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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 作者:蔡骏[出书版]-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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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何清影还在单位上晚班,司明远照例出去喝酒打麻将,回到家发现儿子找出一张《刺激1995》的VCD在放。
    他打了儿子一记耳光。
    何清影下班回家,看到望儿脸上五根血红的手指印,司明远颓丧地站在一边发抖。她疯狂地扇了丈夫一个耳光,把儿子抱在怀中,揉着他的脸颊泪如泉涌。司明远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冲出家,把房门摔得山响。儿子半边脸都肿了,她咒骂丈夫是畜生,看到窗外的雨夜路灯下,丈夫独自狂奔,嘴里喊出某些含糊的话,隔着大雨听不清楚。
    儿子七岁那年,家里出了桩大事。
    司明远失踪了,那是在春节前夕小年夜的凌晨。整个春节都没有过好,何清影上公安局报了失踪案。望儿爷爷的头发全白了,因此住进医院,她倒是经常去照顾公婆,别人都误以为她不是媳妇而是女儿。
    不停地有人上门来讨债,原来丈夫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其中有好几家高利贷,这些债务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
    司明远一直没有回来。
    2002年9月2日,星期一,是望儿第一次上小学读书的日子。
    这是个雨天,何清影撑着大雨伞,紧紧拉着儿子的手,来到长寿路第一小学。她的手又热又柔软,替望儿背着书包,装着新买的铅笔盒,不知正版还是山寨的迪士尼塑料铅笔盒。开学典礼上有许多小朋友与家长,她客气地与老师打招呼,看着望儿在教室坐下,确认他的座位,才依依不舍离去。
    一年级才上了半个月,有次望儿放学回到家里,何清影发现书包里多了张纸条,写着李后主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虽然只是用铅笔写的,却是一副漂亮的笔迹,成年人也未必写得出。她抓着儿子质问,望儿说是从路边捡来的,觉得好看准备模仿学习。
    次年暑期,肆虐的“非典”终于过去,何清影给儿子报了个画画班,一家叫菲菲艺术学校的培训机构。老师是个长发老头,很有艺术家气质,教他素描与水彩画,认定司望有学画的经验。为奖励他学画有所成就,又将升入小学二年级,并戴上了红领巾,何清影送给他一件礼物……电脑。
    司望的第一台个人电脑,赛扬处理器的组装机。他兴奋地触摸键盘与鼠标,开机后看着WINDOWSXP旗帜飘过,依次安装各驱动程序。宽带还没普及,有些家里在用ADSL,他家只能用MODEM加电话线。
    很快,何清影发现儿子上网成瘾,一整天泡在电脑跟前。从前她舍不得骂望儿,这回破天荒痛骂了半个钟头,直到自己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男孩倒是懂事地抱着妈妈安慰了半天。
    有天司望跟着爷爷奶奶出门,何清影独自在家打开电脑,她偷偷安装了一个软件,可以监控小孩使用电脑的情况,发现儿子一直在浏览网页,先是GOOGLE,后来用百度,不断搜索一些关键词……
    1995年,南明路凶杀案。
    1995年,南明高中杀人案。
    1995年,南明路钢铁厂惊现尸体。
    1995年,被害人申明。
    1995年……
    几天后,何清影再打开电脑,却发现已被儿子格式化了,所有内容烟消云散。
    这年秋天,司望的爷爷死了。
    他走得很突然,送到医院已停止了心跳。奶奶是个保守的人,坚持要把爷爷的遗体从医院接回来,在家中灵堂安放几天。爷爷躺在自家床上,司望的叔叔帮他换上一身寿衣。全家人挤在狭窄的屋子里,忙碌地设置遗像、鲜花与香炉。
    何清影请假守在灵堂,儿子也陪她守了一夜。奶奶与亲戚们轮换着休息,有段时间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凌晨两点看着死去的老人。她不让儿子靠近尸体,担心放在家里会变质发臭。但司望总是盯着死人看,也不害怕叮在尸体上的苍蝇,这男孩的眼神令人害怕。
    大家都以为失踪的司明远还会回来,作为家族长子来看最后一眼。直到老爷子送进殡仪馆,塞进火化炉,他仍未出现过。
    第二年,何清影的婆婆也撒手人寰。老人临终前躺在床上,小叔与小姑们很少管她,倒是作为儿媳妇的她,经常前去照顾,给她洗澡擦身体换衣服。操办后事的过程中,也是何清影出力最多,可家里亲戚都很讨厌她,不时在旁边冷言冷语。司望胳膊上的黑纱缀着红布,面对无数异样与怀疑的目光,男孩忍不住大喊一声:“你们有没有良心?”
