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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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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死人”脸上的神色忽变得煞气很重,他的一双眼睛向上——不,这时该是向下,因为他倒吊着——翻着白眼地看向那少年人。他在江湖黑道上出道已好多年了,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贴榜人中,就只有他们兄弟两个是坐不住的,即在江湖墟贴了榜,就要来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敢揭他的榜。何况,也许“铿锵令”主现在就在江湖墟,因为这里毕竟是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生意集散地,他们希望有机会可以亲手报仇。这样一来,可以少花一万两金子不说,更可以赚进八万两。
但他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敢明揭明榜。
他已开始觉得这像是对他们兄弟两个的嘲笑——没错,就是嘲笑!
那少年忽然抬眼,两个人一上一下,一正一反,一倒吊一正坐,就这么翻眼向额地望向对方。
缓缓地,那少年忽问道:“你想打架吗?”
场面一时都静住了,只有对面宝官陈四两手里的宝盒还在哗啦啦作响,他似乎已忘记停下来。而那一正一反,头顶相对的两个人却已快一触即发。
“你刚才说什么天命?”
那边,老板娘苏蕊向越良宵问道。
“我说的是那少年的心法——你不是奇怪陈四两为什么居然连这么小的注手都会颤,而且还流汗?因为,他已控制不住自己手中的准头了。我相信,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宝官,且在你手下重用,摇个骰子必定还是说几是几的。但现在,他已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技法了。那少年没有捣鬼,只是他的心法就是‘天命’,他无须发力,只要意志力一专注时,这种心法感觉就会从他身上发出来。所以你的宝官陈四两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所以他才会流汗。”
“那心法到底是什么?”
越良宵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它是一种信念。一旦与它面对,让它发出,那你所有的做巧使诈的本事就都用不上了,你所有的家世资源、经验技术都只会成为负累。那是一种以血搏血的心法,他要跟你搏的就是一个天命。哪个人的命在命运的天平上更重些,哪个人就会活下来,就会赢。它有打破一切秩序常态、游戏规则的狠勇,逼你回到一场最原始的野性中与他相斗。”
“所以,陈四两的手才会抖。”
“这么说,他是个高手?”老板娘苏蕊眯起眼来问。
越良宵忽然微笑了,他似乎很喜欢看到老板娘这个样子。只听他解释道:“在人命面前,在这种心法笼罩下,还有什么高手低手?有的只是看谁更能强悍到底,还有,谁的运气更好上那么一点点。”
越良宵说到武学的深致处,老板娘就不懂了。她只是笑,她就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她得意: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得到越良宵这明知她不懂、还耐心而细致的解答的。
那边那个少年忽然道:“我不打架。”
“我只杀人。因为:杀人是有钱的,而打架是没钱的,无利之事我不做。”
“哭死人”闻声恶笑道:“杀人?你个小羊羔也跟老子说杀人!老子杀人时你还穿开裆裤呢。那你杀过几个人?”
“一个,这辈子我也只打算杀一个。”
“谁?”
“铿锵令——杀他一个就够了!”
那边宝官忽然开宝了,他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手颤颤地打开宝盒。因为:最少有二十年了,二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看到盒子里的骰子前,自己也不知道它是大是小。
小——竟然是小!
那少年押的就是小。他忽然一笑,露出一颗雪亮的虎牙来,那颗牙比四周的牙齿都亮。他伸手扒过面前的银子,笑道:“我赢了,今晚住店的钱看来够了。你看,我够狠,而且我够年轻,所以我的运气一向还好。”
【第四章 铿锵】
“我不杀你!”
“哭死人”迟疑半天才咬牙道:“不管怎么说,我是发榜的,你是接榜的,现在杀你未免让人说我不明事理。”
然后他忽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过,你既已经揭了榜,铿锵令主那厮一向是消息最灵通的,你觉得你还活得过几个鸡啼?”
“喔、喔、喔……”
他忽然怪笑地发出一声鸡啼,那鸣声中满是调戏之意。
“喔、喔、喔……”
就在这时,豹子坊外,突然也接应了一声鸡啼。
那啼叫声太像了,几乎叫人分不出是人声还是鸡声。
屋外的天空已然浸满了夜——油纸一样半透明的夜。油浸浸的黑幕穹顶上,星斗凄然。那鸡啼声突然响起,宛然悲切,让满屋人一时间都不由恍惚,似分不清这一刻到底是才入夜,还是已,接近黎明?
如不是那鸡啼声结尾处那一声轻笑、极端轻视的笑,怕是都没人听得出那是人声了。
那声音分明在学“哭死人”,也是在嘲笑他。
屋中影子一晃,“哭死人”当场大怒,一个小身子掠起,卷起一团风,就向门外扑去。
他身子才扑出,他兄弟“笑煞人”就也跟着扑出,只听他口里还笑叫道:“苦瓜脸,你干什么这么急着去找一只鸡?”
他讲的可笑,但屋内人却笑不出来,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屋外的人究竟是谁?竟敢嘲笑“笑啼俱不敢”两兄弟,是真的不想要命了吗?
