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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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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认识她,而这使我更痛苦,但是,也许他听了也会大吃一惊。那时我们会两个人一起去杀死她,在这最后的一秒钟,并不只是我一个人……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记得,门底下带住了一张纸。当门关上去的时候,它在地板上蹭着。后来,屋里仿佛罩上了一个奇特的、没有空气的大盖子,静悄悄的。如果他说上一句话,哪怕只说一个字,一个无关紧要的字,我会马上全都痛快地说了。但是他缄默着。j我全身紧张得连耳朵都鸣响起来。我对他说(眼睛不敢正视他):“我觉得,我一直恨她,从一开始就恨她。我心里有斗争……
不过,不不,您别信我说的,我本来可以,但我不愿自拔,我愿意毁灭,这对我来说曾经是最珍贵的……也就是说,不是毁灭,是希望她……甚至现在,现在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可是现在我还……您知道,您知道吧,大恩主传我去见过他?“
“是的,知道。”
“但是,他对我说的话……您明白吗,他那番话,仿佛从我脚底下抽走了地板,于是我和桌上所有的东西:稿纸、墨水都……墨水泼了,什么都洒上了墨水渍……”
“还有什么,说吧!快点说!那里还有人等着。”
于是,我急急忙忙、颠三倒四地把所有的事,所有本子里记的事都说了。说起了那个真正的我,又说起了那个毛茸茸的我。
说到她当时怎么谈起了我的手——对了,一切都是从这儿开的头。我还说,当时我不愿履行义务,怎么欺骗了自己,她怎么给我弄了假证明,我又如何一天天地生锈腐蚀;还说到了地下长廊和大墙外的种种所见所闻……
我说得七零八碎,像一团团的乱麻,弄得我气喘吁吁,哼哼哧哧话也说不上来。他那两片双曲线的嘴唇上,挂着一丝讪笑,帮我补上几句我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话。我感激地点头称是……
后来(不知怎么的)已经由他替我在说话了,我只是听着他,说:“对,后来……对,正是这样,对,对!”
我感到自己仿佛服用了醚麻剂,从脖子根儿开始发凉,我讷讷问道,“可是怎么,您怎么得知这一切的呢……”
又一个讥诮的冷笑,没说话,嘴唇的双曲线弯得更厉害……
后来他说:“告诉您,您对我隐瞒了什么吧?您历数了本墙外所见到的人,但有一个人您却忘记了。您否认得了吗?您记不记得在那里见过我一眼只一秒钟?对,您见到过我。”
哑场。
突然,我脑子里像闪电似的一亮,我明白了: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原来他,他也是他们的人……我拼着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这里报告,以求完成伟绩。岂料这一切,乃至我整个人,我所忍受的痛苦——都是可笑的,就像古代笑话里所写的关于亚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①。亚伯拉罕浑身冷汗,已经举刀过头要杀死自己的儿子,突然天上有声音喊道:“何必这样!我不过开了个玩笑……”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嘴上愈来愈明显的双曲线的冷笑,两只手紧紧撑住了桌子边沿,身体随着后面的软椅慢慢地从桌旁移开。然后,我猛然用双手抱住自己,冲了出去,顾不得别人的喊叫,跳下台阶,旁边闪过人们一张张张大的嘴,我慌张地逃跑了……
我不记得,怎么跑到了地下铁道的公共厕所里。在地面上,一切都在毁灭。历史上最伟大、最理智的文化在崩溃;而这里,不知是谁开的玩笑,一切都照旧,都很美好。四壁亮堂堂,水声轻快地在潺潺流淌,还有那像水流一样的看不见的透明的音乐。但是只要想一想,这一切都在劫难逃,都将埋没于荒草丛中,只有“神话”中才会提到它们……
我痛苦地大声呻吟起来。这时我感到有人深情地抚摸着我的肩膀。
这是厕所间里坐在我左边的一个人。他秃头的前额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抛物线,额头上是一道道模糊的、字迹不清的皱纹。
那里写的都是关于我的事。
“我理解您,完全理解您,”他说,“但您无论如何也应该冷静些,何必如此!这一切都会回来的,必定会回来的。只是我的新发现应该公之于世,这很重要。现在我第一个告诉您:我已经计算出来了,并不存在无穷大!”
我奇怪地瞪了他一眼。
“真的,我告诉您,无穷大是没有的。如果世界是无限的话,那么物质的密度应该等于零。但我们都知道,它不是零,所以宇宙是有限的。它是球形的,它的半径的平方 y2 等于平均密度乘以……所以我只需要计算出数值系数,那么……您明白吗,一切都是有限的,简单的,可以计算的。那时我们在哲学上就胜利了,您明白吗?而您,我尊敬的朋友,您妨碍我把题最后演算完,您总在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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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弄不清,什么最使我感到吃惊:是他的发现呢,还是他对开创新时代的坚定不移的态度。这时我才发现,他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和对数刻度表。我明白了,即使全世界都毁灭了,我对你们,我不相识的亲爱的读者们,也有责任把我的记事完整地保留下来“
我向他要了几张纸。在这些纸上记下了我最后的记事……
我已经准备结束记事,点上句点,就像古代人在埋葬死者后,在墓穴上插上十字架。但我手里的铅笔哆嗦了一下,从手指缝上掉了下去……
“您听我说,”我拽了拽他的衣袖说,“您听我对您说嘛!您应该,应该回答我:您的那有限宇宙的最终极限在哪儿?再往远处又是什么呢?”
