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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事-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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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尚书。”

    燕王起身,拱手还礼罢,视线却是看向一侧。

    纪修下意识地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灯影昏暗处,除却几只箱笼之外,另还有着一个坐在椅中之人。

    四目相对间,那人有些吃力地从椅中挪出身体,朝着他的方向跪了下来,哑声道:“老爷……”

    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人,纪修眼神大震。

    “冯良?!”

    竟当真是他!

    多年未曾再见,对方形容装束已是大变,若是走在路上偶然遇见或还不至于一眼认出,但在已提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前提下,知道自己即将要见到的是何人时,再将人认出来便简单太多了。

    “是小人……”身上的麻痹感消去了许多,冯良低下头去,不敢直视那双震惊的眼睛。

    自他记事起,便是纪家的奴仆,下人对主家的畏惧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纪婉悠的视线在自家父亲和那跪着的人之间来回了两番之后,走向了许明意,无声福了福身。

    许明意轻一颔首。

    谁都没多说话。

    气氛凝滞间,纪婉悠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冯良身上。

    “当年……你竟没死!”纪修语气中仍有惊异之感。

    “是,小人当年侥幸从那些黑衣人手下逃过一劫,保住了这条贱命……”

    黑衣人?

    纪修皱了皱眉:“什么黑衣人?”

    不是敌方追兵吗?

    “老爷有所不知,当年我随同二位公子跟随燕王殿下突袭敌营,却不知为何敌方竟像是早有应对,我们才刚靠近便遭了围杀……拼死逃出后,情形危急之下,燕王殿下为引开追兵,遂兵分两路,让我等走捷径先行护送二位公子回营,可谁知在半路却突然冒出来了一群黑衣人……”

    这些话,即便方才已经大致同燕王说过了一遍,但现下面对昔日家主,冯良仍无法平静地说出口。

    话至此处,声音已涩哑至极:“那些黑衣人招招致命,我等逃出时身上本就带伤,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二位公子便是丧命在了那些人的长刀之下……”

    纪修听着这些,脑中甚至是混乱的。

    二子之死,是他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一道伤口,平日根本提不得也听不得。

    可是……

    燕王为引开追兵而和轻云轻承兵分两路?!

    这怎么可能?

    事实分明是燕王独自逃命回营,让他两个儿子在后面断后拖延敌兵!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对此事心存怨恨无法释怀!

    冯良还在往下说着:“后来小人听到了那些黑衣人的谈话,方知他们是提早埋伏在此处,为的便是断绝燕王殿下活着回营的可能……”

    可谁知阴差阳错,燕王殿下为了引开追兵而走了另一条路,将那回营的捷径留给了他家公子。

    “够了!”纪修紧攥的拳都在发颤,唇也铁青着:“若果真有此变故,你当年为何不曾回来报信!反倒隔了这么多年,突然说出这些毫无证据的鬼话!”

    见得此状,纪婉悠忙上前将人扶住:“父亲……”

    纪修一双眼睛却只是死死钉在冯良的身上。

    冯良眼眶微红,惭愧不已:“说到底是小人贪生怕死……当时侥幸逃脱之后,亦是身负重伤,又恐再遇到那些四处搜找的黑衣人,便躲藏了数日养伤……待伤势稍愈之后,便没了颜面胆量再回去见老爷……”

    有些事情便是如此,当时没能去做,事后‘冷静’下来,往往就没了勇气。

    而他那时伤了腿脚,一心只想保命安稳下来,再不想回到军营中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除此之外,他当时只认为二位公子已经身死,且那些人是冲着燕王去的,而非刻意针对他家老爷,他固然回去也已经没了用处。更不曾想到二位公子的死会被曲解,甚至被人拿来做了文章。

    听他语气不似作假,纪修脑海里嗡鸣作响,诸多声音交杂着。

    若此言为真的话……

    他的两个儿子,竟并非死于敌人刀下,而是殒命在了一场阴谋之中,成了他人算计里的牺牲品?!

    想到这种可能,纪修一时甚至要站不稳。

    纪婉悠紧紧扶住父亲的手臂。

    两位兄长的旧事,她自然也听父亲说起过不止一遍。

    可多年来让父亲一直深信不疑耿耿于怀的所在,竟是一场别有居心的误会吗?

    “你可知那些黑衣人是受了何人指使?”纪婉悠向冯良问道。

    冯良摇头:“小人无法确定……”

    “同当时走漏我等欲趁夜突袭敌营消息的人,背后应是同一主使。”燕王看着纪修,道:“而后来查出的那两名内奸,想来不过是对方拿来掩饰的替罪羊罢了。”

    “父亲,您对当年之事……可还有些印象吗?”纪婉悠轻声问道。

    若这冯良所言为真,那父亲与燕王殿下之间的隔阂必然是有心之人刻意引导,而借机引导之人,想来多半便是那幕后主使了。

    纪修脸色泛白,咬紧着发颤的牙关。

    兵分两路归营……

    这个说法,他依稀记得当年确实听燕王说过。

    但当时他根本不信,只当是对方拿来推脱责任的谎话说辞。

    正因此,他才愈发觉得两个儿子死得不值……两个一腔赤诚的孩子就因为这样一个假仁假义,毫无担当的人而丢了性命,他怎么能甘心?!

