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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童话-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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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

    雾一般迷濛的细雨里,贺妙言将车刹停在她面前。

    她有辆白色的丰田,是她继父淘汰下来的陈年旧款,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牌照,要比车的原价还贵三倍多。

    周谧收伞坐上副驾。贺妙言第一眼是探查她面孔,第二眼则转去了她腹部,调侃道:“看不出来嘛。”

    周谧说:“才多久啊。”

    她用食指与拇指圈出一个几乎没有罅隙的大小:“我昨天单子里显示的好像就这么大,估计就是颗炒黄豆。”

    贺妙言瞥她:“被你形容得还怪好吃的。”

    周谧笑了下:“你吃吗,给你啊,陈巫婆,省得我这么奔波。”

    “别别别,”贺妙言猛摇手:“不说了,别拿生命开玩笑。”

    周谧瞬时收容:“反正也要跟它说再见了。”

    看车里氛围一下子僵住,贺妙言打气:“振作起来!有这种经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及时止损多好,几天过后又是元气满满的全新谧谧了。”

    周谧挽唇:“嗯,我争取。”

    今晨门诊一室的还是那位女医生,她还记得周谧:“你昨天刚来过吧。”

    想起朋友就在外面,周谧胆量上涨,也越发坚定:“对。”

    她问:“想好了?”

    周谧说:“嗯。”

    做完常规检查,女医生又看了看电脑里收录的阴超结果:“你天数短,孕囊也不大,建议先药流,我给你开两种药带回去,米非明早空腹吃,米索第三天早上来医院吃。这几天就别到处跑动跟乱吃东西了。”

    她又仔细叮嘱了些后续注意事项,很淡漠,却也很可靠。

    周谧紧张地吞咽一下:“会很痛吗?”

    女医生似笑了下,意味深长:“你觉得痛好还是不痛好?”

    周谧没有回答。

    —

    走出门诊大楼时,周谧握紧了贺妙言的手,像是要将所有的弱小与强大都嫁接给朋友一部分,才能挺直自己嫩植般不堪重负的身板。

    贺妙言也牢牢捏住她手指。

    周谧眼底有了神采:“好起来了。”

    贺妙言说:“雨也停了。”

    周谧伸手去接,只有若有似无的风从掌心经过,天空已是一望无垠的灰蓝色湖泊,那么温厚,像种宽解与释怀:“是哦。”

    两人相视一笑,直到车前才分开手。

    贺妙言扣着安全带:“先去吃点早餐吧,清淡点?”

    周谧说:“你还没吃啊?”

    贺妙言说:“不得等你啊。”

    周谧微微笑:“那就去喝粥吧,真没劲。”

    “都这样了你还想吃香喝辣啊。”贺妙言双手握双向盘,不急不缓驶离停车场。

    周谧偏头看窗外,整齐排列的汽车们像块块彩色的空盒。她语气轻快许多:“就当朋克堕胎呗。”

    贺妙言快笑岔气。

    车行上路,周谧包里的手机忽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瞄了眼,看见那四个字,眉心起皱,直接拒接了。

    几乎无间隔的,对方又来了电话。

    贺妙言瞥她:“谁啊。”

    “能是谁啊。”周谧把手机竖屏给她看。

    “接呗,怕个毛。”贺妙言略挑眉。

    周谧吁气:“不是怕,就是烦,晦气,听到他说话都起鸡皮疙瘩。”

    贺妙言笑:“你昨晚还在那你侬我侬欢呼雀跃呢。”

    “一夜变心怎么了。”周谧嘁一声,决心借着现下这股劲头一笔勾销,便按下绿键,将手机贴至耳边。

    “请问是周谧吗?”

    然而,那边问她名字的并非张敛,而是另一个女声,听起来略年长,似乎还有几分耳熟。

    不大好的预感如余烬复燃,在周遭攀升,周谧起疑,轻轻应了声。

    “我是荀老师,”惊汗直窜的一瞬,对方已客气有礼地往下说:“也是张敛的母亲,很抱歉刚知晓我儿子给你带来了多么不好的经历,你今天有空吗,我们想跟你见一面。”

 第九页(狡猾的儿子更狡猾的母亲。。。)

    本来,张敛并不想把除了周谧以外的任何人牵扯到这次的意外事件中来。

    但一切就这样毫无章法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本打算下午再回宜市,但前一晚他做了个梦,这是他第一次梦到周谧。情境无关春色,尽管梦里的女孩儿脸蛋很美,像条刚上岸的小美人鱼,浑身上下折射着银沙滩上水灵灵的白光。

    可诡异的地方在于,当他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突然张嘴露出了血红的獠牙,画面冲击感和他过去第一次看口裂女的图片几乎一样。

    从酒店床上醒来的时候,张敛发现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满不在乎,从容自若,潜意识里仍存在威胁,暴动,危机将至的认知因子。

    源头就是周谧肚子里的那粒微型炸弹,哪怕它的计时器还没真正开始跳动。

    不,也许它已经开始数秒了。

    不能再拖了。所以当夜,张敛就将航班改签到了早上。

    下飞机后,宜市熟悉的空气和日光像位老情人拥抱而至,张敛紧绷的眉心才逐步松懈。

    取车时他接到了母亲荀逢知女士的电话。

    她问能不能去F大接一下她,她的车似乎又出了点问题,后备箱的位置在路遇颠簸时总是有低响,但她明明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尤其今早声音更大更明显了,她怕再开下去会出交通事故。

    张敛回:如果你的老古董还不准备换的话,4S店年末将会给你颁发一个终身质保成就奖。

    荀逢知说:换跟你一样的吗?

