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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却发现，老头子摸着胡须的手此刻有些微微抖动，方才可没这样。

　　　　“非但实胜，名更胜。煎茶煎茶，令人一听便想到煎熬、煎汤之词，着实不快。”李煜笑着道。

　　　　他心里有底了。

　　　　“而点茶之点，却是点化之点，茶粉、沸汤、建盏虽然都是好物，但尚需人于其间妙手施为，如此方能得出这精华饽沫来。”

　　　　“小子不才，还请君老点化！”说完向周宗拱手致礼。

　　　　刚才是点拨，现下却变成了点化。

　　　　一字之差，其间妙处则不可以道理计。

　　　　“今日得见六郎，老夫心怀大慰，有些话便直说了吧。”

第154章　茶叙（六）（）　
“老夫当日力劝烈祖称帝，便得罪了宋国老；哭求圣人以天下为重而授冠冕，也让皇太弟对老夫有了成见”

　　　　“到了这把年纪，事情都已经看得淡了，功名利禄早已不挂怀，所担心的无非是周家，我有两儿却皆不如娥皇，故一为郎官，一则经商，倘若老夫百年后，偌大的周家只怕便是要败了。”

　　　　“所以保家便是其一”周宗脸色潮红，神情也一改方才的淡然潇洒，逐渐激动起来。

　　　　“再有，世人皆谓吾等为逍遥派，整日不理朝政，只求自身逍遥。话是不错，但我等终究是大唐臣子，心中还是念着大唐好的。”

　　　　“有些人望之便不似人君，倘若日后登基则是天下的不幸，故而为己计也为大唐计，老夫今日才有与你一晤。”

　　　　“老夫这把年纪了，早就想归隐山林，但为何现在还在苦苦支撑？一来是要报圣人恩德，二来鼎臣（徐铉）等人也不放老夫归家。老夫虽然年迈，但资历威望还在，一日在朝，对宋齐丘便是一日制衡，倘若哪天真致仕了，只怕光靠萧俨、孙昇可压不住宋左丞，到那时鼎臣他们的日子便要难过”

　　　　“所以，不管是为国，还是为家，抑或是为了我这一党闲散之人，今日便来寻你。只盼你心中自有思量。”

　　　　周宗语气颇急，但话听起来却很诚恳。

　　　　李煜心中有数，这多半便是他的真实想法了。

　　　　而且听这意思，联络自己不但是周宗本人的想法，只怕也是徐铉等逍遥派大将的想法。

　　　　“君老，倘若我不选娥皇呢？”

　　　　“那也无妨，至少老夫百年后，周氏有了依托。”

　　　　“可君老为什么就看我这个小小的皇子了呢？”

　　　　眼见周宗有口吐真言的迹象，李煜虽然也因为喝了麦角菌茶汤的缘故，觉得脑袋有点发懵，但因为有抗药性，所以倒还能保持神智清醒。

　　　　此刻目光灼灼的看着周宗，口中轻言相询。

　　　　周宗看着李煜的重瞳，脑海中更是异想迭起，有种不吐不快的感受。

　　　　这是老头子四十年都未有过的感受。

　　　　“安定王当日在餐霞楼上锏毙凶徒的英姿老夫是无缘得见，但鼎臣却极为推崇，我大唐虽然国力雄厚，乃是这天下最富足的国家，但迟迟不能一统中原的缘故便是在兵戈上的不足。”

　　　　周宗轻轻一拍桌子，显得有些恼火：“北边历朝伪帝虽然暴虐，但却是出了不少名将，就是伪汉的郭威和他儿子柴荣都是名将派头，而我大唐呢？烈祖之下便只有一个南昌王了。”

　　　　南昌王就是李弘冀。

　　　　“可，他这个暴虐脾气，孙晟、萧俨这些死脑筋视而不见，现在当太子已经这样，倘若身登大宝之后，这天下还有谁人可制他？可笑，孙萧二人还以为这就是真龙天子！真有那一日，于我大唐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事？！”

