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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第5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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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掌柜的也带着伙计们赶过来了。

    他楼梯爬得气喘吁吁,额上青筋乱跳,一边儿指挥着伙计们去劝众人,一边儿作揖摆手,口中央求着:“各位,各位,咱们,慎言,慎言好不好!”

    有熟客立时打趣道:“行了,掌柜的,咱们有分寸,这地界儿岂能说张皇亲家的不是?!咱们不过说说旁人家,旁人家不碍的。”

    “就是,难得大家伙儿兴致好,来,伙计,再添壶酒来,加只肥鸡!”

    众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又嚷着加酒加菜,谈兴极浓的样子。

    掌柜的急得一脑门子汗,真想高喊一句,你们这群蠢货,旁边雅间里就是东厂的大爷!

    可这话哪里喊得,他甚至不敢去敲五福临门去告个罪,而这群食客里有不少老主顾不说,又正经有几个是官家人,他也不敢去撵了人走。

    他帕子都忘了掏,径直拿袖子擦着汗,紧张得心砰砰乱跳,生怕下一刻那群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就破门而出,抓人,顺带砸店。

    但五福临门那雅间里,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动静。

    掌柜的紧张的咽下唾沫,听着那边熟客打趣说“盘你的账去吧,这儿没事儿”,他终是跺跺脚,唉了一声,下了楼去,却抓来心腹伙计便低声吩咐道:“快去东家那边告诉一声,万一一会儿出事儿……”

    伙计撒丫子跑到后院,骑了驴便去了。

    楼上的食客们讲古,已从贺家的故事往上追溯,说到了松江那一场倭祸之乱。

    倭乱因在松江,距离京城甚远,许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知道得倒是不多。

    便一个自称南边儿有亲戚的人拿出说书先生的架势来,唾沫星子横飞,道:“……那姓闫的师爷是扬州大盐商闫家子弟,那闫家号称闫百万,家里银子何止百万千万!这家生得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许给了当时已是解元的这小沈状元。

    “结果你猜怎么着,这解元郎金榜题名成了状元公,沈家可就不认账喽!要退婚!这气得那闫家姑娘当时就上了吊了!这姓闫的师爷后来受审,就是说要给妹子报仇,这才设下毒计,引来倭寇,要灭了沈家……”

    下面众人真如听书一般,立时炸开了锅,纷纷声讨起来。

    “沈家悔婚不地道,可闫家也真不是东西啊!你去杀了负心郎便得了,干嘛去引倭寇!”

    “就是,沈家不义,松江府的百姓何辜!”

    “听说松江死了好些人呢……活该闫家满门抄斩!就应该活剐了他家!”

    “沈家就这样还能当状元郎呢?皇上怎的不撸了他的官?”

    “哎,人家状元郎不就是为了攀高枝才不跟闫家结亲么,现在可不就是攀了高枝儿了,瞧瞧……”

    “这高枝儿好攀的?没听说吗?那家的姑娘诶,一个不顺心就能把书香门第的千金给推河里去!这娶回家里……”

    “哎呀,这不正是,郎才女貌,豺狼配虎豹嘛!”

    “对,对!豺狼配虎豹,天生一对儿,地设的一双啊!”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揉肚子的,跺脚的,还有人笑得透不过气来,桌子拍得山响。

    五福临门雅间里,几个扈从神色古怪,却没有任何动作。

    两个小丫鬟到底年纪小,原就忍不住伸长耳朵偷听外头的八卦,听到这句“豺狼配虎豹”,其中一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但很快便被另一个拧了胳膊一把,她疼得一咧嘴,大大的杏眼里立时蒙上一层水汽。

    她慌里慌张的低声向那妇人致歉:“奴婢……奴婢……”

    那妇人却恍若未闻,死死盯着窗外。

    那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从窗前而过,因行速颇慢,她将他好生端详了一番。

    一身簇新官袍,斜披红锦,帽簪金花,打扮得格外喜气,周遭一片片的大红也衬得他一张脸清隽异常。

    但她分明看到他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好像周遭那些热闹与他都无关,那些他身前身后或人抬的、或车载的、盖红绸扎红花的聘礼统统与他无关。

