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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京四时歌-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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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在万井码头见了李允,现在才是第三天吧。不过短短的三天,自己怎么觉得漫长得几乎过了十年,其间没有信仰也没有希望,直让人怀疑起这空虚飘渺的生命。
“郡主,你看,那些鱼吐了这么多珠子呢。”瑞儿再度笑着进来,双手满满地捧了一捧明珠,递到清越面前,“上面好像还有字,郡主认认写的是什么?”
清越侧了侧头,瞥见小宫女手中的一捧璀璨。那些字是围绕着珠子的四面刻的,因此无论那些珠子如何放置,都能显出至少一个字来,而这些重复或不重复的字组合起来,就是那句让她五味杂陈,不知是嫉妒还是伤心的话——“请救李允。”
请救李允,请救李允……那个鲛人女奴,就是这样一边哭泣,一边刻下这些字句的吧,还费尽心机让晔临湖中的拾珠鱼送到自己这里来——可是她凭什么求她,凭什么啊?
没有注意郡主眼中变幻的神色,小宫女只是专心打量着手里的明珠:“真漂亮呀,有些还是带着粉红色,就如同鲛人哭出血来一般……”
这句无心之语让清越一惊:那个鲛人,果然是这般悲痛绝望了吗?叹息了一声,清越打定了主意,站起来朝外走。
“郡主去哪里?皇上说今晚和郡主一起吃饭,顺便让郡主挑南方船王世家从海外带来的新鲜礼物呢。”瑞儿见清越要走,连忙跟上来。
“我随便走走,到时候会过去。”清越摆手让瑞儿留下,独自一人出了聆湖轩。
绕了些路避开宫人的耳目,清越最终来到了蓝色的神殿前。自从飞桥死后,她很少到这里来,深怕被人发现了晔临皇子的存在。而取戒指之事虽然一直惦记在心,单凭她的力量却根本没有机会碰触那帝王永不离身的宝物。
将厚重的殿门推开一条缝隙,清越侧身钻进神殿,又将殿门从里面闩好。一盏盏虚无的灯花在她面前点亮,清越轻轻地叫着:“晔临皇子,能出来见见我吗?”
“我来了。”殿壁上慢慢凝结出一个人影,随后晔临皇子从墙上从容地走了下来。他的面目比以前又清晰了一些,温和的微笑绽放在俊雅的面孔上,让清越焦灼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晔临皇子,你的法力又增强了。”清越看着面前完整而立体的轮廓,由衷道。
“是啊,自从不弃不再服食天心蕲,他血液中控制我的魔力便减弱了许多,让我逃逸出来更加容易。”晔临皇子笑道,“说起来,还是你劝不弃放弃服那毒物的,真是多谢你了。”
“皇上自己其实也恨着天心蕲,以前只是没有一个理由来违背祖训罢了。”尽管清越的理智告诉她,不弃放弃的理由是因为血契对彦照已然失效,然而无可否认,当听到不弃诚恳地说一切是为了她的劝告时,清越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软。为这种荒谬的情绪自嘲地笑了一下,清越道,“我能不能请您帮个忙。”
“说吧,我会尽我所能。”晔临皇子和蔼地道。
“我想看看一个人的近况,”清越迟疑着说出来,“他叫李允,现在应该在越京兵部的牢房里。”
“好,我看看。”见晔临皇子闭目不动,清越不敢出声,只觉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快,手心都是冷汗,只得抓紧了身侧的腰带。
“找到了。”过了一会,晔临皇子忽然抬起手,一束白芒便落到清越面前的墙上,渐渐扩散,铺陈出现实里的景象。
散落的白芒最初只有果盘大小,清楚地映照出一只垂落在地的手。那只手手腕上戴着粗重的镣铐,手指无力地微微屈着,指节突起,惨白的皮肤下满是青筋,看上去已经很久不曾动弹。
清越瑟缩了一下,死死抵住身后的柱子。这就是李允的手么,那双曾经带着她夜游越京,温暖坚定让她倍感安全的手么,是什么时候它们已变得如此虚弱,仿佛用春天的残雪塑成,风一吹便会化为尘土轻烟,让人眼中发涩?
清越迷朦的泪眼中,墙壁上的白芒渐渐扩大,最终定格为五尺见方,仿佛一席幕布挂在面前,上演着她想要看到的一切。
阴郁的牢房中,李允靠着墙坐着,一动不动。他的衣服头发还算整洁,脸上也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他的眼睛是睁开的,良久也不会眨动一下,唇角虽然有一缕血迹,却已干涸了很久。说起来,在天祈朝以冷酷著称的兵部牢房中这个样子已算不错,清越却止不住地一阵心酸,因为她从李允身上已看不出一丝情绪,一丝活气。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想起万井码头上李允看着那些证词时的表情,分明是惊慌而非愤怒,何况她已经给了他解释的机会……清越摇了摇头,硬下心肠道:“多谢晔临皇子,我可以不看了。”
“好像有人来了,我们再看一会。”晔临皇子不知怎么对李允有了兴趣,墙上的白芒始终闪闪烁烁,清越只好继续看下去。
牢门吱嘠一声,果然有人走了进来,没走几步便跪在李允面前,失声道:“允少爷,你怎么了?辛来看你了……”
果然是那个鲛人女奴!清越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窈窕身影,竟一时凄凉到忘记了嫉妒——原来自己始终不过是局外人。
李允低低地应了一声,铁链响了一下似乎要坐起来,却被辛悦一把拦住:“允少爷,你现在身子虚,别动弹了。”
李允又应了一声,无力地倚在墙角,声音沙哑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回忻州后,得知先生已来了越京,便沿着青水一路上来。在越京中我根据先生留给我的记号找到了他,现在就和他住在官府分拨的一处宅院里。”辛悦说到这里,语声忽然低下去,“先生现在在官府里有了个差事,我们的生活是好了起来,可没想到允少爷居然会到了这个地方……”
李允听到这里,略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辛悦也仿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低下头,顺手抬起李允身前的饭碗。她始终面朝着李允,让清越看不见她的正面,却蓦地听见鲛人女子一声哽咽:“允少爷,这饭都结成冰了,难道自从到了这儿,你就没有吃过饭?”