    整个追悼会安静了下来……
    角落里传出不知谁的声音:“唉,明远还活着吗?”
    从此,何清影不再欠司家情分,儿子也不跟他们来往了。
    这年秋天,司望开始变了。
    家里没有热水洗澡,何清影都是带儿子去单位洗的。当她走出单位浴室,头发还没干透,自然披到两肩,透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有个中年男人向她投来邪恶目光,司望恶狠狠盯着那家伙,他尴尬地说:“小何,这是你儿子?”
    “是啊,局长。”何清影勉强挤出笑容,拉着司望的袖管,“望儿,干吗这样盯着人家,这是我们邮政支局的局长,快点叫伯伯!”
    司望固执地摇头:“先让他管好自己的眼睛吧。”
    何清影明白儿子的意思,也不想跟他争论,低头叹气,收拾脸盆里的毛巾与洗发水。
    他不准任何人靠近妈妈。
    十一长假,何清影每天要去邮局值班。有天晚上,新来的支局长让她留下来,带去餐厅吃饭,强迫给她灌酒。他说知道了何清影的困难,丈夫失踪生死不明,一个人带着小孩很不容易,每天有高利贷债主找上门来。局长准备升她为柜台组长,这样收入能提高一倍,说不定就有还债的希望。他称赞何清影的美貌,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走在街上就很迷人。她忍着不敢拒绝,直到喝得晕头转向,而他说要去宾馆休息。何清影站起来要走,却被强行拉住……
    子夜时分,她才回到家里,头发凌乱不堪,衣领上沾着浓郁的酒气,嘴唇青紫,脸色苍白得吓人。儿子还没睡觉,一直焦虑地等待妈妈回家,立即扶着她躺下,倒来一杯热水:“妈妈,你怎么了?”
    “望儿,我没事,早点睡觉吧。”
    司望给妈妈盖上厚厚的被子,刚要关掉卧室的台灯,却发现她的下巴有道深深的血痕。
    “是那个混蛋吗?”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话还没说完,司望已看到她眼中噙着的泪水。
    “妈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紧紧抱着妈妈,几乎要把两个人的骨头压碎,直到她喘不过气地说:“望儿,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没有……望儿……我没有……”
    司望亲吻她的前额:“妈妈,你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望儿一定会挣钱养你的!”
    第二天,何清影发高烧躺在床上,后来才知道这天出了大事。
    还是同事们告诉她的……司望冲到妈妈上班的邮政支局,正好看到猥琐的支局长,九岁男孩不知哪来的血气,直接从柜台边抄起一个算盘,对准那家伙头上扔过去……
    他的脑袋开花了。
    出事以后,何清影先是愤怒地责骂儿子,又拿起扫帚重重揍了他一顿,最后却把他抱在怀中亲吻:“望儿,妈妈知道你最爱我了!谢谢你!但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再也不能去邮局上班了,被迫递交辞职报告,砸掉了十几年的铁饭碗。
    不久,谷秋莎突如其来地敲响房门,从此夺走了她的望儿。
    平安夜。
    何清影在这栋大房子前,痴痴地站了三小时,双腿麻木了好几次,脸颊快被冻僵了。
    二楼有道窗帘突然拉开,儿子尚未发育的脸,像幽灵反射着灯光,谁看到都会不寒而栗。
    她仓皇躲进树丛,像女鬼隐入坟墓般逃跑了。

    第二部 忘川水 第十六章

    1995年,申明与谷秋莎的结婚新房刚装修好,试用新买的热水器,两个人挤在大号浴缸里,给彼此的脸上涂上泡沫,看着蒸汽缭绕氤氲地升起,真想永远这么浸泡下去……
    “秋莎,你说什么是绝望?”