　　　　李煜肃然起敬，老头子老归老，但脑子实在好使，见微知著。

　　　　他不知道当日李璟也是以此番言语来说服钟皇后，而钟皇后虽然爱子心切，但也是承认李弘冀有此大问题

　　　　“他们就是读书读昏了头，整天想效仿那古之名臣，好留名青史！这不能说错！但也要看看人，看看时机！倘若是王朝鼎盛之时，自然是立长不立贤。”

　　　　“但现在是乱世，群雄并起，倘若继承大宝者心智失常，惨虐好杀，那么这大唐治下和北边历朝伪帝治下还有何区别？”

　　　　“不错，老夫当日劝烈祖代吴，可没少被人骂，但老夫心里明白，烈祖和义祖当国定是要强过那杨家后人；后来哭求当今圣人登基，则也是大唐江山着想，烈祖诸子中，圣人不但是嫡长子，也是心性最善之人，他继位至少可保太平！”

　　　　这番话让李煜彻底动容，虽然麦角菌未必能当吐真剂用，但至少此刻周宗说的话却合情合理。

　　　　他整天拘泥于小集团利益，当逍遥派是不假，但对李弘冀评价却很正确，再想想后来为了夺嫡直接毒死三叔李景遂的做派。

　　　　这样的人一旦获取大权，后果是无法预料的。

　　　　对于两次拥立的逻辑道理也讲的明明白白。

　　　　李煜只能感慨盛名之下无虚士，南唐能成为大国，固然是杨吴时期打下的好基础，但和李昪李璟手下这批人的努力也是分不开。

　　　　他们或许有各自的小算盘，但在大形势上却看得极准，这种做派倒是让李煜想起了东瀛那些维新重臣，对内斗起来厉害，但却还是以国家利益为重的。

　　　　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起码及格是有了。

　　　　“除太子之外就没武人了，李景达这个银样镴枪头，终日模仿烈祖一举一动，可烈祖当年早早建节，一刀一枪里杀出来的武功，哪儿是他能比的？”

　　　　“圣人家中本来就武风不盛，不料，你小子当日在楼上心狠手辣，不，不，英勇果敢，当机立断直接格毙凶徒，事后还面溅鲜血，插刀赋诗，端的是文武双全！所以老夫决定往你这儿靠一靠！”

　　　　“阿诺，我用的是烛台啊”李煜内心吐槽

　　　　“可我若是选了娥皇小娘子，君老便会同意？”李煜瞪着老家伙。

　　　　周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六郎确实是大才，毫无贪心，反而是对自己份量极为清楚。”

　　　　李煜也笑了，“现在的安定王可真配不上娥皇小娘子呢”

　　　　主要是配不上整个逍遥派的势力。

　　　　逍遥派要找投效对象，那么这个人必定要展示出值得他们卖命之处才行。

　　　　现在的李煜官职上不过六品国子监司业，虽然有个澄心堂承旨学士提调内外庭档案的差遣，但毕竟是李璟私人任命，随时都可以免去。

　　　　铺子买卖是不错，但在有心人的安排下，铺子的收支情况在高层眼中并不是秘密，钱是赚的不少，但这点钱还不在他们眼里。

　　　　不过，既然周宗主动向自己释放了善意，想来也是愿意来做点投资的吧。

第155章　茶叙（七）（）　
李煜思量完毕便道：“听闻君老当年曾任户部侍郎，尚书，后有专任三司使，还曾管理过静海制置院，想来于理财上多有心得，手下的财计之士不少吧。”

　　　　“嗯，这倒是有几个可堪听用的，六郎的意思是？”

　　　　“君老到时候可要在人手上支援一把啊！”

　　　　“哦！”周宗两道白眉一挑。

　　　　“所以……”李煜没有继续往下说。

　　　　“如此的话，老夫会适度助你一臂之力，但却不能做的太过，以防被别人看出端倪来，主要还是靠你自己谋划发动，老夫在户部和三司使的那些门生，倒也是可以找个借口调拨一部分来供你听用，就和冯中正的礼部一样。”

　　　　“……呼”李煜心里叹息“真他娘的厉害啊，这话里话外就在点我，冯延巳能做到的，他们逍遥派也能做到，啧啧，老子什么时候成了香饽饽了？”

