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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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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座座大墙仍屹然挺立。它们还在!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现在我已经没有那种失落无措的感觉,那种不知身在何处、不辨方向的感觉。当我看见蓝色的天空和圆圆的太阳,我毫不感到惊奇,大家都像往常一样上班去工作……
我走在大街上,脚步特别坚定、有力。我觉得,别人走路时也和我一样。前面是十字路口的拐角。我发现,人们都奇怪地绕着拐角上的那幢楼房走,好像墙里有条管子正朝外滋凉水,人们都无法从人行道上过去。
再往前走五步到十步,我也感到有一股凉水朝我劈头盖脸浇来,一下子把我从人行道上冲开去……大约在二米左右高的墙上,贴着一张四方形的纸,上面用毒汁似的绿墨水写着两个莫名其妙的字:靡菲①纸下面站着一个双曲线的人形,背朝着我,两只透明的招风大耳朵由于愤怒,也许由于激动在索索发颤。他伸出胳赌使劲去够那张纸,左胳膊像一只受伤的翅膀无力地向后垂着。他又蹦又跳地想扯下那张纸。但是他够不着纸——只差一点儿。
大概每个过路人都这么想:“这儿有这么多人,如果只有我上去帮他忙,他会不会以为我有过错,所以才想去……”
坦白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想起,他曾多次充当过我的真正的护佑神,多次救过我,于是我鼓起勇气伸手把那张纸撕了下来。
S转过身,无数根芒刺迅疾地朝我飞来,钻进我心里,并且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接着,他朝墙上原先贴着“靡菲”的地方抬了抬左眉。他微微笑了笑——奇怪,仿佛临了他的笑容里还透出几分快活的神情。不过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医生宁愿病人出斑疹,体温升高到40度,而不愿病人在潜伏期令人心焦的、缓慢上升的体温。因为前者至少容易确诊这是什么病症。我理解他笑的含义②。
我下了地下铁道。脚下干净的玻璃梯级上又贴着一张“靡菲”的白纸。在地铁的墙上、长凳上、车厢的镜子上,都是一张张吓人的白色斑疹点。看来贴得很匆促、马虎,还歪歪扭扭。
车轮的嗡嗡声在寂静中使人感到好响,就像发高烧时的血液中的呜呜声。有个号码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一哆嗦,手里的一卷纸就掉了下来。我左边的一个号码正在读报,眼睛总是盯着一行字,就那一行字,一直在看着,他手上的报纸正微微地、难以觉察地在颤动。我到处都感到脉博在加快,无论在车轮里,在手上,在报纸里,甚至在眼睫毛里。大概今天我和I…330到那儿时,温度会升高到温度计黑色刻度的39度,40度,41度……
在飞船站,在同样的寂静中,响着远处我们看不见的螺旋桨的嗡嗡声。车床阴沉着脸默默站在那儿。只有起重机悄悄地,仿佛踮着脚尖在滑动着,不时弯下腰来,用它们的大爪子抱起一团团冷缩的空气,往一统号的船槽里装。第一次试航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怎么样,一星期能装完吗?”我问第二设计师。他的脸像个瓷盘,上面描着甜蜜的蓝色和娇嫩的小粉花(那是眼睛和嘴唇),但是今天这些小花仿佛褪色了,冲淡了。我们出声数着数。我数到半截,突然打住了,张着大嘴楞在那儿:在圆顶之下,装载着蓝色空气团的大起重机上也隐约可见一张四角见方的白纸。我只觉得浑身直抖,大概是笑得发颤了,真的,我感到自己在笑(你感到过自己的笑吗,有过这种体验吗?)“您听我说,假如您坐在一架古代飞机上,高度五千米,突然机翼折断,您头朝下栽去……可是在坠落的半空中,您还计算着什么明天12点到2点干什么……2点到6点……6点吃饭!这难道不可笑吗?我们现在不正是这样吗?”我对第二设计师说。