    “绝望?”她摸着未婚夫下巴的胡子茬,已被热水浸得软软的,“干吗问这个?亲爱的,你的未来充满希望。”
    “昨晚做了个噩梦,好像不是什么好兆头。”
    “申明,最绝望的莫过于失去最珍爱的人。”谷秋莎深深吻了他一下,“就是你。”
    一个月后,申明被杀。
    什么是绝望?
    其实,谷秋莎从来都没有答案。
    几个月前,望儿刚来她家的时候,她好几次亲手给这男孩洗过澡。在家里最大的按摩浴缸里,在足以让一个小孩子游泳的泡沫与热水中,谷秋莎发现他的背后有块浅红色的伤疤。她用浴球仔细地清洗着,才确认这并不是伤疤,而是生下来就有的胎记,正好是在偏左的后背心位置。这块胎记形状也很奇怪,是一道长约两厘米的直线,细细的真像是刀伤口子。
    仿佛有人用尖刀直刺入后背,正好刺碎了心脏。
    忽然,谷秋莎想起小时候的一个传说……人身上的胎记是前世被杀害时留下的伤口。
    自己的心脏也绞痛起来,疼得她咬紧牙关几乎要尖叫,抱住浴缸里的望儿,抚摸着他裸露的胸口,并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倾听男孩胸腔里头快速的心跳。
    “妈妈,你怎么了?”
    泡在热水里放松的望儿,疑惑地看着满脸泡沫的她,谷秋莎却死死地搂着他说:“亲爱的,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她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半边身体浸在浴缸里,眼前一阵恍惚,泛起十年前缭绕的蒸汽……在谷秋莎与申明的婚房大浴缸里,两个人被热水泡得发红的身体。
    2006年,1月。
    那是个寒风刺骨的清晨,望儿清晨六点就起床了,打开客厅里的家庭影院系统,播放一张正版CD。随着幽暗深沉的前奏开始,整栋别墅响彻一组交响乐,如黑暗水流汹涌迂回,大提琴声部模仿孤舟划船的动作,循环往复如同迷宫,艰难靠近一座萧瑟突兀的小岛,濒死体验般浮现……
    谷秋莎被这声音吵醒,披着睡袍惊慌下楼,才发现望儿独自坐在客厅,目光阴郁地看着电视机,屏幕闪烁一片雪花,很快变成五张油画滚动播放。
    每个画面中都有座被海水包围的孤岛,怪石嶙峋地突出于水面上。让人绝望的铁灰色天空下,一叶小舟正接近岛屿,船头独立一个神秘的白衣男子。
    “望儿!”她几乎尖叫起来,扑到男孩面前,晃着他瘦弱的肩膀,“你在听什么?”
    “死之岛。”
    “一大清早的,你疯了吗?”谷秋莎又摸了摸他的
    衣服,“你不冷吗?”
    男孩茫然地摇头,而她扑到音响跟前想要关掉,却不知遥控器在哪里。情急之下,连总电源都找不到了,交响乐依旧响彻这间大屋,如尖刀不断刺入耳膜。
    “船上这个男人……代表死神。”
    “快把它关了!”
    “秋莎,你知道冥河吗?”他不待谷秋莎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人死以后,欲入冥界者,必先渡此河,但需要付出摆渡钱,否则会被摆渡人夏隆抛入河中。冥河的水质轻于人间,除非借由冥界之舟,否则人之肉身不可能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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