    张敛说:你喜欢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

    一个钟头后,母亲坐上了他的副驾。

    她穿着雾蓝色的衬衣,花白短发烫得像是最近年轻女孩间很流行的羊毛卷,色虽弛但态不衰,一如既往的容光焕发。

    在学校,她是和颜悦色循循善诱的导师,但在他这个儿子面前,她永远不吝刻薄。

    “好久没见,你好像苍老了很多。”开场白不出所料,子虚乌有的人身攻击。

    “哪里。”张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路况。

    “方方面面,”荀逢知说:“你现在身上的气质比你爸还老气横秋,被资本浸淫得太久是不是就会这样。”

    张敛鼻端微抽:“抱歉,我也只闻到了车载香水味,并没有闻到什么文学教授的书香墨韵。”

    荀逢知笑了起来,开始观察他车的内饰。

    张敛的车是保时捷urbo,40T的排量。

    这是他回国后才买的,早几年在纽约工作时,他开的是一辆二手的Rossion Q1。

    两者的外形都稍显张扬,但在张敛眼里,她们却异常冷静,线条带着微有张力的圆滑。

    荀逢知前后看了半天:“这车哪里好?”

    张敛没有回话,清楚辩论一旦开始这位小老太太就没得消停,并且会将他连车带人地用一种文绉绉的翻译腔贬到一文不值。

    所幸她转移注意力看起了自己最感兴趣的收纳空间。

    收纳,在一辆车里看收纳。

    张敛忍住了要吐露一句“不如换辆房车”的想法,他猜荀逢知没准真会答应。

    倏地,她打开了副驾仪表台下方的手套箱。

    也是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张敛头皮轻微泛起麻意,他觉察到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被自己忽略了。

    周谧的检查单还在里面。

    因为彩超胶片的面积确实有些大了,除非出公差,张敛不爱也不会用包,前天上午回公司前,他就将它随手且草率地塞了进去。

    但它现在,已经哗啦作响颇具声势地迁移到了他母亲手里。

    余光里,从上车后就四处张望的荀逢知好像被按下暂停键,变为静帧截图。

    张敛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计划给自己同样六十秒的准备时间,必须是严谨的插科打诨,万无一失的谎言。

    “这是谁的?”荀逢知语气不可思议的高昂:“周谧?我有个学生也叫周谧!”

    这句惊呼严重干扰了张敛的思考节奏。

    交通灯切为绿色,他的大脑却不再畅通无碍。

    因为将一切蛛丝马迹以最快速度联结之后,他顷刻意识到,母亲口中的“周谧”,应该就是他所认识的周谧。

    昨夜的噩梦果然是墨菲定律的先兆。

    “你新交往了女朋友?”

    “还让人家大肚子了?”

    “这两天刚查的?”

    荀逢知举着那张检查单,一下子三姑六婆喋喋不休。

    张敛的双手稳稳握在方向盘上,接近坦白地说:“不是我女朋友。她的确怀孕了。”

    他故意让这两句话听起来是分割的,并无因果,企图扩大母亲的猜测范围,并将其引向他方。

    但荀逢知向来擅长挖掘文中关键点:“那这个小姑娘的孕检单怎么会在你车里?”

    “我载过她一程,她遗落在这了。”

    “张敛!”荀逢知的脸已经尖锐地涨红,像外文作品里歇斯底里的妇人:“你是不是想撒谎没人比我这个当妈的更能看得出来,尤其你干这事的时候会比平时更冷静!”

    张敛轻徐地呵了口气:“她在我那实习。”

    “你有她微信吗?”荀逢知显然不想再理会他的顾左右而言他。

    “有。”

    “我也有她微信。我想对比一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狡猾的儿子,更狡猾的母亲。

    —

    张敛认为自己预判失误,他应该直接说“对,我交了新女友,她叫周谧”,最起码车停在路边时,荀逢知数落他的态度应该要比现在更好一些。

    她还给父亲打了通电话详细汇报他的“恶劣行径”,并在结尾处总结陈腔滥调:我们当初就不该送他出国读书,从那时候起他就不像从小一样乖,转性了,恋爱失败不说,现在还做出这种有失品行的事。三十多岁人了,过得稀里糊涂,你看得下去吗?

    她打开公放,故意让他听听她先生对她的声声附和与认同。

    张敛全程没有辩驳,面色平淡地正视前窗。

    女人需要爆发,而男人保持安静。

    这点他从父亲身上学到了精髓。只是父亲比他更耐得住性子的地方在于,他不只会沉默接收,有时还会对母亲言听计从,以此规避更多冲突。

    “我要跟周谧通电话。”小老太太拿着他手机叫嚣。

    张敛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看她,眼底有几分逼压:“让我来打。”

    要长辈出面解决问题是他最耻于发生的事情。

    但荀逢知精确地攥紧了他的尊严,她清楚儿子不会真的不得体地来“抢”,她开始翻看通讯录:“怎么没有周谧名字?”

    张敛拇指摩挲了下方向盘:“月半小夜曲。”

    下一刻,荀女士的眼神如要将他生吞。

    —

    由于母亲的应急方式太过唐突,冒犯,以及自我,去接周谧的路上,张敛没忍住与她展开了争论。

    他主张稳定的性关系是双向选择,如有意外情况也应该只由当事人商量好后共同决定和处理。

    母亲则表示无名义的怀孕就是彻彻底底地对女性的伤害,剥削与掠夺。

    张敛沉住了气:“我们本就不是一个命题。”

    因征得学生见面的同意,荀逢知的焦躁有所缓解,心平气和了些:“你应该负起责任。”

    张敛回:“你说。”

    “先跟她道歉,”荀逢知严肃道:“然后询问她有无结婚意向,最后和我,还有你爸一起去拜访她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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