老村长洋气的穿着在屯里有点格格不入。老马很久没有听秦腔戏喝西凤酒了,他忙得时常忘了抽烟,恍惚得丢掉了不少自己这一生赳赳自傲的那些乡村贵族病。
但凡老马在家时,老黄时刻跟着他,八岁老狗巴巴的眼神里有点失落,也许它早觉察出了某种疏离。在深圳时拥着漾漾念叨三条老狗,在屯里守着三条狗却思念俩娃儿。这些天老马总觉身边少了什么,总以为自己去深圳是大梦一场。南国十个月如是十年,西北人一入佳境流连忘返。
杏树园依然金果累累,梨子坡始终枝杈弯垂,这里生过多少人死过多少人,谁在算计谁吃了亏。
大鸟依然秋去春回,庄稼始终春长秋收,峰峦是黄土地上的守护者,八百里黄土又在守护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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