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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群伤兵们，最后的挣扎。他们的血染红了这片大地，辽军过境，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死士们的尸体。

　　　　一名辽军军官，好像是女真人首领。他走到这群战死的宋军死士们跟前，不由自主的脱下了帽子，以他们女真人最高礼仪，对这群死去的死士们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因为马驴儿他们这群死士，他们清一色的都是死在冲击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后退，没有一个人屈服求饶。他们的勇气，做到了连敌人都佩服。

　　　　一个能让敌人都尊重的对手，无疑是可怕的。柯达他们终于冲了出来，可身边，数了数满打满算的只剩下三十八条人命。这让柯达内疚自责不已，他是死士们的指挥官。

　　　　按照之前的演练，大雾天发起突击。运气好的话，伤亡不会超过三分之一。最次，也会有一半的兄弟冲出来。

　　　　现实和推演从来都是两回事，其实能冲出这三十八人，依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可柯达不这么想，他认为是自己指挥不够完美，不然不会撂下这么多兄弟们。

　　　　浓雾终于开始弥散，可依旧是缭绕的看不清人。现在的视线好了一些，前面是一条河，名曰通天渡。过了通天渡，就是十万大山。钻进去，辽军本事再大，也抓不住他们了。檀州被困的消息，便可以第一时间抵达雄州。

　　　　辽军早就想到这一点，生怕有宋军摸到这里来的时候，会坐船去对岸。于是，真个通天渡南岸，所有的船只都被征收。没有船，他们依旧过不去河。

　　　　河水很平静，看起来流速并不是很快的样子。　　可久在檀州的柯达他们都知道，通天渡是一条死亡之河。没有木船，进去就算你水性再好也是个死。因为河流下面，到处都是暗流。

　　　　好在这一切也都在预料之中，活着的死士们开始寻找岸边一切能用得上的树木，做木筏。

　　　　木筏渡河，是这里百姓们流传下来的方法之一。他们时间紧迫，随时都有可能被辽军追上来。这也是赌运气的成分，若是足够倒霉，偏偏这个时候辽军追上来，偏偏在雾气中撞在一起，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锯子、斧头还有砍刀的声音。此地民风彪悍，他们都有一手伐木累的绝活。很快，一根根的木材被运到了岸边，速度倒是很快。这更多的是源自于死士们知道，时间就是生命的道理。

　　　　早一点做出木筏，他们就多一份获救的希望。若是等到辽军追上来，他们只能跳进通天渡，听天由命了。

　　　　死士们从背包里拿出麻绳，他们紧张而快速的扎着木筏。众人七手八脚，木筏在紧张的制作中。柯达，却愣在了那里，面对着南面的雾气，痴痴地发呆。

　　　　辽军很快反应过来，因为他们从死士的尸体身上，发现了端倪。

　　　　“首领，他们身上有绳子。”一名汉军的士兵过来报告。

　　　　这些汉奸部队，打仗不行，窝里斗的欺负自己人那是炉火纯青。很快，这名投降过来的汉军就有了自己的判断：“首领，他们这是想用绳子扎木筏，想从通天渡逃走。”

　　　　辽军将领大惊，于是，慌忙带着军队去往通天渡的方向追击。

　　　　辽军的叫喊声透过雾气隐隐传来，很明显，他们已经追击了过来。只是，这浓厚的雾气阻挡住了视线。漫长的通天渡河岸线，又很难寻找到宋军的影子，于是他们开始盲找。

　　　　脚印，是追击宋军死士唯一的线索。很快，柯达他们的脚印就被辽军发现了。然后，就传出一阵呜哩哇啦的契丹语，期间还夹杂着一阵阵汉语：“在这里了，这里有脚印，追啊！”

　　　　追击，人声渐近，甚至脚步声都清晰可闻。还好，木筏已经扎就，死士们拼命的往水里推着。吴大郎回过头，对着柯达既大声又不敢大声的吼着：“都头，走啊！追上来了。”

　　　　敌人追上来了，柯达却还立在那里，似乎成了一尊石化了的雕像一般。剩下的死士们面面相觑，他们的都头傻掉了么，再不跑留下等死啊。

　　　　武大郎看不过，冲过去一把拽住他，拉着柯达就跑。这次柯达没有拒绝，魂不守舍的跟着上了木筏。

　　　　木筏入水，很快顺河而下。这个时候，辽军已经是回天乏术了。他们追到了岸上，雾气渐渐消散，有人发现了死士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岸上的辽军纷纷开始射箭，羽箭纷飞中，不断落入死士们身边的水中。虽然是强弩之末，被射中依然有致命的可能。于是死士们拼命的用手滑动着木筏，突然，柯达直挺挺的对着对岸跪了下来。

　　　　他在祭奠死去的兄弟们，前一刻他们还在一起，昨日还在有说有笑。一条条生命，就这么没了，冯大牛、马驴儿、毛三春一个个记得请记不清的面孔，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名字。他们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自己，柯达带着他们一路突围。到了这木筏上，只剩下这三十八条性命。

　　　　柯达就这样跪在那儿，任由身边的羽箭纷飞，他自巍然不动。

　　　　一支冷箭射来，强劲至极。突然，柯达浑身一震，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一低头，那支冷箭直直的射中了他的胸口。

　　　　《宋朝败家子》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　活着真好

　　　　巴顿说过，一个军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

　　　　这是一句被过度解读了的名言，就好比我们常说的，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语出南北朝范晔《后汉书·马援传》。意谓男子汉应当为国家战死在边疆的战场上，用战马的皮，包着尸体回来安葬。

　　　　这只是一种比喻，比喻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为国为家不畏牺牲。死得其所，表现了保卫国家情愿战死的雄心壮志。