    好像,不是他去送聘礼,而是那些聘礼在送他——拥簇者,挟裹着,直将他送入张家。

    队伍的最前头已经抵达了寿宁侯府,一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夹杂着铜钱撒落一地的叮当响声,拾钱孩童百姓的欢呼声,种种交织在一起,汇成喜庆欢乐的乐章。

    队伍的末尾还未拐过街角,仍缓慢朝张家涌去,吹鼓手们格外卖力,唢呐声声未绝。

    那妇人的嘴角渐渐爬上一抹笑来,轻蔑,嘲讽,充满恨意。

    她忽的抬起手,将半盏残酒一饮而尽,原本惨白到近乎没有血色的脸上登时便腾起一片晕红,眸色也欲加深沉,更为她的美貌增色几分。

    那本是战战兢兢道歉的小丫鬟看得呆了,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那妇人,嘴唇蠕动,却不知说的什么。

    那妇人浑不在意,随手将空盏掷在桌上,起身淡淡道:“回去吧。”

    像是向那群扈从吩咐,却又像是问询。

    那扈从中一人起身行礼,道了声:“悉听姨娘吩咐。”

    那妇人由着丫鬟戴好帷帽,借着丫鬟搀扶的劲道,莲步踩得稳稳的,迈出雅间门槛,踏进那外面嬉笑喧哗声中。

    雅间门一开,走出来这样气势不凡的一行人,又有掌柜的亲自过来点头哈腰的相送,三楼的食客下意识的就闭上了嘴,楼上登时一静,只闻皂靴踏梯咚咚作响。

    直到这一行人上了马车,逆着送聘队伍而去,众人好似才敢喘气,三两个人挑头说话,楼上方又热闹起来。

    有熟客喊来掌柜的,笑嘻嘻问道:“方才那是哪路神仙啊?”这时妇人这样堂皇上酒楼的并不多见。

    掌柜的耷拉着脸,厚眼皮一翻,“祖宗!是我祖宗!”

    说话间一个小伙计飞快跑上楼来,老远就喊掌柜的,“谭小侯爷这就到了!”

    掌柜的立时拱拱手抛下熟客,快步下楼去迎,边走边道:“亏得那拨祖宗走得早呦,幸亏这拨祖宗来得晚。哎,祖宗哎,都是我祖宗……”

    *

    那拨走得早的祖宗们一路穿过发祥坊,沿着宣武门大街,进了大时雍坊,直在一处三架黑漆锡环大宅门前停了下来。

    扈从们在前院散去交差,马车则行到二门,已有仆妇丫鬟迎上前来,接了那妇人下车。

    一个仆妇上前行礼道:“有贵客来访,老爷请珍姨娘往前面去烹茶。”

    见那妇人点头,那仆妇又迅速看了一眼她那身打扮,垂眸道:“老奴与姨娘梳洗。”

    回了内室,除下素衫,换上鹅黄织金袄、葱绿锦绣裙,重梳云鬓,斜簪珠钗,施薄粉,点绛唇,一个明艳丽人便出现在镜中。

    两个小丫鬟也换上娇嫩嫩的桃红衣衫,端起起全套甜白瓷茶具,那被唤作珍姨娘的少妇亲自捧了一瓯山泉水,往前面待客花厅去了。

    四月天暖,花厅那一排六抹头的格扇门统统打开,通风透气,又将园内景色一览无遗。

    然这样门户洞开,也没有任何私密可言,谈话声也会毫无障碍的传出去。

    可里头的客人却是浑不在乎,犹正高谈阔论朝事,毫不避讳园里立着的下仆。

    珍姨娘刚迈过院落的垂花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豪迈的笑声。

    “……马文升这下可折了吧,哈哈哈哈哈,这请辞的折子上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可好,万岁爷大笔一挥,准了!”