而此时,在屋中的,有镖行的、绿林道的、六扇门的……当然也有杀手,还有说不清干什么、只是混混、给人做消息耳目兼打杂的。“江湖墟”本就是个九流杂处之地,有人为开眼界而来,有人为查案子,有人为当杀手,有人是要报仇。满屋中人,几乎个个身怀技艺。这时屋中为那叫声所破,一下就显出各自不同的姿态来:来开眼界的初入江湖的趟子手们还张大了嘴正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经验太浅,一向是要看人眼色,由别人告诉他们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却有人忽悄悄行动起来,挪了两步——这屋中,当然有来寻仇的,“江湖墟”中多杀手,他们也多仇人,有人找了来,可能已怀疑认定了某人是杀他亲朋的杀手,这时机会到来,混乱一起,就在伺机而动。虽是鬼节七月半,但这屋中,必还有不必守这规矩的外人。
而真正的高手,这时就显露了出来。只见乱象才起,屋里刚才那人挤人,聚成堆,看着热闹的赌局,相互间交融如一团湿泥的景象就变了。个个人突然变成了一颗颗独立的沙子,虽然彼此间距离依旧很近,但每一粒,都突然成一颗自我封闭的实体——没有任何一颗沙子可轻易吞下或侵入别人身体里去。
越良宵的神情也有些变了,他的身子没动,只衣襟轻轻飘了一下,但他的气势护住了老板娘苏蕊的身体。
苏蕊却在笑,她笑得很舒心。
越良宵的眼睛却已送向门外:这就是江湖,这也就是他一直热爱、厌恶、痛恨却脱也脱不开的江湖。因为,虽然他已经历过无数次,但还是如此的热爱着这样的一刻——那种杀气、张力、自保之念、求生的本能,以及仅只是活下去的欲望如此饱满地撑开的一刻。
他的眼角还在扫着那个少年吴勾,感觉里那少年猛地耸肩伸颈,像一只振翅欲搏的小小的雄鸡!
可笑而又可爱的、初出道的,要一啼惊人的小小的雄鸡。
在屋中,人人几乎都有一副好耳朵。片刻之间,已听得屋外的衣袂披风之声沿着门外那弯弯屈屈的小巷已来回掠行了几度。
豹子坊外是长巷,长巷又侧通曲巷,曲巷又接柳巷,可以由柳巷回衔过来。
人人屏息静气,在不明分寸之前,座中虽多高手,但没有人会冒险出门的。
“陷阱!”
吴勾突咬牙说道。
他的身影忽然扑起,直扑门外。
他的身影才飞扑而起,屋中就有数人面上露出钦佩神色——果然,吴勾才到门口,屋外的衣袂掠风之声这时已分为两道,从两个方向极快地向豹子坊方向掠回。
但这只是耳朵还不太灵光的人的听觉,真正的高手却听出那是三道风声——因为有两道接得极近,不易分辨,那是一追一逃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挟起的风声有如悲啸,他是在追,那该就是“哭死人”。
而另一道明显不在同一方向的,风声如笑,像空气被身影划破了宁静的脸,不得已才露出的笑——那该就是“笑煞人”了,他当然是在堵截。
屋中有人神情一露豁然:“笑啼俱不敢”兄弟俩儿看来终于要截住那嗤笑之人了。被追之人前有伏敌,后有追兵,看来必有好斗!
就在这时,屋外突欺金裂石地响起了一声:
铿……
这一声才响,就听得一声怒喝,那是“哭死人”的怒喝。然后只听风声猛急,那该是他已发力扑击!
然后就传来了一声:
锵!
前一声宛如提起,后一声却脆如落幕,脆得像什么东西砰地一下掉在地上,砸碎了、散了、瘫痪了、不可收拾了、结束了,永远不再回来。
然后才听到那少年吴勾的衣袂临风一响。在那一响间,传来一声兵器轻鸣。接着,越良宵的身子就在屋中不见了,他是裹着老板娘出去的。
屋外隐有一击的声音传来,然后才传来“笑煞人”的一声怪笑。那一声真是笑得太怪了,以致惨厉到了极点。
屋外局势变化太快,以致屋中人再也判断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才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然后那声音突渺,似是那嗤笑的人说话间就已远逝。
屋外一时极静——危险已除,现在是险境过后那一霎那间的安静。
有高手已闻声即知结局。他们也极快地飞扑到门口,要看看那让人疑惑不解的屋外,在适才那刹那间,在“铿锵”两响中的间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眼泪已笑出来的“笑煞人”。他正站在吴勾面前,直声质问他:“你,你明明揭了榜,刚才为什么不帮他!你为什么不帮他!”
旁人也疾抬眼顺他目光望去,只见小巷空中的巷道上,正凭空悬了一个人。
那人影身材矮小,两边巷道的院墙又极高,更衬出他身子的小。他就高高地悬在空中。眼快的人在细瞧之下,才辨出:原来,那丈许高墙间,竟悬了一条黑如夜色一样的、几乎可以融入夜色而不见的、极细的钢丝。
而“哭死人”的喉咙就悬在了那钢丝之上!
周边高手略一判断,就已想明白:那分明是“哭死人”刚才极力扑向对手时,一时不查,为对方诱入埋伏,没看清前面的钢丝,急扑而至,以至喉头为钢丝所切断。
人人身上都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样的手段!这样的算计!这样处心积虑杀人的陷井!
——好在自己没有揭榜!
——来人必是铿锵令!
那少年吴勾也静静地看着悬在空中细不可辨的极韧极利的钢丝上的“哭死人”,口中缓缓地道:“我揭榜是要杀人的,而不是救人的。你们的生死,本与我无干。”
但细心的人在他适才一击未中、还没平息的心跳中,分明已听到了他努力绷直的声音中,还是掩饰不住地露出了一丝颤抖。
好半晌,他才又说道:“何况,这屋外必有他早已布好的局。我如贸然出手,胜算几无,只怕必死。”
“笑煞人”脸上的笑却极为诡异。那是痛到极处、但还是控制不住脸上那天生的表情的反差极大的笑。
吴勾看着他,不知怎么,脸上的刚毅中还是流露出了一点点同情的神情。
然后他才低低叹道:“看来老管家果然说得不错:人均能静,但关心则乱。”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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