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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的晚年生活-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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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现在感觉乡里的孩子在城里上学真不容易啊!”仔仔一手拄着下巴一手端着哈密瓜。

    “那当然啦!”桂英点点头,嚼完嘴里的瓜瓤以后,她冲着儿子说:“人这明面上的差距好补,习惯、观念、头脑上的差距,很难弥补!城里娃大学毕业后,背后一群人在替他们出谋划策、铺路搭桥。农村娃呢?没人铺路也罢了,顶多赚钱少点,但身上这毛病且得消耗消耗他们!盲目攀比、心胸狭窄、抠门好面、自卑自负、自闭偏执、懒惰矫情这些性格缺点在他们进入社会后处处给他们设限!能跨过去的修行成功;跨不过去的甭管蹦跶多高,总有一天会栽在自己手里!这些年在职场上见的各种正总副总、李总王总,打自己脸这事数不胜数!”

    “那也不一定是农村人有这毛病,人谁没有毛病呢?”老马看了看桂英,抖了抖水烟袋。

    致远抢话:“爸你说得对,但农村人身上有一些共性的观念或习惯束缚了他们的发展,这才导致农村人出来后,进入中产阶级或大富大贵的特别特别少凤毛麟角!智慧和财富一样,是需要家族积累的!就我观察的学生来说,城里第二代第三代的孩子,大多数平和从容,心智健全。”

    桂英接着说:“穷也罢了,最可怕的是愚昧偏执譬如兴华这样的人!这类人没有人生的危机感,只有被攀比后的危机感;没有自我的价值探索,只有被洗脑的他人价值。关键这类人心气极高,无奈找不到路子,天天想着发财、出人头地,对生活没有长远的规划,可能一个市里的房子就是他们人生的巅峰了!”

    老马吐着烟气说:“我们这一辈人还相信土地,觉着有几亩地心里踏实、日子有奔头,到你们这一辈已经没人指望靠土地糊口了,到了仔仔这一辈更别提了,个个往城里跑,能逃离土地就逃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出去跑一跑也正常!现在这个年代不出去跑一跑开开眼更不成。农村节奏慢,到了冬天天天晒太阳,时间跟停了一样!你让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天天跟村里的老汉老婆子待一块生活吗?他不赚钱结婚?他不送孩子上学?搁在以前,农村是农村、城里是城里,现在城乡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大!我哥说农村一斤肉十几块,那跟城里有啥区别!可你说农村人的观念、习俗、精神状态,跟二十年前又没啥变化!”

    “我看咱县上、市里的物价跟村里差不太多!”

    “大,我现在经常后怕,你知道为啥?”桂英用手按着太阳穴。

    老马抬了抬眼皮问:“为啥?”

    “我特别幸运我是先结婚生子买房了,才懂得这社会对农村娃的不公平;如果事先知道了这社会对我一个农村娃这么不公平,那我根本不知道我该怎么活?”桂英冲着老马瞪大眼睛频频点头。

    “那现在每个人都能上网查询,如果像我这么大的农村娃知道了自己在外面混不出名堂,那你们说他怎么办?”仔仔天真地问三个大人。

    致远将头一仰,用舌头舔了舔下唇。老马低下头,默默地用牙签戳着烟末。桂英一手搂着漾漾,一手捧着一块哈密瓜大口大口地吃。

    仔仔又望了一圈三个大人的眼睛,企图寻求答案。

    “咋办?你以为你兴华阿姨笨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传销、自己在骗钱吗?”桂英说完放下瓜皮抱着熟睡的漾漾回房了。致远站起来收拾桌子上的垃圾,老马拍拍屁股拄着拐杖离桌了。

    “啥意思呀?啥意思!”仔仔扭头追问,却无人回答。

    贫穷和落后历来是一对孪生兄弟,就算进了城,这两者也分不开。农村人进了城就是城里人了吗?怕只怕依然是城里的“农村人”!以前的国家,农民是底层人;往后的国家,丧失农村土地依然靠劳力勉强营生的城市人是新型底层人。听说将来农村发展朝着机械化、集约化的方向走,到时恐怕连像自己这样家里有果园的老农民也没有营生了。

    农村人生在农村的土地上,根便在农村,在城里混得好了那是断根,混得不好便成游荡氓民。老马躺在床上心情沉重,久久睡不着觉。老村长并非替自己愁,毕竟自己没多少年可活了,他在替马家屯的后生发愁,替往后的马家屯发愁。

 35上 教外孙女念经 携外孙子奔丧

    忙碌是一件好事情,忙碌时人会忘了忧伤。再大的愁事,一忙起来皆被降格。

    包晓星看着镜子里的人儿皮肤暗黄发黑、眼泡子肿大褶皱、眼角现出三丝条纹、颊上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嘴角两边耷拉着肉棱、两侧的发际线上一片灰白晓星摸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脖子,还有脖子上那两条深长的褶皱。她蓦地将镜子倒扣在床上,不想再看了。

    生活已然这样了,还能更糟糕吗?她无所谓了,反正她的后半生除了赚钱糊口没什么大事可操心了。

    可想起她的心头肉学成和梅梅,中年女人忍不住地舔了舔嘴角的泪。起初,她以为只有那种豪门望族的生活充满了算计,原来最最平凡的哪怕是一个人的生活,也充满了博弈和矛盾。

    生活中总是有很多不可两全的追求。比如说人不能同时拥有智慧和美貌,不能同时拥有财富和真爱,不能同时得到强悍和善良每个人都在权衡,在两个之间来回踱步。想要事业会失去家庭,想要未来却失去现在,贪图热闹便失去了独处的清净和清醒。

