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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贵金迷-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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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呵然笑起来,用力将门推开,又扬声道,“来鬼哪只?报上名来!”回头还对于良眨眼,却见他张大了嘴,浑身抖若筛糠,战战兢兢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她往门里一看,啊,真有鬼!



黑漆漆的门里,正对着她和于良,有一道冷蓝的身影徐徐升起。无头无脸,衣裳飘飘,两只瘦骨般的手荡在身侧。



“……鬼……鬼啊!”于良终于大叫,拼命拉采蘩往后退。



灯笼落地,窜起的火苗顿时舔着了纸面,烧作一团。



就在这时,采蘩看到那个“鬼”的影子,便冷笑,“多说鬼魅都是人作怪,果然如此。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跑进我大师兄的屋子有何企图?”



“呃?呃?呃!”于良呆滞了,“人?是人吗?”



“那是人影子。”采蘩指着墙上随火光晃动的黑影。



于良吞一口惊魂不定,拍心吐气,“谁啊?大半夜里不睡觉,跑出来装神弄鬼吓人。”尤其还是在这个小院里。



那道身影走到光下,削瘦的脸,乌黑深沉的眼,双唇抿直,神情冷冽,“这会儿还不是半夜,刚过用晚膳的时辰。我要住在这个院子里一年,当然要到处看一看。倒是你们,为何跑到我的住处吵闹?”



于良再度张成吞鸡蛋的嘴,“你……西……”



“西大公子?”采蘩也惊讶非常,“你说你要住在哪儿一年?”



“这里。”西骋眉梢轻抬,一撩蓝衣袍边,踏出门槛,看着对面惊讶的两人,“纸官署。”



“为什么?”采蘩和于良同声问道。



采蘩再多一句,“你该不会是来打杂的吧?”



“左大匠去世,纸官署就有了空缺,皇上调我过来暂代左大匠的官职,直到出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西骋哼道,“我又没输,何来打杂一说。”



采蘩禁不住说,“我师父还是个官?”她以为别人叫左大人只是场面上的,从来不知道师父还有正经官职。



“纸官署的大匠自然都是纸官,而左大匠是六品工职副司理,辅助正则理,也就是丹大人,掌管署里日常事务。你俩不是左大匠的得意弟子吗?连这个都不知道?”西骋斜睨,明嘲暗讽。



“?我还以为师父是——”于良捂住嘴,打杂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六品官不小啊。”采蘩好似明白了的样子,“不过,身为御纸坊五品官的西大公子,皇上怎么会给你降了一级,派到纸官署来呢?”拜语姑娘所赐,她可是听说不少他的事呢。



“五品?”于良这时候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西骋脸上突然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好似尴尬,干咳一声,“我如何知道皇上此举是什么用意调令昨日到,让我今日就来。原来左大匠住的地方太——远,办公不方便,所以丹大人就拨了这处院子给我。我刚和他吃过饭,听说破损的厉害,便想在整修前过来瞧瞧。”



于良听到整修二字,急道,“不能动,这院子是我师父和师兄住的。”怕鬼是一回事,扞卫师父师兄的存在是另一回事。



“住过的——才对。”西骋往院门走,“你二人别在我的地方乱逛,回去吧。”



“啊呀,西大公子忘了这个。”采蘩走进屋里,出来时手中多了一琉璃灯盏,“我好奇多问一句,你既然是来看自己的院子,为何吹熄了它,黑灯瞎火躲在乌睿的屋里不吭声?”



于良一想,“对啊,我们进院子有一段时间了,可你直到我师妹推开门才站起来的。”



“灯突然熄了,我有什么办法?”西骋不会撒谎,背影僵硬,语气渐软,“我……我掉了玉佩,忙着找,自然也没来得及出声。”



“哦,这样啊。”采蘩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玉佩掉了。怪不得屋里落了一地的纸,害我以为西大公子是来偷师的呢。”



西骋猛地转过头来,但双眼里没有凶光,只有闪烁,“御纸坊人才济济,名匠大匠齐聚,我需要来你们这儿偷师吗?可笑!”



“御纸坊利害的纸匠确实不少,不过谁也造不出左伯纸来。我们师父是左伯的最后一位传人,现在只有我师妹得到师父一生技艺的精髓,不偷师是学不到的。”于良大觉有理。好好在御纸坊里的名门公子兼名匠兼五品官,调到纸官署来实在有点说不通。



“左伯纸有什么了不起,数百年前的造纸术于今日逊色远矣,只不过因为绝世了,所以乍一出现引人感怀。



”说这话,西骋有些违心。采蘩所造左伯纸,融合当世的技艺和工具,不但再现左伯的匠心独运,更是一种完臻的超越。



“说得好!”采蘩拍手,“西大公子,凭你这话,采蘩真心钦佩你的造诣。”和她的看法何其相似!果然是同道中人。



西骋看她不似反话,再听她下一句,更是确定了这点。



“这里也没别人,西大公子,我就说实话了。你是为我师父而来的吧?”偷不偷师都是因为对造纸的钻研。“好奇吗?残手残脚的人却拥有登峰造极的造纸术,并将一个全然不会造纸的我教成了这样。哪怕左伯纸是数百年前的技艺,毕竟别人造不出来,像我这种新手就更不可能了。可偏偏,我造出来了。西大公子,你这时想从我师父那儿学的是——”乌云。



“乌云。”西骋的呐呐仿佛是采蘩心中的回音一般。



“乌云是获得皇上至高赞誉的纸,你若能造出来,我就能造出来。这一回,我不会输给你。”上回,其实是他输了啊。“我的来意丹大人知道,他已经允准了,所以算不得偷师。我刚才……不过不想你们这么怀疑,才没出声。”谁知避不开。



