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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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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科。
盖语曰:“众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历观自古,作者著述多矣。虽复门
千户万,波委云集。而言皆琐碎,事必丛残。固难以接光尘于《五传》,并辉烈
于《三史》。古人以比玉屑满箧,良有旨哉!
然则刍荛之言,明王必择;葑菲之体,诗人不弃。故学者有博闻旧事,多识
其物,若不窥别录,不讨异书,专治周、孔之章句,直守迁、固之纪传,亦何能
自致于此乎?且夫子有云:“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知之次也。”苟如是,
则书有非圣,言多不经,学者博闻,盖在择之而已。
内篇 辨职第三十五
夫设官分职,儜绩课能,欲使上无虚授,下无虚受,其难矣哉!昔汉文帝
幸诸将营,而目周亚夫为真将军。嗟乎!必于史职求真,斯乃特为难遇者矣。
史之为务,厥途有三焉。何则?彰善贬恶,不避强御,若晋之董狐,齐之南
史,此其上也。编次勒成,郁为不朽,若鲁之丘明,汉之子长,此其次也。高才
博学,名重一时,若周之史佚,楚之倚相,此其下也。苟三者并阙,复何为者哉?
昔鲁叟之修《春秋》也,不藉三桓之势;汉臣之著《史记》也,无假七贵之
权。而近古每有撰述,必以大臣居首。案《晋起居注》载康帝诏,盛称著述任重,
理藉亲贤,遂以武陵王领秘书监。寻武陵才非河献,识异淮南,而辄以彼藩翰,
董斯邦籍,求诸称职,无闻焉尔。既而齐撰礼书,和士开总知;唐修《本草》,
徐世勣监统。夫使辟阳、长信指挥马、郑之前,周勃、张飞弹压桐、雷之右,斯
亦怪矣。
大抵监史为难,斯乃尤之尤者。若使直若南史,才若马迁,精勤不懈若扬子
云,谙识故事若应仲远,兼斯具美,督彼群才,使夫载言记事,藉为模楷,搦管
操觚,归其仪的,斯则可矣。但今之从政则不然,凡居斯职者,必恩幸贵臣,凡
庸贱品,饱食安步,坐啸画诺,若斯而已矣。夫人既不知善之为善,则亦不知恶
之为恶。故凡所引进,皆非其才,或以势利见升,或以干祈取擢。遂使当官效用,
江左以不落为谣,拜职辨名,洛中以职闲为说。言之可为大噱,可为长叹也。
曾试论之,世之从仕者,若使之为将也,而才无韬略;使之为吏也,而术靡
循良;使之属文也,而匪闲于辞赋;使之讲学也,而不习于经典。斯则负乘致寇,
悔吝旋及。虽五尺儿童,犹知调笑者矣。唯夫修史者则不然。或当官卒岁,竟无
刊述,而人莫之省也;或辄不自揆,轻弄笔端,而人莫之见也。由斯而言,彼史
曹者,崇扃峻宇,深附九重,虽地处禁中,而人同方外。可以养拙,可以藏愚,
绣衣直指所不能绳,强项申威所不能及。斯固素餐之窟宅,尸禄之渊薮也。凡有
国有家者,何事于斯职哉!
昔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又语云:“虽无
老成人,尚有典刑。”观历代之置史臣,有同嬉戏,而竟不废其职者,盖存夫爱
礼,吝彼典刑者乎!昔丘明之修《传》也,以避时难;子长之立《记》也,藏于
名山;班固之成《书》也,出自家庭;陈寿之草《志》也,创于私室。然则古来
贤俊,立言垂后,何必身居廨宇,迹参僚属,而后成其事乎?
是以深识之士,知其若斯,退居清静,杜门不出,成其一家,独断而已。岂
与夫冠猴献状,评议其得失者哉!
