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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媒-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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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眷晚生”的拜帖并礼单,分咐院子叫了脚夫挑担行李,他三个主人,也不乘轿,一路携手而行。一路上的人,见了他三人,都道是仙人下降。行了一会,到了华宅门首,华家的院子先去通报,华刺史整衣出迎。走进大厅,叙礼已毕,张、顾二人呈上礼单,华刺史接过,递与院子,叫写两个壁谢帖,然后看坐。张澄江首坐,顾跃仙次之,蒋青岩又次之,华刺史北面相陪。茶过三巡,华刺史道:“昨闻舍内侄道两兄才品门第,急欲一晤,且是旧日通家,不知两位令尊人健饭么?”张、顾二人一齐打恭道:“先君去世多年了。”华刺史叹道:“国亡世乱,故归亲朋凋零殆尽,令人可悲可俱。两兄如此英年妙品,指日定成大器,老夫何幸,得观芝宇!”张、顾二人齐声道:“后生失学,今幸因青岩兄之缘,得拜阶下,惟老先生进而教之。”四人叙了半晌,华刺史细看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浑如三坐玉山,朗然而照映,暗暗称羡道:“不意世间有此等俊人。”当下分咐将他三家的行李,安在东边书院里。又唤过一切院子、书童来,分咐道:“蒋官人是至亲,张相公、顾相公是尊客,你们都要敬谨,不得放肆。”又派了一个书童、三个院子,轮班在书院中传递茶水,听候使唤,分咐完备,蒋青岩立起身来道:“小侄们也要到书院中走走。”华刺史即便相陪,前边书童引道,四人一齐走过了天井,进了东边一个竹门,行过两条竹径,才到书院。只见书院中门径曲折,地下洒扫得一尘不染,中庭两边,种有十来多株大桐树,此时正是深春,那桐叶新发,把纸窗儿都映得碧绿。窗前的芍药初开,香风满院,那几榻之精,书画之富,不可言尽。怎见得,有词为证:
阶下梧桐滴翠,床前芍药流香,牙签万轴拥胡床,几榻炉瓶雪亮。隔树莺声宛转,衔泥燕语匆忙。文房四宝最精良,卿相神仙不让。
右调《西江月》
蒋青岩和张澄江、顾跃仙三人看了,都道是高人之居,与众不同。再到后面,又有一个亭子,四围修竹,亭面临水,亭上钉了一个扁,写着“栖凤轩”三个大字。蒋青岩和张、顾三人见了,暗暗着一惊,道:“三凤之说应矣。”三人相视而喜,华刺史看见,只道他三人爱这亭子,便分咐院子移坐具到亭上坐谈。少顷饭到,吃饭后,蒋青岩又进去候过华夫人,出来闲话,书童在旁焚香煮茗。他少长四人,谈今论古,畅叙幽怀。华刺史见他三人口似悬河,腹如武库,心中惊羡非常,当夜盛席相款,又下了请启,请明日游园。蒋青岩心中甚喜,暗暗打算明日到园中,偷空去寻前日的旧事,酒散后,一夜睡不着。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4回 楼下潜身听私语 灯前遣闷谱琵琶
词曰:
花影疏疏人悄悄,画楼灯火辉煌。院门偷启探娇娘。关心无限意,私语对韩香。多少新愁驱不去,琵琶几代兴亡。后庭一曲更凄怆。赠诗题白练,绝伎许谁行。
右调《临江仙》
话说蒋青岩见华刺史请他到园中游赏,一夜打算重寻旧事,并未合眼。后日午问,华刺史亲来约他三人同到园中,蒋青岩千方百计要脱个空儿,到小姐的妆楼下望望。怎奈华刺史到处相陪,再不得抽身,因口占一绝,道:
