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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6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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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两个健仆哼哧哼哧抬着一大箩筐的雪上来。朱厚熜上前抓了一把,果真是雪!不免惊诧地问道:“既然是去年的雪,怎能保存到现在?”
“回高老爷,是深窖里。”李纪不无得意地解释说:“小民的家中掘了一口十几丈深的大窖,每年冬天下雪时,就收些瑞雪储藏其中,遇到象各位钦差大老爷这样的贵客驾临寒舍,就开窖取出一些来烹茶。”
扬州知府王可凑趣说扬州地湿,挖这么深的窖容易渗水,李纪家砌的是石窖,拿大条石箍内壁,以糯米浆勾缝,里头干爽得很。
听着雪水的来历,朱厚熜便又想起了松江徐陟曾专程派人去南京什么“琵琶泉”取水冲茶的故事。看来,奢侈无极限,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两淮盐商的豪富奢华,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啊!
不过,他虽有幸穿越为大明王朝的皇帝,骨子里却是一个俗人,比不得大观园里娇滴滴的林妹妹。听李纪这么得意洋洋地介绍,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去年的水放到今年,还能吃吗?!
张居正嗜好饮茶,没有想到这等庸俗的富商大贾竟还能如此风雅,也来了兴趣,追问道:“雪是有了,却问如何烹它?”
“这位老爷问的好,”李纪越发来了精神,喋喋不休地说道:“小民家里烹茶,也是有讲究的。一是烹茶的炉子必须用红泥小炉,取的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诗意;二是盛雪的铜铫子必须是煮过上千次的老铫子,这样才能完全去了燥气;三是烹茶之火必须既猛且绵,不猛雪水难开,吃了会腹胀,不绵又会导致水硬,夺了茶香;四是烹茶之柴必须是松毛,才能保证火既猛且绵,所以每年冬天要把松毛收藏起来;五是烹茶之人,必须得是七八岁的小童子,唯其孩童,才能实得扫雪烹茶的意境”
张居正出仕时间尚短,又一直得皇上宠幸,从未经历过官场蹉跌,骨子里还是一派江南名士的儒雅之气,听李纪这么说之后,眼前便浮现出一幕场景:松树下支着一只红泥小火炉,一个扎着叉脚辫的童子趴在地上,拿着一把小火钳正在往泥炉里添松毛,虽看不见火焰,却有缕缕青烟从松树枝叶间袅袅而上,再配上日暮时分的夕阳,如此寥廓绵远的景致,浑然便是一副宋元名家的淡墨画。便兴致勃勃地说:“这真是有趣之事。不如李员外命人把泥炉搬进来,让小童子在这里替我们烹茶,如何?”
“这可使不得啊,老爷!”李纪说:“泥炉松毛烟大,在室内烹茶,会熏得各位大老爷睁不开眼睛。”
朱厚熜虽无张居正那样的才情雅致,却也不免有些心动。不过,任凭李纪把自家烹茶的讲究吹上了天,朱厚熜一想到用的竟然是去年的水,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对面前放的那三四样袅袅冒着热气的顶尖好茶连碰都不碰一下。
看“高大人”意兴阑珊的样子,赵自翱给李纪使了个眼色,李纪赶紧住了嘴。赵自翱却又不愿冷场,陪着笑脸说:“高大人乃是才名冠绝天下的名士,今日目睹小秦淮的繁华胜景,岂能无诗文助兴?下官斗胆请高大人赐留墨宝。”
不知道这究竟是李纪花这么多银子招待贵客附带的利润,想捞到那些京城里来的达官贵人做炫耀的资本和吓唬旁人的虎皮;还是赵自翱自以为对士林风雅习气的把握而想出来的主意。朱厚熜微微一笑:“赵大人过誉了,高某科名不显,怎敢当得‘冠绝天下’四字之评。不过,李员外盛情款待,高某无以为报,所谓秀才人情一张纸,也只好承你们的美意,胡乱写几个字吧!”