小蓝花移动起来,并且瞪了出来。如果我是个玻璃人,不知道三四小时以后会发生什么的话,那会怎样呢?……
【① 《浮士德》中的魔鬼靡菲斯特的简称。】
【② 应该说,我只是在经过好多天之后,经历了那几天充满了意外的、怪异件之后。才了解了他微笑的确切含义。——原注】
记事二十七
提要:不能没有提要。
在无止境的长廊里(以前我曾去过),只有我一个人。天空哑然无声,仿佛是水泥浇灌的。不知哪儿有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响。我前面是那扇熟悉的、沉甸甸的,不透亮的门,里面传出来低沉的嘈杂声。
她说,她正16点出来见我。但是现在已经16点过5分了,过10分了,过15分了,可是还不见人出来……
突然(只一秒的瞬间)我(原先的我)感到害怕——如果这扇门打开的话……再等最后五分钟,如果她再不出来……
不知什么地方有水滴在石头上的声音。没有人。我又愁又高兴,觉得自己得救了。我慢慢地从长廊往回走。长廊顶上成串的盏盏小灯在颤抖,灯光愈来愈模糊,愈来愈昏暗。
突然,我后面的门急促地眶哪一声响了,接着是匆匆的脚步声。声音撞到廊顶和四壁,又轻轻折回空中。她像飞似的奔来,张着嘴微喘着说:“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会来这儿的!我知道,你—你……”
长矛似的睫毛,往两旁闪开,让我进去……当她嘴唇印在我嘴唇上时,这种古代的、荒谬的、令人陶醉的礼仪,对我所起的作用真无法言传!怎样来形容在我心灵中卷起的那股狂飙呢?它席卷了我心灵中的一切,唯有她留下了。真的,她确实就在我心灵里,你们要笑话我吧,那就请便吧。
她费力地慢慢抬起眼睑,又费力地慢悠悠地说道:“不,够了……以后吧。现在我们走吧。”
门开了。那里台阶都己踩旧,磨损,声音嘈杂得使人难以忍受,还有尖哨声,亮光……
自此以后,一昼夜已过去,我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可是即使让我对此作出相对准确的描绘,我也无能为力。我脑袋里仿佛爆炸了一枚炸弹,那一张张嚎叫的大嘴、翅膀、喊叫声、树叶的簌簌声,说话声,石块……它们都近在身旁,成群成堆,使你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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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得赶紧回来。因为我明白了,当我在长廊里等待时,他们炸毁了,破坏了绿色大墙。墙外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涌了过来,浸漫了我们这个已经没有低级世界脏物的净界。
大概我对 I说了类似的话。她笑了起来:“不不!我们只是离开那边走到绿色大墙外边来了。”
这时我睁开了眼睛。现在我面对面地、清醒地看到了我们号码们谁也不曾见过的事物,过去由于隔了一层模糊的大墙玻璃,它们被缩小了一千倍,而且面目不清。
太阳……这里的太阳不是我们那个均匀地洒照在马路玻璃面上的太阳。这里的太阳是活生生的多棱面的闪烁的光体。它不停地跳动着放射出令人头晕目眩的道道亮光。树木像直窜天空笔直的蜡烛,有的像趴在地上的蜘蛛爪子,又有的像无声的绿色喷泉……它们都在运动、颤悠、沙沙作响。一个毛糙的小圆球状的东西匆匆忙忙地从我脚下滚了开去,可是我仿佛钉在那里,一步也挪动不了——因为我脚下的不是平面,你明白吗,不是平面,而是讨厌的、软绵绵的、暄乎乎的、绿色的、柔韧的活物。
我被这一切震得发昏,喘不过气来——这大概是最恰当的用词。我站在那儿,两只手紧紧抓住了一根晃晃悠悠的树枝。
“不要紧,不要紧!因为你刚来,会过去的。胆子放大些!”