　　　　“虽然老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大奸臣，但看在和我便宜老子没事就搅来搅去以及我这个文坛新秀的份儿上，凭空支援了一堆郎官人手，看上去挺正常。但背后是不是也和周老头一样，也打算在我身上下注呢？老子可没主角模板啊？”

　　　　“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

　　　　“君老请讲。”

　　　　“那冯延巳将他的礼部郎官借调于你，是因为你的澄心堂中需要有人手整理各色内档。但听你的意思却是要问老夫调用一些户部的计财之人。老夫实在不明白，六郎要这些人何用？或是用在何处？”

　　　　“这个么？”李煜沉吟片刻。

　　　　抬起头看着周宗，“仆今日便实话实说吧，为了赢取娥皇小娘子，仆总要向上奋力一搏，下一步便是想拿下德昌宫！”

　　　　“什么！”周宗神色大变。

　　　　“德昌宫？你竟然看中德昌宫？！”

　　　　“正是！”

　　　　“你可知德昌宫的刘承祐乃是圣人心腹中的心腹，单论受宠只怕还超过冯延巳！”

　　　　“自然晓得，但德昌宫仆是志在必得！”

　　　　“你要这德昌宫何用？虽然有金帛七百万贯，但这是压箱底的钱，轻用便会动摇国本，这是其一”

　　　　“其次，我大唐钱少货多，泉数不足之处便由绢帛代替，七百万贯金帛，哪怕是十分之一被送入西市，只怕也要引起货价失衡！如此便是动摇国本的取祸之道！”周宗神情极其严肃的在警告李煜。

　　　　“好见识！”李煜心中翘了大拇指，老头子对于货币和物价体系已经有了基本的认识，做到这点着实不易！

　　　　“君老放心，倘若能接手，这七百万金帛一分都不会动用！”

　　　　“那，那你要德昌宫何用？”

　　　　“恕仆卖个关子，事关重大，并非信不过君老，而是有些毫末之处依然要细细推敲，倘若拿下德昌宫后定当全盘告知，以求君老指点。”

　　　　“老夫还真是好奇啊！”周宗面色潮红，自言自语，这对他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而言几近失态。

　　　　“如此，老夫便想法暗助你一回”

　　　　周宗想了想又道：“老夫和鼎臣他们在朝堂上倒也有几分势力，关键时刻也能替六郎说上几句公道话，但却不能做的过于明显，以防……”

　　　　说着也是一脸苦笑。

　　　　李煜明白，宋齐丘在朝廷上的威压之大，全靠周宗在硬抗，因为只有他才具备直面宋国老的资历和威望。

　　　　这也是萧俨、孙昇们要和逍遥派搞好关系的重要缘故，周宗等于是竖在他们两派面前最大的挡箭牌。

　　　　两朝劝进功臣，曾总理天下财政，当今圣人亲为整理幞头，有他在，太子党和逍遥派就都觉得心里有底，也敢在朝廷上和宋党放对。

　　　　周宗私下曾对萧俨、孙晟、徐铉等人拍过胸脯，“但凡老夫一日在朝堂，宋齐丘就一日无法将尔等至于死地！”

　　　　这话说的狂妄，但听者倒都是赞同，尤其是萧俨，更是没了二愣子风范点头如捣蒜一般。

　　　　但这话里的无奈也很清楚，以周宗的威望也只能保住他们不被置于死地，宋国老的权势可见一斑。

　　　　萧俨是有切肤之痛的，保大元年那一系列大事中，他正好恶了宋齐丘，被宋国老手下的御史台连连弹劾，几乎就要送掉性命。

　　　　那时候的萧俨还真有几分二愣子气概，为了自保，竟然使出鱼死网破的大招来…直接上书要求李璟的母亲，太后宋福金垂帘听政，以压制宋齐丘。

　　　　幸亏宋福金脑子清楚，严词拒绝之下，还关照李璟想办法保住萧俨，否则他只怕也是要上奸臣传的。

　　　　主动请出后宫干政，这种事情只要记到史书上，那么这人的名声就算是完蛋了。

　　　　经此之后，萧俨才明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