    而他之所以如此笃信燕王在撒谎,并非只是出于狭隘的揣测……

    当时有人暗中同他‘揭露’了燕王让他两个儿子断后拖延追兵的经过,甚至还有士兵可以作证……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看着形容激动反复的纪尚书,许明意在心底微叹了口气。

    人在陷入巨大的伤痛当中之时,若能有个可恨之人出现,似乎都是一种宣泄悲痛的出路。正因此,才愈发容易被蒙蔽。

    “纪某当年不过一介无名之卒……谁会费此心思来挑拨纪某!”纪修从牙关中挤出一声冷笑。

    纪婉悠张口欲言——若说单是为了挑拨她父亲,而刻意害死她两位兄长,这理由的确无法叫人信服。可那时她两位兄长已经身死,若顺水推舟以此拉拢她父亲同燕王敌对,不过举手之劳,对方何乐不为?

    但她到底没有开口。

    因为她知道,父亲不会想不到这些,此时这些下意识的反驳之言,不过是因为内心深处不愿去相信其它可能……

    父亲为此,必然已经做了太多……而这一切,极有可能都是遭了他人利用。

    且利用了父亲的人,或许正是真正害死了她两位兄长的人……

    这样突然而残忍的事实,让父亲如何能在燕王面前顷刻承认并接受?

    燕王或许亦是明白这一点,此时并未有去反驳什么。

    纪修却无法压制内心的翻涌:“……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单凭这冯良区区几句话,让纪某焉能尽信!且王爷一再重提此事,费尽心思找到此人,不外乎是想要从当年之事中摘脱……岂知是不是对纪某的另一场算计与挑拨!”

    这一刻他谁都无法相信!

    这番话无疑是僭越的,亦间接承认了自己对此事心存怨恨之实,然而燕王却并无丝毫怒气,只平静地道:“本王从未想过从中摘脱什么,亦不曾认为自己于此事之上没有责任,从前不这样认为,今日则更甚之——说到底,轻云和轻承当年出事乃是受我所连累,这一点无可推脱。而之所以一直追查此事,只是不想让真相埋没,让枉死之人无法安息,使纪尚书一再遭人蒙蔽。”

    对上那双坦荡而毫无逃避之色的眼睛,纪修眼前甚至一度是明暗交替的。

    他几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今晚听到的这些话……纪某一个字都不信!婉儿,走!”

    话音未落,便猛地转了身。

    纪婉悠一边扶住情绪不稳的父亲,一边匆匆向许明意等人点头示意。

    身后,跪在屋内的冯良重重叩首,声音沙哑颤动地道:“小人当年贪生怕死,未能拼力护二位公子周全,实在有失老爷嘱托!事后为逃避责罚,不曾向老爷报信言明真相,以致让老爷被蒙蔽多年,更是罪无可恕……今日小人将所知言明,也算了却一桩心结,纵是以死谢罪也可瞑目了!”

    “你敢死一个试试!”

    纪修蓦地回过头来,语气咄咄地道:“留下两句不知真假的话,便要急着以死谢罪,真有这份心,又为何龟缩至今?何况死了便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吗!此事本官未真正查明之前,你最好是把脑袋栓紧了,否则本官只当你是扯谎畏罪而亡!”

    这话自然不单是说给冯良听的。

    燕王只是目送纪修的背影大步离开。

    是真是假,他想纪尚书心中已经大致有了判断。

    纪婉悠扶着纪修离开铺子,上了马车。

    纪修不过刚在车内坐下,便沉声对车夫吩咐道:“去明康坊!”

    明康坊?

    纪婉悠反应了一瞬之后,不由大惊。

    明康坊里住着的是夏家!

 470 万事有轮回

    “父亲……不可!”纪婉悠急忙劝道:“您若此时过去,且不说能否得到想要的答案,即便是夏廷贞承认了,咱们现下也一时奈何他不得……况且,父亲难道认为,当年之事,当真会是夏廷贞一人的主意吗?”

    若今晚听到的都是真话,那真正害死她大哥二哥的人是谁,谁是此事最大的得益者,甚至是不需要如何深思的。

    纪修此时几乎是被胸中翻腾着的情绪冲昏了头,但也并非就是理智全无,此时听得女儿的提醒,紧紧咬着牙,重重一拳砸在了面前的矮几之上。

    “嘭!”

    小几上的茶水为之颤动着。

    二十余年了!

    整整二十多年,他竟根本不知自己真正该恨的人到底是谁!

    “此事一定是要查实的,女儿知道您此时的心情……”纪婉悠只挑些现下父亲勉强能听得进去的话,慢慢劝着:“但为防羊入虎口,便还需从长计议……”

    纪修渐渐冷静下来,然而愤怒褪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汹涌的悲痛与愧责。

    倘若轻云和轻承泉下有知,恐怕也要怪他这个父亲做得太蠢太过无用……

    眼前再次浮现两个孩子骑着枣红大马,终日追逐在少年燕王身后,意气风发的模糊模样,纪修心如刀剜,眼眶中蓄满了泪。

    他一定要将全部的真相查明,给轻云和轻承一个交待!

    ……

    纪家的马车离去后不久,燕王几人也从铺子的后门处走了出来。

    此时已是皓月高悬之时,四下静谧无人声。

    “明日一早便要离京了。”燕王看着面前的一对少年少女,满脸胡子也挡不住眼底温和之色:“你二人在京中需一切当心。”

    至于其它,该交待的也已经都交待过了。

    更何况,两个孩子做起事来,甚至比他还要细致些。

    吴恙和许明意皆应“是”。

    “此行回密州,恐有凶险,王爷于途中亦需多加小心提防。”吴恙看着燕王说道。

    虽说有湘王出事在先,四下局势不稳,皇帝按说此时不敢再有大动作,但从其下旨攻打洞乌的举动来看,这位皇帝陛下此时显然已经开始意气用事了——这多半是开始失去理智的征兆。

    看着眼神中透出郑重的少年,燕王也正色点头:“放心,对此我已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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