李纪激动得两眼放光,赶紧跪下说:“钦差大老爷要赐墨宝,实乃李门祖上有德,小民三生有幸啊!”接着高声吩咐:“来人,文房四宝伺候!”
朱厚熜走到铺就宣纸的书案前,拈着一支湖笔,转头看看围观的众人,饱蘸了香墨,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两行十个大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扇厅里响起高拱那发自肺腑的朗朗笑声:“哈哈哈,好字,好诗啊!”
接着,张居正等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赵自翱和王可甚至还有李纪也都干笑了起来,不过笑声之中还夹着哭腔,竟比真哭还难听。
抛下笔,朱厚熜问道:“李员外,你经营盐业获利巨万,除了用银子堆砌这座扇厅,以及供你一逞饮食男女之欲之外,可还在其他州府置办别业,或是在乡下置办田产?”
还一直在干笑的李纪吓得“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说:“回、回钦差大老爷的话,小民小民是打肿脸充胖子,好装门面,其实并没有多少银子啊”
“谁不晓得你李员外富甲天下,却说没有银子?”朱厚熜笑道:“莫非怕本官打你秋风不成?”
“小民小民不敢”
“唉!”朱厚熜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说:“承你李员外今日盛情款待,本想送一笔大富贵给你独享以为回报,你却说自己并没有多少银子,那便就此作罢,待日后与你扬州各大盐商共同会商吧!”然后一拱手:“李员外,本官叨扰多时,告辞了!”
跪在地上的李纪还在**,赵自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赶紧低头趴俯在地上叩头:“恭恭送各位钦差大老爷回回驾”
出了大门,朱厚熜冲着赵自翱和王可拱了拱手:“赵大人、王大人,累你们陪同半日,下官实在于心不忍,还请各位大人回府歇息。下官们自己回馆驿便是。”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宁可冒着被“高大人”嗔怪的风险也不敢让各位钦差独自回驿站,好在扬州城的馆驿就在瘦西湖的边上,只走了不一刻就到了。送到之后,赵自翱和王可两人还不敢告辞,一直等着各位钦差大人脱掉官服换了常服,又再三再四给大家赔罪之后才悻悻而回。
第一百一十六章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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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自翱和王可两人离去之后,高拱愤愤然地说道:“竟然备下了四十桌菜肴来游菜!两淮盐商骄奢淫逸,一至于斯!”
“高大人说的是!”张居正叹道:“皇上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之藩王使臣官吏将士;每餐食不过三品、菜不过五味,节用用之百官俸禄六军粮饷军国之需,可谓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谁知那些盐商竟如此奢靡无度,真真令人不胜骇然之至!”
杨尚贤一直在镇抚司那样的机要密勿衙门里当差,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没有附和高拱和张居正那样大发感慨,而是径直冲朱厚熜躬身抱拳,沉声说道:“奴才请旨,将赵自翱和王可两人拿下问罪。”
雪水烹出的好茶,一般人终生大概也无福享用,朱厚熜却是一口都没喝。虽说馆驿早就得了扬州知府衙门的吩咐,替他们这些“京里来的钦差大人们”准备了上等的好茶,毕竟无法与李纪家中的珍稀名茶相比,但他此时口渴难耐,也顾不上讲究许多,捧着茶碗大喝一气。听到杨尚贤这么说之后,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韶安还是一副火暴脾气啊!是不是看朕说李纪他们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就要抄家拿人给朕出气?”