往事依稀在目前,百花深处有蝉娟。
重来不许刘郎见,绣幕珠帘尽悄然。
这日从上午上席,直饮到起更方散。从此华刺史日间陪他三人谈笑,夜间陪着饮酒,乐此不疲。不料老人家的精神有限,一连数日,便累起一个劳碌病来,食少睡多,不能到外面相陪,凡事都是蒋青岩代劳。一日,蒋青岩想道:“我此来之意,专为那柔玉小姐,于今住已多日,终朝闷坐,没得一个法儿,和那小姐一诉衷肠,大非本念。”想来想去,全没计较,因到那书院后面去闲步,见旁边有一所高楼,蒋青岩便走上那高楼,推窗四望。只见这楼与那花园仅隔一墙,那柔玉小姐的妆楼,也隐隐在目中。蒋青岩见了,忙下楼来,到墙边四下打看,见那西边墙角头,有一个门锁在那里。蒋青岩便寻着一个书童问道:“既通后园,为甚么却锁了?”书童道:“因与内宅相通,故此闭锁。”蒋青岩闻言,口中不语,心下暗暗喜道:“有计了。”当夜将张澄江和顾跃仙两人劝醉了,打发睡去,待众书童、院子都睡尽了,蒋青岩携了自己衣箱上的两根钥匙,轻轻走到那后门边去,套那门上的锁。却也作怪,这钥匙就象原是这门上的一般,一套便开。蒋青岩喜不自胜,忙将那锁儿虚锁在门上,闪出后门,反手将门掩了。只见门外昏黑如油,摸不着路径,定睛半晌,望着灯光亮处,一步高,一步低,走上前来。打从厨房边经过,听得绛雪的声音,蒋青岩住了脚,听他说甚言语。那绛雪道:“快些,快些,小姐不吃夜饭,要汤净手哩。”灶下一个老婢,忙起身来,舀了一盆汤,绛雪手拿了一个纸灯,出了灶房门,竟望南去。蒋青岩扑着影儿,随了他两人转过一带雕栏,才是柔玉小姐的妆楼,里面灯光闪的。蒋青岩不敢进去,闪在黑影里立住,让绛雪和那老婢先进去了,他才到门背后站着,望着绛雪忙忙将汤倾在一个铜盆里,一面捧上楼去,那婢子自回厨房去了。蒋青岩听着柔玉小姐在楼上净了手,又听得一个女子净手,那女子的声音却是韩香,一边净手,一边向柔玉小姐说道:“小姐,我昨夜替三位小姐得了一个佳梦。”柔玉小姐道:“是梦见我姊妹们做了官么?”韩香道:“我梦见三位小姐,各跨了一只彩凤,齐齐飞向云中。我醒来细想,这梦甚佳,三位小姐指日定得佳婿。”柔玉小姐长叹不语。韩香道:“前日我看那蒋家官人的人品,真个世上罕有,又且负大才,若三位小姐得婿如此,也便够了。昨闻老爷说那同来的张、顾二人,也是风前玉树哩。”柔玉小姐住了半晌,说道:“老爷连日身体欠安,蒋家哥哥在此,不知早晚茶饭及时否?”韩香道:“夫人时刻查看,料无人敢怠慢他。只他年已二十,为甚不寻个佳偶,想多因眼高才大之故。”柔玉小姐闻言,低头不语。
却说蒋青岩自绛雪捧汤上楼之时,见那老婢已去,他便轻轻走上楼门暗处,侧着身子儿站在一旁,将柔玉小姐和韩香两人的说话,句句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喜道:“不料小姐这般念我,那韩香也这等着意,于我真个难得。”再偷眼细看小姐房中,好生齐整。怎见得:
锦帐罗帏,象床鸳枕。博山炉香满沉檀,芙蓉镜光争火树。图书万卷,围绕着一个佳人;花柳三春,耽误了千金娇女。窗儿下悄语多情,门儿外相思一段。
蒋青岩魂消魄荡。再见那柔玉小姐,坐在灯光之下,浓妆尽卸,越显得千娇百媚,便是那韩香,也觉娉婷可喜。蒋青岩欲待上前,和柔玉小姐说几句衷肠话儿,又碍着韩香在侧,千思万想。只见小姐愁眉不展,情绪萧条。韩香道:“妾观小姐连日情绪不快,不知有甚心事?”小姐道:“偶尔不畅,连我自己也解不出,不知为甚。”韩香笑道:“小姐的心事,妾已猜着几分,于今小姐便愁烦也难济事,况凡百俱有定数,待妾与小姐宽解一宽解,如何?”柔玉小姐道:“你有甚法儿,宽得我的愁肠?”韩香道:“妾近日新谱得几曲琵琶,前日曾弹与老爷听,蒙老爷赏鉴,尚未请教小姐。