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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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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上面哪一种说法为真,瞧着王守仁的模样,都是将那相士的话当真,自信自己就是盛世“景星”、太平“凤凰”。那自己的大字,真的如他点评的那般松垮?

    沈瑞望向书案,仔细看了起来。因原主年幼手腕无力,就是沈瑞有十数年的经验,一时也多有不足,写出来的字,看着形状尚可,仔细品鉴,确实无甚风骨。

    沈瑞不由脸红,自己也忒自以为是,当学过的那些皮毛当成事,这不是“关公门前卖大刀”,委实可笑。

    王守仁见他神色不自然,道:“以你的年纪,写成这样不算丢人,勿要自扰。”说罢,从笔筒中取了一杆粗毛笔,铺陈一张宣纸,悬笔而就。

    沈瑞忍不住倾身看去,就见上面龙蛇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

    沈瑞直觉得心潮激荡,王守仁已撂下笔,将这幅字递给沈瑞:“与尔共勉。”

    沈瑞双手接过,恭恭敬敬道:“谢先生赐墨!”

    王守仁点点头,道:“瞧你的模样,当不用再费事三百千。明日卯正(早六点)读四书,从《论语》开始,午后学六艺,每晚抄孝经一部,满百再更换……”

    沈瑞的学习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跟着这样的老师,沈瑞当然不会自作聪明地去“藏拙”,不过《论语》上辈子虽看过学过,也不过是粗懂,学的年头又久远了些。因此,沈瑞的表现,并不那么耀眼。用王守仁的话,就是“中平”。

    五宣怕沈瑞难过,私下道:“小哥在课业上可比三哥有天分,大哥满意你哩,只是怕你年小经不得夸,才不肯赞你,你莫要灰心。

    沈瑞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受打击的,毕竟眼前那人可不是普通人。按照史料记载,王守仁是过目成诵之才,天资极高,若非如此以他的年纪,专供儒学尚且不足,哪里有那么多闲情逸趣涉猎佛道之学。自己的记忆力虽上佳,可却到不了这逆天的地步。又因后世对《论语》的注释,与这个时候又有偏差,沈瑞的理解上就有些僵化,王守仁说自己“中平”很是中肯。

    不过王守仁只是四书上苛严,在“六艺”上却是时而鼓励。

    这日,这是王守仁教“数”,启蒙的自然是传承了千年的九九歌。这个时候的九九歌,已经同后世的九九乘法表次序一样,同后世不同的是,是“一一如一”,而不是“一一得一”,一字之差。

    沈瑞倒是并非刻意显摆,实在是同四书五经相比,这个过于浅显,便在王守仁教了个开头后,将后边的背诵一遍。王守仁便出了几道鸡兔同笼的题目,不过后世小学二、三年级的题目,哪里难得住沈瑞,也无需演算,立时答了。

    王守仁的眼神亮了几分,点头道:“还算机敏,或可学易。”

    沈瑞听了,未免心动。

    原本对于玄学,他之前是不以为然,可如今他自己的经历,本就是玄而又玄之事,对于《易经》还真的生出向往之心。

    王守仁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轻笑道:“需渐渐盈科,不可一蹴而就!”

    沈瑞抿了抿嘴唇,看了王守仁一眼。不是说这家伙立志做圣人么,怎么圣人幼苗也会捉弄人?为何与他越近,这心里的崇敬之情就越低。

    虽还不到申时,可是因阴天的缘故,书房里很是幽暗。

    王守仁起身推门窗户,一股冷风迎面而来。

    下雪了。

    只是松江地处江南,同北方相比,气候湿润,即便天下洋洋洒洒的下雪,也是落地即溶。

    王守仁转身看着沈瑞道:“以‘雪’为题,可试吟诗一首,不限韵。”

    沈瑞闻言,不由哑然。这是什么节奏?《论语》才统共学了三日,就直接让作诗,说好的“循序渐进”呢?