皇上一语道破他的提议是因为皇上题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副字,杨尚贤面色微微一红,分辩说:“奴才身为镇抚司太保,愤君之慨便是奴才的本分。不过,奴才也不惟是如此。还有两个理由,一是这些年里,反贪局手头上关于两淮盐商收买官员,扰乱盐法的罪证已经积攒了不少,奴才们早就请旨要彻查他们;二是此次护卫圣驾南下,在苏松二府见到了饥民遍野、嗷嗷待哺的惨景,再看那些盐商平日里饮食起居都是那样奢靡无度,浑然不知上体国难、下疏民困,奴才们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呵呵,你能体察民生之苦,真不枉朕这么多年来时常敲打你们这些宫里的人。不过,”朱厚熜笑道:“朕那两句诗十个字是题给李纪的,为什么要抓赵自翱和王可两人?是不是你们镇抚司自矜身份,懒得理会李纪那样的草民?”
这话当然是实情——镇抚司掌管的是天字第一号诏狱,能进去的人最低也得是个两榜进士、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还得是因为触怒了皇上,被下旨打入诏狱听候发落。象苏州那个许子韶,虽说是二品尚书家的贵公子,想进诏狱连门都没有,更不用说李纪不过是多了几个臭钱的商贾、贩夫走卒之流,这辈子大概都没指望能进诏狱。
不过,杨尚贤却不好意思承认这一点,换了个角度说道:“回主子,就凭赵自翱和王可两人与李纪打得这么火热,手脚一定干净不了。奴才们拿下他们,仔细审出他们贪赃枉法的罪状,那个李纪,还有其他那些两淮盐商就一个都跑不了。”
朱厚熜笑着问道:“然后就以结交官场、贿买官员的罪名抄了他们的家,他们这么些年来聚敛下来的巨万家私就都归了朝廷。是不是?”
听出皇上话语之中的揶揄之意,杨尚贤不敢再应声了,高拱却把话题接了过来,说:“请皇上恕微臣直言,即便这么做,也并无不可。自古以来,淮扬最大的出产就是盐,其盐场所积有三代遗下者,每年岁课盐七十万五千一百八十引,太祖、成祖年间,每年的盐税收入能达到上千万两;如今却至多只有两百万,其中有一部分的确是直接调给南京那边充作公用了,但怎么也不至于少了那么多。微臣尝闻,长芦、两淮盐法各有其弊,大坏已有多年,长芦盐窃至淮扬卖;而淮盐又窃于江南卖。长芦之窃,其弊在于往来官船,这些年里皇上大力整饬政风、刷新吏治,其弊已有所遏制;而淮盐之窃,便在于盐商勾结官府私自窃卖,牟取暴利。那些盐商攀附官场,败坏政风;窃取朝廷盐业专营之权,聚敛天下财富,专逞一己之私欲,除了屯田开中为九边军解决部分粮食之外,于国计民生百无一用。依微臣之愚见,朝廷大可不必象对待徽商、晋商一样优抚礼待他们,更不必苦心说服他们拿出银钱投资实业,为他们再开牟利之门。”
盐政是朝廷财政的重要支柱,朱厚熜时常要求身边的人留心关注,高拱能把盐法说的头头是道,让他不胜欣慰。但听完高拱的话,他却摇头叹息道:“亏你高肃卿在朕的跟前待了这么多年,还曾主持开放海禁一事,考虑问题竟然还是这样直来直去,未免失之偏颇了。如今国朝民间有三大商帮:徽商、晋商和两淮盐商,虽说两淮盐商靠着朝廷盐铁专卖法令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只是用来买房子置地或满足个人口腹淫欲,不象徽商、晋商那样,能把银子用于扩大再生产,的确不算是朝廷一直要保护、扶持的民族资本主义萌芽。但是,朝廷若是对两淮盐商大动干戈,其他两大商帮徽商、晋商岂不兔死狐悲、人人自危?朝廷这些年来施行的重商恤商之国策,说服商人大力发展商品经济,促进贸易发展的良苦用心就付诸东流了,此其一。其二,国家食盐专卖全靠两淮盐商多年经营的销售网络,骤然废弛,一时之间哪个商帮能及时顶上?而百姓一天也离不开吃盐,莫不成要各地官府衙门代售食盐给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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