和 I一起站在那跳动得令人头晕的绿色网上的,是某个纸剪的薄薄的侧影……不,不是“某个”,我认识他。我记得,他是医生……是的,我对此非常清楚。我心里非常明白:他俩挽着我的胳膊,笑着拉着我往前走。我的脚磕磕绊绊,打着滑,走不稳。四周是乌鸦哑哑的叫声,地上到处是青苔和坑洼,老鹰嗷嗷地叫着,还有树枝、树干、翅膀、树叶、尖哨声……
现在,树林子往两边让出道来,中间是一片阳光明媚的林中空地。空地上站着一群人……其实我真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对,可能确切地说是——生灵。
下面的事最使我为难。因为这已超出了一切可能的界限。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 I总是避而不谈这些。如果她谈了,我反正也不会信的,连她也不相信。可能明天我连自己也不信了,也不相信这里写的事。
林中空地上有一块像头盖骨似的光秃的石头,石旁喧喧嚷嚷围立着三四百来……人——姑且称为“人”吧,真不知用什么词才好。在人头攒动的石头高台周围,你一眼望去,首先看见的是熟人的脸;在这里,同样我首先看见的只是我们灰蓝色的制服。过一秒钟后,在制服群中,我又十分清晰、很容易地辨出了黑色、红棕、金黄、深褐、灰色和白色的人们——看来,他们都是人。
他们都不穿衣服,披着亮晶晶的短毛,就像史前期历史博物馆中公开陈列的骑在马(标本)背上的那个女性。但是这里的女性的脸和我们妇女的脸完全一样,无丝毫差异,粉嫩而且没有毛,胸部那具有美丽的几何曲线的结实丰满的乳房上也没有毛。而男性,只有脸部没有毛,就像我们祖先一般。
这一切太难以置信,太突然,以致我反倒平静地站在那儿。
我完全可以肯定地说:我平静地站在那儿看着。比方说,有一架天平秤,当你在一个称盘里放上过多的重量,以后任凭你再放多少,指针反正也不再会移动了……
突然,只剩我独自一人了。 I已经不在我身旁。我不知道她怎么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周围都是披着毛皮的人,在阳光下他们身上的毛像晶亮的缎子闪闪发亮。我抓住一个热呼呼的结实的黑色肩膀问道:“看在大恩主的份上,请问您有没有看见她去哪儿了?她刚才还在,一下子就……”
我眼前是两条毛茸茸的、紧蹙的眉毛:“嘘——!别说话,”他朝林中空地中央那块头盖骨似的黄石头扬了扬毛烘烘的眉毛。
在那儿我看见了她,正高高地站在众人之上。太阳光明晃晃地从对面直射眼睛。她站在蓝色天幕上,太阳从背后照射过来,把她全身勾勒出一个轮廓清晰的黑炭似的身影。离她头不远处飘浮着云彩。仿佛不是云而是石头在移动,而她正站在石头上,后面是人群,林中空地像只舰船无声息地在滑翔——脚下的大地在轻轻地飘向远方……
“弟兄们……”她说,“弟兄们!你们都知道,大墙那边的那座城里,正在建造一统号。你们也知道,摧毁这座大墙以及所有的墙的日子已经到来,让绿色的风从这里吹向那边,吹遍大地。但是,一统号将把那些墙带上太空,带到几千个其他的星球上去。
这些星星今夜又将在黑色的树叶孔隙闪闪烁烁地向我们絮语……“
人的浪潮,水花和风向石头涌去:“打倒一统号!滚它的蛋!”
“不,弟兄们,不必打倒它。但是,一统号应该是我们的。当它第一次离开地球驶向太空时,飞船上的人将是我们。因为一统号的设计师和我们在一起。他抛弃了那些墙,和我一起来到了这里,和你们在一起。设计师万岁!”
霎时间,我已经站到高处,下面满眼是脑袋,一个个的脑袋……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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