内篇 自叙第三十六
予幼奉庭训,早游文学。年在纨绮,便受《古文尚书》。每苦其辞艰琐,难
为讽读。虽屡逢捶挞,而其业不成。尝闻家君为诸兄讲《春秋左氏传》,每废书
而听。逮讲毕,即为诸兄说之。因窃叹曰:“若使书皆如此,吾不复怠矣。”先
君奇其意,于是始授以《左氏》,期年而讲诵都毕。于时年甫十有二矣。所讲虽
未能深解,而大义略举。父兄欲令博观义疏,精此一经。辞以获麟已后,未见其
事,乞且观余部,以广异闻。次又读《史》、《汉》、《三国志》。既欲知古今
沿革,历数相承,于是触类而观,不假师训。自汉中兴已降,迄乎皇家实录,年
十有七,而窥览略周。其所读书,多因假赁,虽部帙残缺,篇第有遗,至于叙事
之纪纲,立言之梗概,亦粗知之矣。
但于时将求仕进,兼习揣摩,至于专心诸史,我则未暇。洎年登弱冠,射策
登朝,于是思有余闲,获遂本愿。旅游京洛,颇积岁年,公私借书,恣情披阅。
至如一代之史,分为数家,其间杂记小书,又竞为异说,莫不钻研穿凿,尽其利
害。加以自小观书,喜谈名理,其所悟者,皆得之襟腑,非由染习。故始在总角,
读班、谢两《汉》,便怪《前书》不应有《古今人表》,《后书》宜为更始立纪。
当时闻者,共责以为童子何知,而敢轻议前哲。于是郝然自失,无辞以对。其后
见《张衡》、《范晔集》,果以二史为非。其有暗合于古人者,盖不可胜纪。始
知流俗之士,难与之言。凡有异同,蓄诸方寸。
及年以过立,言悟日多,常恨时无同好,可与言者。维东海徐坚,晚与之遇,
相得甚欢,虽古者伯牙之识锺期,管仲之知鲍叔,不是过也。复有永城朱敬则、
沛国刘允济、义兴薛谦光、河南元行冲、陈留吴兢、寿春裴怀古,亦以言议见许,
道术相知。所有扬榷,得尽怀抱。每云:“德不孤,必有邻,四海之内,知我者
不过数子而已矣。”
昔仲尼以睿圣明哲,天纵多能,睹史籍之繁文,惧览之者之不一,删《诗》
为三百篇,约史记以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入索,述《职方》以除九丘,
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迄于周。其文不刊,为后王法。自兹厥后,史籍逾
多,苟非命世大才,孰能刊正其失?嗟予小子,敢当此任!其于史传也,尝欲自
班、马已降,讫于姚、李、令狐、颜、孔诸书,莫不因其旧义,普加厘革。但以
无夫子之名,而辄行夫子之事,将恐致惊末俗,取咎时人,徒有其劳,而莫之见
赏。所以每握管叹息,迟回者久之。非欲之而不能,实能之而不敢也。
既朝廷有知意者,遂以载笔见推。由是三为史臣,再入东观。每惟皇家受命,
多历年所,史官所编,粗惟纪录。至于纪传及志,则皆未有其书。长安中,会奉
诏预修《唐史》。及今上即位,又敕撰《则天大圣皇后实录》。凡所著述,尝欲
行其旧议。而当时同作诸士及监修贵臣,每与其凿枘相违,龃龉难入。故其所载
削,皆与俗浮沈。虽自谓依违苟从,然犹大为史官所嫉。嗟乎!虽任当其职,而
吾道不行;见用于时,而美志不遂。郁怏孤愤,无以寄怀。必寝而不言,嘿而无
述,又恐没世之后,谁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
昔汉世刘安著书,号曰《淮南子》。其书牢笼天地,博极古今,上自太公,
下至商鞅。其错综经纬,自谓兼于数家,无遗力矣。然自《淮南》已后,作者无
绝。必商榷而言,则其流又众。盖仲尼既殁,微言不行;史公著书,是非多谬。
由是百家诸子,诡说异辞,务为小辨,破彼大道,故扬雄《法言》生焉。儒者之
书,博而寡要,得其糟粕,失其菁华。而流俗鄙夫,贵远贱近,传兹牴牾,自相
欺惑,故王充《论衡》生焉。民者,冥也,冥然罔知,率彼愚蒙,墙面而视。或