“西大公子,与其比纸,不如一起钻研?”西骋是造纸的行家了,若跟他同造乌云,对她而言是个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



于良张了张口,但决定不说了。他相信采蘩必定有道理。



倒是西骋奇道,“乌云可说是左大匠的最杰出之作,你竟愿意与我同造?”哪个名匠没有自己的秘诀窍门,只不过有些远胜于人,有些略胜于人。



“师父说,造纸不分门别派。试想当年蔡侯若自私,不肯将造纸术传给别人,纸也进不了千家万户,更成就不了左伯张永,以及你师父我师父这些出色的大匠了。除了左伯纸之外,绝大多数的名纸都流传了下来,而且在那基础上更精妙-,正因为造纸术是一方一旦进入就能自我发展的广阔天地。我认为,秘诀技巧这些是根本藏不住的。”



藏不住,不如大方。



第229章火上浇油的君子和淑女



西骋突然明白,眼前这个能造出左伯纸来的女子,不但因为遇到了一个身怀绝技的师父,也是因为她拥有的灵悟,天赋和容纳百川的气度。看她静笑的面容,她可知刚刚那番言论会引起各个官民纸坊激烈的驳斥。什么叫秘诀技巧藏不住?但凡能造出名纸的纸坊,藏着掖着,甚至弃文字记载而采用口述相传的方法,正是为了让秘密只留给自己的传人。如他,即便拜师张翼,要想学得张永纸却也是不可能的,因他不是张氏子孙。



然而,不知怎么,西骋心里涌起热切。他想循着她的话去试试看,揭开藏在那些奥妙名纸中的秘技。



“如何?西大公子想好了没有?”夜色凉冷,采蘩的双眸却有灼光。



寻常人不明白,但作为同样追求着最高造纸术的西骋,他明白得很。一直以来,他认为创纸的过程是寂寞的。不懂的人视造纸为很简单的体力活,懂的人也多浅尝辄止不以为然,只有真正渴望将世间最宝贵的思想保存下来的人,才会殚精竭力追求这笔巨大财富承载体的完美。它们的承载体就是纸。



没有左伯纸,当时大书画家的作品难以张扬。没有蚕茧纸,王羲之的兰亭序难以闻世。外行人只道书画大家们的才华纵横,却不知他们为了一张能展现他们作品意境的纸而坚持不懈去寻求。所以,蔡伦造纸,左伯造纸,张永造纸,哪怕他们自身是文学家,书画家和国家举足轻重的栋梁之材。造纸若超越了实用的阶段,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堪称珍宝国宝的存在。小小高丽,不过造出独特的绵茧纸,就沾沾自喜。贡奉给皇上,实则卖弄。而采蘩再现了左伯纸,用不了多久,她所在之处门槛都会被踏破,四面八方的文人墨客将为求一枚纸而掷金。纸,可以平凡不起眼,也可以穷奢极侈,就看纸匠的功力。如同瓷器中最寻常的碗和名窑古瓷花瓶。天地之别。



“你不怕我学去你师父的心血结晶,我又何必拒绝?”怎么都不是他吃亏,“不过你师兄好像不太情愿,你俩还是商量一下得好。”



于良嘟哝,“既然知道是我师父的心血,凭什么让你学去?我这个徒弟还一点都没弄明白呢。”瞄一眼采蘩,不行不可以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她说得真没错,师父一向不赞成造纸分门别派的。



“师兄,随军路上你没好好听师父说话,他可是把天南地北说得出名的纸几乎都拎过一遍。”那时。采蘩还吓了一跳,想师父真得什么纸都能造。不是吹牛的。唯左伯纸,人人当左氏不外传,殊不知是左氏子孙钻进了牛角尖,造不出来了。



“啊?!什么时候?”于良想起师父和采蘩一起喝茶的情形,“我以为你们只是喝茶而已!”亏了,亏了。



“师父每回都叫你一起,不过你很忙没空就是。”难得的和心上人随处可接近的状态。于良抓紧时机献殷勤,师父也是故意放他去。那时谁也没想到,师父教给她的那些会成为遗言了。而于良和语姑娘仍是断了缘分。



“乌云呢?左大匠没跟你说过?”西骋问道。



“那个啊――我只能想成是师父出给我的一道题。再说,纸上谈兵不可靠。”论嘴皮子,她比师父说得精彩,师父那套一般人听不明白。



采蘩对于良说,“师兄,合我二人之力是造不出乌云的,算他一个吧。”



“我不行,可是你一定行,干嘛让他捡现成的?”于良觉得采蘩能造得出乌云。



“因为我需要西大公子的帮忙,以乌云酬谢,且将来你我必定能造出超越乌云的纸来,师父不会失望。”自信,由心而生。



这让西骋反省自身。她和他一样,都痛失了重要的人,但她却焕然一新,为她师父赢得了令人尊重的身后名。而他,只知买醉,什么都没能为明儿和语妹做,如今来纸官署也是被她所激。



“你要我帮什么忙?”他不会让自己欠她人情,“若只是如此,不必以乌云酬谢。”



“帮忙是顺便,钻研乌云之邀倒是诚心实意的。我师父既然未留下它的造法,你就并非捡现成,这酬谢便只是把我的心得告诉你而已。西大公子要不答应,那么我也不会开口请你帮忙。无功不受禄,采蘩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她亦坚持。



“好,你说吧。”这就算答应了。



“西大公子这几日可曾听到过关于我的传闻?”采蘩问。



“既然是传闻,便作不得数。再者,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你是怎样的姑娘,自会判断,无需听他人嚼舌头。”西骋或许高傲,时有名门公子的任性,但实在人不坏。



采蘩一笑,“这话从对手那里听来,颇让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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