    这在寻常官宦人家是难以想象的,谁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锦衣卫许就蹲在屋脊上听壁脚呢。

    但这里不是什么寻常官宦人家,这里,是东厂大档头丘聚的私宅里,又有什么好怕的?!

    丘聚一身茧绸道袍,手里转着个十八子的手串,笑得一双细长眼睛眯成一缝,只听着对面客人说话。

    “……这下张元祯可得意了,他这没少下血本啊,阁老那边不说,还给皇舅爷那边上了香。听说小沈状元娶张二姑娘的事儿就是他搭的线?”

    丘聚嗤笑一声,道:“老牛,这回你可看走眼了。指定不是张元祯。”

    对面那高壮身材的客人瞪起一对牛眼,一张胖脸更圆了三分,“丘老大您可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忽又低了声音,“莫非,万岁爷意属焦芳?”

    他虽是壮汉模样,却是三层下巴上一根胡子也无,乃是御马监太监,牛宣。

    丘聚漫不经心道:“圣意难测,我能知道什么。”

    牛宣一副了然神情,又打了个哈哈,嬉皮笑脸道:“马文升是耳聋眼花老掉了牙才下去的,这焦芳张元贞也七十好几了,没准儿,嘿,让王鏊捡个便宜。”

    他正说着,偶一抬头,就看到园中婷婷袅袅走来一行佳人,俱都端着茶具。

    他不由笑道:“丘老大你这好清福呀。”

    丘聚也坐直了身子,笑看着珍姨娘带人进了花厅,盈盈下拜问好,又指了牛宣让她见礼,笑道:“这是我新纳的一房小星,旁的不行,倒是烹茶的手艺还不赖。年节时候南边儿的儿孙孝敬了茶来,我吃着还好,老牛你也尝尝?”

    牛宣连忙道谢,“可托了您的福了。”

    下仆端了长案上来,珍姨娘摆好茶具,净了手,开始烹茶,那一双冰玉般柔荑上下翻飞,伴着扑鼻茶香,分外赏心悦目。

    牛宣大眼珠子在珍姨娘身上打了个转,笑向丘聚道:“妙极妙极,人也妙极,茶也妙极,到底是丘老大,有这般福气!”

    丘聚斜了他一眼,似是揶揄道:“南直隶妙茶妙人儿都有的是,怎的你倒不肯去,反要去大坝提督外厩去?要真是爱马比爱茶爱美人更甚,不若往九边去吧。”

    终于说到了正题,牛宣登时来了精神。

    先前这牛宣被派守备南京,但他却偏偏乞改用仍留本监往大坝提督外厩。

    这件事都被外朝给事中倪议、王珝等弹劾“不遵成命,请黜之”了,亏得皇上没听,不曾降罪。

    牛宣这便是忐忑不安来找丘聚走门路来了。

    “丘老大,您最知道,真不是我不识好歹,按理说守备南京也是个肥差了。”牛宣立时转换表情,愁眉苦脸道,“可……这回派了四个去守备南京……”

    其实论起来,外派的守备、镇守中官委实是个肥差,职权也非常大,监军、抚夷、安民事事都能插手,又肩负着为朝廷耳目、以及替皇室采办贡品的责任,中饱私囊也十分便利。

    但是南京守备太监又有些不同,盖因,南京守备太监职责是“护卫留都”,而守备南京的勋臣、南京的六部统统都有这个职务,这便极大限制了南京守备太监的行事。

    通常,南京守备太监在宫里都被当做是个荣誉养老的职务。

    况且,自仁宗以来,南京守备太监定额二员,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想的,竟拟命牛宣、余庆、黄准、黄忠等四人同守备南京。

    两个人去都嫌多,四个人去,还怎么放开手脚“干活儿”?

    丘聚眼皮一抬,冷冷道:“最近皇上可是颇为看重南京的,官员都换了一茬。”

    三月到四月间,皇上连着下了数道关于南京官员调动的任命。

    准了南京兵部尚书王轼致仕,改南京吏部尚书林瀚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升礼部左侍郎李杰为南京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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