讹音鄙句,莫究本源,或守株胶柱,动多拘忌,故应劭《风俗通》生焉。五常异,
百行殊执,能有兼偏,知有长短。苟随才而任使,则片善不遗,必求备而后用,
则举世莫可,故刘劭《人物志》生焉。夫开国承家,立身立事,一文一武,或出
或处,虽贤愚壤隔,善恶区分,苟时无品藻,则理难铨综,故陆景《典语》生焉。
词人属文,其体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异彩,后来祖述,识昧圆通,家有诋诃,
人相掎摭,故刘勰《文心》生焉。
若《史通》之为书也,盖伤当时载笔之士,其义不纯。思欲辨其指归,殚其
体统。夫其书虽以史为主,而余波所及,上穷王道,下掞人伦,总括万殊,包吞
千有。自《法言》已降,迄于《文心》而往,固以纳诸胸中,曾{滞心}不芥者矣。
夫其为义也,有与夺焉,有褒贬焉,有鉴诫焉,有讽刺焉。其为贯穿者深矣,其
为网罗者密矣,其所商略者远矣,其所发明者多矣。盖谈经者恶闻服、杜之嗤,
论史者憎言班、马之失。而此书多讥往哲,喜述前非。获罪于时,固其宜矣。犹
冀知音君子,时有观焉。尼父有云:“罪我者《春秋》,知我者《春秋》。”抑
斯之谓也。
昔梁征士刘孝标作《叙传》,其自比于冯敬通者有三。而予辄不自揆,亦窃
比于扬子云者有四焉。何者?扬雄尝好雕虫小技,老而悔其少作。余幼喜诗赋,
而壮都不为,耻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其似一也。扬雄草《玄》,累年不
就,当时闻者,莫不哂其徒劳。余撰《史通》,亦屡移寒暑。悠悠尘俗,共以为
愚。其似二也。扬雄撰《法言》,时人竞尤其妄,故作《解嘲》以训之。余著
《史通》,见者亦互言其短,故作《释蒙》以拒之。其似三也。扬雄少为范踆、
刘歆所重,及闻其撰《太玄经》,则嘲以恐盖酱瓿。然刘、范之重雄者,盖贵其
文彩若《长扬》、《羽猎》之流耳。如《太玄》深奥,理难探赜。既绝窥逾,故
加讥诮。余初好文笔,颇获誉于当时。晚谈史传,遂减价于知己。其似四也。夫
才唯下劣,而迹类先贤。是用铭之于心,持以自慰。
抑犹有遗恨,惧不似扬雄者有一焉。何者?雄之《玄经》始成,虽为当时所
贱,而桓谭以为数百年外,其书必传。其后张衡、陆绩果以为绝伦参圣。夫以
《史通》方诸《太玄》,今之君山,即徐、朱等数君是也。后来张、陆,则未之
知耳。嗟乎!傥使平子不出,公纪不生,将恐此书与粪土同捐,烟烬俱灭。后之
识者,无得而观。此予所以抚卷涟洏,泪尽而继之以血也。
外篇 史官建置第一
夫人寓形天地,其生也若蜉蝣之在世,如白驹之过隙,犹且耻当年而功不立,
疾没世而名不闻。上起帝王,下穷匹庶,近则朝廷之士,远则山林之客,谅其于
功也名也,莫不汲汲焉,孜孜焉。夫如是者何哉?皆以图不朽之事也。何者而称
不朽乎?盖书名竹帛而已。
向使世无竹帛,时缺史官,虽尧、舜之与桀、纣,伊、周之与莽、卓,夷、
惠之与跖,蹻,商、冒之与曾、闵,俣一从物化。坟土未干,则善恶不分,妍
媸永灭者矣。苟史官不绝,竹帛长存,则其人已亡,杳成空寂,而其事如在,皎
同星汉。
用使后之学者,坐披囊箧,而神交万古,不出户庭,而穷览干载,见贤而思
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惧,南史至而贼臣书,其记事载言
也则如彼,其劝善惩恶也又如此。由斯而言,则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
急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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