“我吃不下……”李允淡然地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以后不要再来了……”
“允少爷……”辛悦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听先生说来到这兵部大牢的按例都要打四十例杖,除非交一百金铢才可豁免,你的家人可曾为你交过钱?”
“或许交了吧……”李允不在意地回答。
“我刚才问了牢头,他分明说没有人给你交钱!”辛悦抬头直视着李允,悲愤地道,“当初我看充少爷的样子,就为你担心,没想到李家果然如此绝情!”她忽然从怀中掏出两颗碧绿的珠子,夺目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李允惨白的脸,“这是浔姨留下的凝碧珠,我真想用它们来为允少爷你交赎金,可我是鲛奴,没有资格……”
李允知道这两颗凝碧珠就是清越的鲛奴浔死后留下的眼珠,每一颗都价值数百金铢,甚是贵重,便出声道:“这是你浔姨的遗物,何况应该算是清……平城郡主的东西……”提到清越的名字时他明显窒息了一下,喘了一口气才艰难地把下面的话讲完,“不能随便用的……”
“我托晔临湖中的鱼儿给清越郡主送信,却不知她收到没有,不过我猜她要是知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你的!”辛悦不知李允和清越间发生的一切,一口气说下去,“我是鲛人,没有资格为你交赎金,郡主又住在宫里,我没法找她,只好带了这两颗珠子去你家门口,想求他们来救你……”辛悦说到这里,忽然泣不成声,“可是他们……他们把我赶了出来,还说……”她自知失言,蓦地停住,只是不断流泪。
“还说我是私生子,不配再当李家人吧。”李允努力笑道,“也不过四十杖,别人挨得,我也挨得……”
“只有我知道你的伤有多重!”辛悦忍不住含泪大声道,“允少爷,以你现在的状况,那四十杖会把你活活打死的!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么?”
“你走吧……”李允再也说不出话来,闭上了眼睛。
辛悦定定地看着他,见他再无反应,终于慢慢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就在清越也以为她会就此离去的时候,辛悦忽然折回身,重重地跪在李允身前,凄然道:“允少爷,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走……求你宽恕我吧,我也是害你成这样的帮凶!”
见李允紧闭的睫毛不住颤动,胸口也不断起伏,辛悦终于吐露出她所知道的一切:“你本不该到这个地方来的……联名上书你倒卖军粮,是兆晋要诬陷你;让你孤军作战,是玄咨想除掉你;我去你营中,是先生想要你投降变节;如今你身负重伤,却又含冤莫白,皇上却又找了先生他们,编造出一套精心修饰的证词来毁坏你的名节……允少爷,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为救齐参军而被兆晋责打,为救我不顾旁人流言,还冒着危险救下那个莽撞士兵的命,最后,你宁可被误会投降,也要救那五千人的性命……可惜刘老将军去了,否则他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
“别说了……”李允忽然开口,止住了辛悦的话,“我参与陷害了徐先生,这个罪永远洗刷不去,所以现在的报应也是我该受的……”
“不,你是好人。”辛悦坚持道,“我们鲛人在云荒为奴几千年,知道人在困境中要洁身自好是多么不易。允少爷你不见容于皇上,下面的人自然个个都为难你,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而那些高高在上、足不沾尘的人,他们从没有体会过你的困境和痛苦,所以才会侈谈道德,因为你的一点瑕疵而苛责你背弃你!允少爷,因为我是卑微的鲛人,我懂得你的苦痛和挣扎,可也因为我是卑微的鲛人,我无法帮你,连我的证词都不会被空桑人的法律承认……”说到这里,辛悦的声音蓦地悲愤起来,“允少爷,我不明白,皇上这样难为你,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你怎么了?”晔临皇子忽然发现清越的异状,连忙收了法力,走到她身边。
清越早已顺着柱子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捂住脸,浑身不停地颤抖。一滴滴的泪珠从她的指缝中落下,然而却不闻她任何一点声音。
辛悦的话语每一句都如同利刃一般刺进她的心,让她痛得搅成一团。原来黑与白的界限并不是用简单的逻辑就能分清,就如同温室里的花永远无法体会被践踏的小草的苦痛。她是自小长在顺境中的人,即使现在被困在越京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所以她也容不得心目中的爱人有任何瑕疵。可是若换作她自己处在李允的位置,面对从最高皇权处一层层施下的重压,她的灵魂是否会扭曲成另外的模样?
李允,原来我从不曾理解过你,宽容过你。清越哭着哭着,忽然站起身,打开神殿大门冲了出去,留下晔临皇子站在阴影中,微微叹息。
“皇上,菜凉了,再换一桌上来吧。”侍膳女官偷窥着盛宁帝阴沉的脸,小心翼翼地道。
“不用了。”不弃不耐烦地回答。他身侧的多宝架上陈列了几十种奇珍异宝,每一样都是南方三大船王世家精心挑选进贡的宝物,然而云荒的帝王却根本不曾瞩目。此刻他的心情,正牵扯在青水下游纠结的战事中,近期几战,兆晋、谦易的人马几乎损失殆尽,只靠着玄咨的嫡系还在忻州支撑。空桑六部久被压制,都对这皇室的内斗暗中窃喜,推诿塞责的陈词滥调与各地要兵要粮要饷的奏章一起雪片般飞来,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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