    以前总觉得富春小区里的房子很小很挤不够用,此刻,这里空荡荡的,到处是死寂。她想要维持婚姻,可现在婚姻每一天都在伤害她的儿女;她想要解放自己,可又怕失去了婚姻和家庭。一个中年人能够失去的东西屈指可数,何况她最珍贵的东西数来数去不过五指。

    午夜十二点的包晓星坐在床上,哀悼自己的衰老。衰老总是跟死亡紧紧地黏在一块,她不停地深呼吸,以舒缓自己的更年恐惧和中年危机。

    这一晚,包晓棠忽然感觉自己的世界明媚起来。竟有好多美好的事情值得她做,亦有好多有意义的事情她愿意去做。凌晨一点,包晓棠兴奋得睡不着了,起来去客厅里规划她接下来的生活:选专升本的培训班并尽快报名,来一次说走就走的出国游,考驾照的事情也提上日程,做美容当然迫不及待

    半夜两点,包晓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电脑上寻找她即将要去的国家、她即将要做的美容项目。狭小的屋子里,一颗心复活了。

    周一早上起来,老马有些迷糊,两锅烟过后,神清气爽。他起来去撕日历,见今天的日历本上印着:2019年8月6日星期二,农历七月初六,己亥年猪年辛未月乙亥日,宜入宅、移徙、安床、开光、祈福,忌嫁娶、破土、置产、栽种、安葬。老马将撕掉的纸团扔进垃圾桶,然后放开秦腔小声哼唱起来,今早老头唱的是葫芦峪祭灯。

    “后帐里转来了诸葛孔明,有山人在茅庵苦苦修炼,把兵书和圣经尽都看完。怨师兄他不该将亮推荐,深感动刘皇爷三顾茅庵。”

    “下山来吾凭的神枪火箭,直烧的夏候敦叫苦连天。曹孟德领大兵八十三万,他一心下江南虎灭孙权。孙仲谋听一言心惊胆颤,宣来了江南地武两班。江南地要降武将要战,降的降战的战议论不安。孙仲谋砍去了公案半片,那一家若言降头挂高杆。”

    “有一个小周郎奇才能干,差鲁肃过江来曾将亮搬。过江去我也曾用过舌战,三两句问的他闭口不言。为江山我也曾草船借箭,为江山我也曾六出祁山,为江山我也曾西城弄险,为江山把亮的心血劳干”

    上午桂英到了公司后,先给利捷科技的王副总发消息约时间,碰巧本周三后半天利捷科技的创始人关尚贤关总没有日程安排,桂英赶紧约了下来。而后又向老钱总秘书约钱总周三下午的时间,桂英不放心还直接跟老钱总打了声招呼。两边均约好以后,桂英心里紧绷,祈祷到时候千万别出岔子,一方不来晾着另一方,场面将非常尴尬。马经理提心吊胆,将二总碰面的计划和具体安排列为本周的头等大事。

    按照公司的标准,桂英这天下午订好了双方碰面的餐厅,而后打听关总的口味偏好,确定菜单和包间,准备席间用的茶和酒,琢磨要送的礼物和当天需要的东西,光这些事儿桂英忙活了一整个下午。

    整个上午,包晓棠一直在屋子里琢磨选哪家专升本的培训机构。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咨询电话打了七八个,最后选定了一家可信又实惠的机构,专业选的是对口的财务管理。

    十二点时晓棠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先在外面吃了顿饭,吃完饭心情好美人儿顺带做了个美甲,然后坐车去那家培训机构交培训费,一出手八千元。回来后又按照相同的流程,寻找境外旅游和驾车培训的服务机构,这一晃一天又完了。

    中午老马在摇椅上迷瞪了一会,起来后在屋里抽烟。实在无聊了他打开电视找老家地方台的新闻,谁想吵醒了漾漾。漾漾午休起来后又在屋子了乐此不疲地溜车,来来回回地溜。老马只见个小鬼跟苍蝇似的在电视机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晃得他头晕心烦,忍无可忍。

    “宝儿,过来!”老马坐在沙发上朝漾漾勾手。

    “嗯?什么事儿?”漾漾停下车,站在一丈外回头笑问。

    “你骑车骑了好一会啦,累了,来来,爷爷教你念经怎么样?”老马背靠沙发关了电视。

    “你说什么?”漾漾滑车滑到老马跟前问。

    “念经!爷爷教你念经!”

    “爷爷你说眼睛吗?”漾漾指着自己的眼睛问。

    “念书!爷爷教你念书!”老马笨拙地说了一句秦味极重的普通话。

    “那好吧!”

    “来!你坐这儿!别再晃荡了!”漾漾溜车过来,将爱车小心翼翼地停靠好。

    待漾漾爬上了沙发坐了下来,老马说:“那我念一句你念一句,好不?”

    “好哒!”漾漾调整身姿以跟爷爷保持一致。

    老马十指相交,闭着眼睛念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漾漾飙着口清脆的童子之音学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一老一小大声地在屋子里念经,正在书桌前沉思的何致远,一听家里回荡着不一样的另类声音,十分好奇。他假装喝水出来看动静,只见老的瘫直身体闭着眼睛念一句,小的晃着两脚瘫睡在沙发上也闭着眼睛念一句;老得声音洪亮厚重,小的声音俏皮轻灵。这场景如春风一般温馨悦目,关键是他们嘴里的内容引起了致远的极大兴趣。

    “爸,你还懂道德经呀!”致远端着两杯纯净水走过来,将水递到老小跟前。

    “我小时在学堂学了几段,先生教的,我哪知道这是道德经!”老马说完把喝完水的空杯子递给了致远。

    “是!是道德经的最后一章。”致远的笑里露着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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