    王守仁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便回头望着窗外雪景发呆。

    沈瑞莫名觉得心虚,沉吟片刻,硬着头皮拿了笔纸,写到:

    雪

    本为九天客,化作东海源。

    莫云无风骨,谁道存自然。

    “咦?”这回轮到王守仁吃惊。

    他低声将此诗吟了一遍,笑吟吟点头道:“平仄虽不甚通,却是有几分灵气。”

    沈瑞低着头,下巴都要顶到胸口。他哪里就不知做诗要讲究“平平仄仄”,只是仓促之间,能对上韵脚就不错,哪里还能找准平仄。

    他却是没有想到,在旁人看来,对于一个九岁孩童来说,这首诗已经很是能拿出手。

    当年王守仁十岁时做的《金山》:

    金山一点大如拳,

    打破维扬水底天。

    醉倚妙高台上月,

    玉箫吹彻洞龙眠。

    这诗虽令人赞叹,可平仄也不怎么齐整。

    王守仁心中,已经赞沈瑞有敏思捷才,况且这首诗看似粗浅,立意不俗,合了道家逍遥之境。换做是旁人,他早就赞不绝口,可此刻他却没有称赞沈瑞。

    屋子里的气氛变了,沈瑞察觉出不自在,不免抬头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撂下脸,神色肃穆,双目幽幽地盯着沈瑞。

    沈瑞直觉得后背生出一股寒气,垂手道:“先生……”

    王守仁冷哼一声,怒目道:“不管你为何藏拙,都不该瞒着沈兄。他真心疼你,竟换不得你半点真心?”

    沈瑞心头巨震,忙道:“并非弟子有心,实是家母病故前,与六哥并无深交;家母病故后,弟子先是卧病,而后守灵,不曾有机会与六哥讨论学问……”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可重生的话是怎么也不能说的,只好小声道:“此前藏拙之举,实有隐情……家祖母不喜弟子读书,见之常阻……”

    王守仁听着听着,神情渐缓,望向沈瑞的目光也多了暖意。

    沈瑞丧母之事,他是晓得的。之所以答应沈理教导沈瑞,也是想到自己少年时的艰难。不过那个时候,还有疼爱自己的祖父在世,自己不过是受了些小气,并未受多大磋磨。

    没想到沈瑞现下,处境比他当年还艰难,不仅丧母,长辈也不怜惜。书香子弟,竟然被长辈拦着不让读书,这用意委实不善。怪不得沈理插手此事,借口挑理身体,将小小的孩子送到禅院来。难得这个孩子除了沉默些,并无怨愤之心,如此心胸,倒是比他当年还看阔朗。

    王守仁与他相处了几日,见他无娇娇之气,乖巧老实,行事自律,本就生了十分好感,在课业上才吹毛求疵,只是因他沉默寡言,对他心性有些摸不透。

    今日见了沈瑞的五绝诗,看出他本是洒脱天性,就奇怪他为何行事如此隐忍拘谨,才故意板着脸叱问,谁想到竟问出这一段隐情来。

    他哪里晓得,沈瑞的隐忍拘谨,实是被他的名声给唬住,生怕自己有半点不是,显得越发粗鄙不堪,才如此小心翼翼。

    “这不是你家里,以后也不会有人阻你读书,你年纪尚幼,正是天性烂漫之时,不必如此萧索,日就枯槁。”王守仁抚了抚沈瑞的头顶,轻声道。

    要是沈瑞真是九岁稚子,早就感激涕零,可他内里已经同王守仁差不多大,哪里还能成稚子态?他涨红了脸,点点头,道:“弟子晓得了。”

    泪啊,难道是嫌弃他太“老成”,可九岁孩子到底该是什么样?