此时夜深人静,待妾去取来弹一曲,与小姐遣闷,或者遣得些儿去,也未可知。”小姐道:“此事甚妙,只恐母亲一时唤你,不当稳便。”韩香道:“不妨,妾来时己见夫人安寝了。”柔玉小姐闻言,忙唤绛雪点火,叫了数声,绛雪方从梦中惊醒,走到跟前,道:“适才可是小姐唤我?”小姐笑道:“你这妮子,怎么一些心事也没有,恁般好睡,快些点火,跟韩姐去取琵琶来。”绛雪定去燃了一个纸灯,同韩香下楼。蒋青岩早已躲往楼下去了,让韩香和绛雪过了身,他大着胆子,竟上楼来。柔玉小姐正背着身子,在香几边添香,忽听得脚步响,忙忙转回头来,见是蒋青岩,一时回避不及,蒋青岩恭恭敬敬,望着柔玉小姐一揖,道:“贤妹拜揖。”柔玉小姐正色道:“夜阑人静,哥哥却从何处混入我卧室,哥哥即不避嫌疑,独不畏礼法乎!”蒋青岩道:“客枕无聊,偶尔闲行,望见灯光,不觉信步至此。听得贤妹声音,特来相访,并谢前日园中宽纵之恩,与适间关念之德,兼有拙作请正。不知贤妹如此相拒之深,即嫌疑礼法,亦当为多情人恕耳,乞容少坐,略诉衷肠。”蒋青岩口中说着,身上便要坐下。柔玉小姐慌忙道:“哥哥快去,婢子、从人即刻到来,倘被他们撞见,不但有损于哥哥,亦且遗冤于小妹。如再迟疑,小妹即去禀知爹娘,哥哥那时休要见怪。”
正说间,远远听得韩香和绛雪的笑声,蒋青岩忙向袖中取出一张诗稿,放在桌上,飞奔下楼去了。吓得柔玉小姐心中突突地跳,忙将诗稿藏过。韩香和绛雪早已来到。蒋青岩躲在暗中,看那韩香双手把着一张精致仿古的琵琶,笑盈盈和绛雪同上楼去。歇了半会,然后才听得调弦定响,渐渐弹入正调,弹得指尖飞舞,纷纷攘攘,恍如金戈铁马之声。柔玉小姐道:“此非项王该下之战乎,不然,胡为壮然以悲、凄然以怒耶?”再一转其声,将断不断,欲离不离,儿啼母泣,风高马嘶。小姐道:“此非十八拍之遗音乎,不然,何以夷犹不决、似恋将离耶?”又一转其声,如思如慕,如寄如诉,悄然而深,神情飞度。柔玉小姐闻之,不觉长叹道:“此凤求凰之减调也,请止勿弹。”韩香道:“小姐真神人哉!昔日文姬辨琴,至今传为美谈,今日小姐似又过之。小姐既不乐听此曲,妾尚有新曲一套,请小姐静听,待妾细弹。”此时已将三鼓了,那韩香再整冰弦,冷弹慢拔,这一曲比前三曲更觉难听,其中声响,有似兵败将死、君亡臣窜者,有似老监呼天、宫娃泣夜者,这一弹,连那窗棂儿都弹得摇战,灯影儿都拨得昏黄,怨恨悲伤,万端交集。柔玉小姐不觉声音哽咽,说道:“此曲何以伤心至此,岂雍门之琴、渐离之筑乎?我不忍听。”此时蒋青岩在楼下听得此曲,也忍不住潸然泪下。那韩香弹了一会,停了手,问道:“小姐知此曲乎?此前朝《后庭花》也。”柔玉小姐道:“原来是亡国之音,若一再弹,令我心碎。姐姐你这一手琵琶,真可谓千秋绝技。”韩香笑道:“妾本意欲与小姐遣闷,不料到添了小姐的感伤,今日即承小姐见赏,敢求不吝珠玉,见赠一诗,也不在了贱妾年来的苦心。”柔玉小姐道:“诗却容易,只恐赞叹不尽,今夜夜已深了,料不成寐,我们作个竟夜之谈,你一边啜茗焚香,我一边做诗,你意下如何?”韩香喜道:“如此韵事,有何不可。妾替小姐捧砚,求小姐多作几首。”柔玉小姐道:“你但说要几首,我便作几首赠你。”韩香笑道:“妾虽然是这般说,也不敢十分苦劳小姐的心事,适间止弹得四曲,只求四首便够了。”柔玉小姐听了,也笑道:“所望不奢,也好打发。”韩香忙来磨墨。这柔玉小姐,真个才情敏捷,一壶香茗才熟,四首新诗旱完,向韩香说道:“诗已成了,待我去寻一幅松绫写来相赠。”韩香惊道:“小姐,你敢是曹子建的后身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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