　　　　当然这不是真的让你去送死，马革裹尸从来都不是爹妈从小教诲我们的分内事。活着，向死而生，才是每个士兵的追求。

　　　　可这最后一支冷箭，笔直的射进了柯达的胸口。柯达想起临走时，张瞎子对自己说过的话：你们这是去送死，别人会活下来。而你会死，死的连根毛都不剩。

　　　　柯达苦笑，张瞎子还真是给自己算对了。这个屡试不中的半吊子卦师，居然难得的给自己算中了一次。自己还真是在最后的希望中，就这么死去了。

　　　　死士们惊恐万分，他们一齐在狭小的木筏挤了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柯达放倒，从他身上寻找着箭矢的方位。

　　　　然后死士们愣住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柯达没救了。冷箭正中胸口，拔出来必死。不拔，也活不多久了。

　　　　“都头，还有什么遗言么，兄弟们代你传达。”吴大郎扶着他。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么。柯达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并没有感觉多疼，也没有感觉多眷恋和多悲伤。倒是，更多的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不行，即便是死了，也得死得瞑目。于是，柯达猛地推开了众人，然后站了起来。

　　　　死士们吓了一跳，因为如此剧烈的动作，绝不像是一个濒死之人的样子。柯达在身上摸索着，他撕开胸口的衣服，想看看那支冷箭的样子。

　　　　柯达当然还没有升华到用心眼去看这个世界，也没有女孩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眼泪。他就是想单纯的看看，这支该死的冷箭，到底射中了自己哪里。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自己完好无损，那支冷箭，射中了自己没错。可是射中的，是张瞎子送给自己的那块铜牌。

　　　　据张瞎子说，这块铜牌是五台山淘换来的，被高僧开过光，保命的。

　　　　这个王八蛋，还真是救了自己一命。有时候命运这东西，你不得不相信。柯达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这厮，难道说的是真的？

　　　　柯达素来不信鬼神的，像张瞎子这种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家伙，他加倍的不相信。可眼前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又不由得他不相信。现在，柯达对张瞎子有些膜拜了：“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都头，鬼见愁！”吴大郎紧张的喊了起来。

　　　　鬼见愁，是个通天渡其中的一段水路。可以说，这段水路就是个鬼门关，能不能到达对岸，就看能不能过去鬼见愁这道坎了。这里水流湍急，波涛汹涌。就连鬼怪，走到这里都犯愁，是以名叫鬼见愁。

　　　　檀州此地的百姓，是无人敢过这里的。都知道鬼见愁九死一生，没人敢去冒这个险。水性颇佳的狗子扔进去，瞬间就没了影。

　　　　要命的是这木筏根本经不起撞击，三十八个人，两条木筏捆在了一起。为的是保险一些，但到了鬼见愁，则成了累赘所在。

　　　　木筏过大，顺流而下没多久，便一头撞上了一块礁石。某个倒霉蛋被从木筏上摔了下去，连个旋涡都没打，瞬间被波涛淹没。

　　　　众人大惊，柯达大喊着：“抓住木筏，抓紧了！”

　　　　众人死死的抱住，几个人互相拽在一起。在湍急的河水中，稍有不慎就会被打下水。掉下去，十有就得淹死。再好的水性，也架不住激流险滩的巨大冲击。

　　　　“刚才掉下去那人是谁？”有人大声的喊着。

　　　　震耳欲聋的水流声淹没了他的声音，旁边一个大声叫道：“不认识，记不住他的名字！”

　　　　死士们相处时间并不长，很多人彼此都不知道名字。这个落水的倒霉蛋不是檀州军里的，应该是民间报名的某个家伙。至于是谁，木筏上剩下的人都不知道。

　　　　实际上，柯达除了吴大郎他们几个，其他人也都不熟悉。可命运将他们拴在了一起，他们只能同生死共进退。因为大家都知道，团结一致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砰！”的一声，木筏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两个绑在一起的木筏四分五裂。原来，他们又撞上了另外一块礁石。木屑纷飞，两个绑在一起的木筏被生生撞开。

　　　　木筏上的人，有七八个落水者。幸亏，大家彼此都抱在一起。最终，被同伴拽上来三个，有五个家伙也掉进了洪水里。

　　　　“樊进，是樊进！樊进掉水里啦！”一个死士叫喊着。

　　　　“还有钱大井，我认识他，城西的。”

　　　　谁管你是谁，大家伙儿自顾不暇了。有俩被冲走的是有名字的，另外三个，则无人知晓。

　　　　“抓住，抓稳了！”吴大郎高声叫着，一个浪头打过来，将众人在洪水中淹没。

　　　　巨大的浪涛中，木筏从里面钻了出来。很快，另一个木筏也被冲了下来。

　　　　水流终于缓和了一些，风险依旧存在。木筏已经开始晃动，若是再遇到一个激流，非得散架不可。还好，越往下，水势终于渐渐平缓。

　　　　终于，死士们在两个木筏上拼命的用手划水，渐渐的，他们到了河对岸。

　　　　他们冲出来了，这群死士们真的冲出来了。

　　　　一百零八人，一百零八条鲜活的生命，趴在岸上的，只剩下这三十二个。

　　　　伤亡超过三分之二，这是一场巨大的牺牲。可他们最终还是突围成功了，檀州有希望了，檀州的百姓有希望了。

　　　　死士们精疲力竭，他们所有的力气都留在了滚滚洪水中。

　　　　他们死猪一样趴在岸上，大口的喘气。

　　　　“一、一口气上不来，就、就死翘的了。”吴大郎气喘吁吁的说道。

　　　　笑声，有人开始趴在地上大笑。然后，就是一群人在笑。

　　　　柯达也在笑，他们在笑自己活下来了。没错，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