    后世信息发达,九岁的孩子已经是小人精;大明朝的九岁孩子,到底什么样,沈瑞也找不到“参照物”。

    沈瑞直觉得心里发苦,心中生出几分恐惧,怕自己行事有马脚之处,让王守仁瞧出不对来。王守仁博览群书,谁晓得他会不会想起“借尸还魂”这个词来。

    王守仁似乎对他肯听教导颇为满意,道:“沈兄那里,你也不用为难,我过后帮你提两句就是,毕竟你也不是有心欺瞒。”

    一副护短的模样,倒是做足良师模样。

    沈瑞只好道谢道:“麻烦先生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五宣拿了帖子进来,道:“大哥,外头有人送东西来,指名给小哥的,还不只一家哩……”

第三十八章 腊尽春回(一)() 
“帖子?”王守仁挑挑眉,有些好奇,对沈瑞扬扬下巴道:“接来瞧瞧。”

    沈瑞心中也有些好奇,怎么是两份帖子?既帖子是给他的,就不会是沈理与庄恭人那里,因为他们曾提及会逢十的日子过来,今天还不到日子。其中一份帖子多半是五房,以郭太太的细心,既是晓得他要在禅院度日,估计会给准备些东西过来,另一份帖子是谁家?

    至于四房这里,还不知道与张家会如何扯皮,沈瑞可没指望他们会想起自己。对于贺家占去那两家织厂,沈氏族人为了遮丑,不会为四房出面,可四房母子就甘心放弃那生蛋的金娃娃?可以沈举人本身,又哪里有分量去与贺家说话,说不定又要巴在沈理身上。若是沈举人对孙氏有情有义还罢,说不定沈理为了沈瑞,勉力争取一二;可沈举人前些日子所为实是令人心寒,沈理才不会搭理这个话茬。

    张老安人与沈举人母子,亦算是自作自受。

    这样想着,沈瑞接了帖子,上面那份不出所料,正是五房的帖子,帖子里附有几张单子,一张是米面粮油、布匹香烛,元宝五对;一张是人参鹿茸等名贵补药四匣熬药的金银提壶两对;一张就琐碎得多,有衣帽鞋袜、床单蚕丝被褥,有硬面点心、果脯蜜饯,有金银锞子与铜钱交子,还有笔墨纸砚、三百千与四书五经等书。单子后又有郭氏手书,提及听闻他在禅院“调理”身体,放心不下,打发沈全过来探望。前两张单子,都是帮沈瑞准备送礼用的,前一份给禅院,后一份给“大夫”,最后一份则是给沈瑞自用。后边还提及,若是有不齐备之处,让沈瑞对沈全说,下次再送来,不要委屈自己。

    看到最后,沈瑞也嘴角含笑,被人这般关心,心里自是暖暖的。再拿起另外一张帖子,沈瑞则笑不出来,只因帖子后头署名“贺南盛”,这是贺家二老爷的名讳,是宗房大太太贺氏堂弟。沈瑞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不是因两家拐弯的姻亲关系,而是这个贺南盛不是旁人,正是就是孙氏那两家织厂的买主。

    他来见自己作甚?沈瑞看着帖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王守仁在旁挑挑眉,道:“这是哪个,叫你为难?”

    沈瑞说了贺南盛与自己的渊源,王守仁皱眉道:“织厂是令堂名下产业既是众所周知,张家婿固是骗卖,此人亦有骗卖之嫌,行的是非君子之道。”

    沈瑞深以为然,虽说在商言商,可自古以来,真正成了巨贾的大商人都有自己坚守的道义。贺南盛“趁火打劫”,明面上看着是占了便宜,可是却是有得有失。

    王守仁看了看沈瑞,见他神情之间只是为难不解,并无怨愤之意,好奇道:“本该属于你的钱财,就这样被人占了去,你作甚不怨不憎?”

    沈瑞想也未想,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又不是圣人,哪里能不怨?不过他自己本是“外来”的,对孙氏遗产没有那么执着;再说他晓得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而是张老安人与沈举人,自不会迁怒与旁人。贺南盛不过是路人甲,即便不是他接手织厂,也有旁人接手。说起来,同便宜了张老安人与沈举人那白眼狼母子相比,便宜了外人更让沈瑞心里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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