他没来得及回答,上面台阶上响起了脚步声……
【① 耶和华想考验亚伯拉罕对他是否忠诚,吩咐亚伯拉罕把爱子以撒献为燔祭。他带着以撒上山,把以撒绑起来,然后举起尖刀照以撒刺去。上帝让天使拉住了亚伯拉罕的手。上帝因亚伯拉罕听从他的吩咐,肯献出自己独生手作为燔祭,对亚伯拉罕表示称赞和祝福。】
记事四十
提要:事实。气钟罩。我确信。
白天。天气晴朗。晴雨表760。难道这里的230页记事,是我Д…503写的吗?难道过去我确实这样感受过,或者只是我自以为这些是我的感受?这里是我的笔迹。下面还是同样的笔迹。但是,幸运的是,仅仅笔迹相同而已,没有什么梦呓,没有荒唐的隐喻,没有什么感情的流露,有的只是事实。因为我很健康,十分健康,绝对健康。我脸上总是带着微笑,我不能大笑:因为我脑袋里的那根刺已被拔除,现在头脑很轻松,空空荡荡。确切地说,不是空荡,而是没有任何妨碍我微笑的奇思异想(微笑是一个正常人的正常状态)。事实如下:那天晚上,我那位发现宇宙有限之说的邻居和我,以及其他和我们在一起的人,都被带走了。我们被送进了附近的一个讲演厅(讲演厅的号码是 l12,不知怎么我觉得挺熟悉)。我们被捆在手术台上,接受了伟大的手术。
第二次,我,Д…503,谒见了大恩主,并对他讲述了自己所了解的有关幸福的敌人的一切。怎么以前我会感到难以理解呢?真莫名其妙。唯一能解释的是,因为过去我有病(有灵魂)。同天晚上,我和大恩主他大人同桌而坐。这是我初次坐在气钟罩室内。押上来一个女人。她应该当着我的面招供。但这女人坚决不开口,只是微笑着。我发现这女人的牙齿雪白坚利,非常漂亮。
后来,把她押到气钟罩下。她脸雪白,而眼睛黑幽幽,大大的,十分美丽。当开始从气钟罩里抽出空气时,她的头向后仰去,微微闭上了眼睛,紧紧咬着嘴唇——这使我想起了什么。她望着我,双手紧紧抓佐了刑椅的扶手,她望着我直到眼睛完全合上。
于是把她拖出来。电极很快使她苏醒过来。然后又送进气钟罩。
这样反复了二次,但是她始终不吐一词。和这个女人一起押来的人比她老实些。许多人只受了一次刑,就开始招供了。明天他们全都要送上大恩主的机器,处以极刑。
已经不能再拖延:西部街区仍很混乱,那里又哭又喊,又是尸体,又是野兽……很遗憾,还有为数不少的号码背叛了理性。
但是在40号横向大街上,已经筑起了一堵临时高压大墙。
我希望胜利会属于我们。我不只是希望,我确信,胜利属于我们。
因为理性必胜。
奥威尔评《我们》
在听说有这么一本书的几年后,我终于得到了一本扎米亚京的《我们》,它是这个焚书年代里的文学奇品之一。在查阅了格列布…斯特鲁韦的《苏俄文学二十年》后,我发现其历史是这样的:
1937年去世于巴黎的扎米亚京是俄罗斯小说家、评论家,他既在十月革命前,也在其后出版过几本书。《我们》约写于1923年,尽管它并非关于俄罗斯,而且与当时的政治无直接关系——它是一部描写第26世纪的幻想作品——但由于在意识形态上不合时宜,而被禁止出版。有一份手稿辗转到了国外,这本书到现在已经有了英语、法语及捷克语译本,但从未以俄语本出版过。英译本出版于美国,我一直未能找到一本,但的确有法语译本(书名为《Nous Autres》),我终于借到了一本。依我所见,它并非一本一流的书,但无疑是本不寻常的书,令人吃惊的是,英国的出版商无一有足够胆识重出这本书。
对于《我们》,谁都会首先注意到这一事实——我相信从未有人指出过——即奥尔德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的创作灵感肯定部分得自于它。此两书都描写了朴素的人类精神对一个理性化、机械化和简单化的世界所进行的反抗,而两书中的故事,都假定发生于现在往后约600年时。两书的氛围相似,大体而言,描写的是同一种社会,尽管赫胥黎的书在政治觉悟上显得少一些,更多受到了近期生物学和心理学理论的影响。
在第26世纪,按照扎米亚京所写,乌托邦里的居民已经如此彻底失去个性,以至于只以数字命名。他们住在玻璃房子里(写于电视发明前),使政治警察——称为“护卫”——更容易监视他们。他们全穿同样的统一服,通常一个人不是以“一个号民”,就是以“一个统服”(统一服)相称。他们靠合成食物维生,通常的娱乐是四人一排行进,同时喇叭里播放着大一统国的国歌。按照规定的时间间隔,他们被允许可以放下玻璃公寓内的幔帘一小时(被称为“性小时”)。当然,那里没有婚姻,然而性生活似乎并非完全是滥交。为做爱目的,每人都有一种粉红色票券的配给薄,跟他度过规定的某次性小时的伴侣在票根上签字。大一统国是由一位被称为“造福主”的个人所统治,他每年由全体人民重选,总是全票当选。这一国家的指导原则是幸福跟自由互不相容。在伊甸园里,人是幸福的,可他愚蠢地要求自由,就被驱逐到荒野中。现在大一统国通过剥夺他的自由,令他重新享受到幸福。
至此,它跟《美丽新世界》相似得惊人。但是扎米亚京的书尽管在整体结构上没那么好——它的情节很弱,很松散,复杂得不好总结——但它具有政治目的,而另一本则缺少。在赫胥黎的书里,“人性”问题从某种程度上得到解决,因为它设想通过出生前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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