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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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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划地围栏的集市只面对升斗小民,真正权贵之家是不会来这里采购饮食所需。朱雀桁东至于篱门南市,沿秦淮河两侧不乏园墅,皆为京权贵房产,其也有货殖售卖的场所,被称为园市。

    时下之风不以货殖为耻,士族高官多有从其业者。这些园市售卖的货质都极高,譬如乌衣巷后葵园,便是吴郡张氏产业,所卖鲥鱼、鲈鱼各取自牛渚、华亭,鲜美冠绝建康。

    沈哲子身穿淡青薄衫,游走在这些园市之间,身边则是族叔沈陵并兵尉刘猛,另有二十多名龙溪卒或摆明跟随,或暗保护。之所以摆出这样一副阵势,也是无可奈何,从沈宅动身出门,他已经被跟踪了。

    司马宗广结豪侠,麾下掌握的法外力量未必逊于沈家龙溪卒。沈哲子不能不防备其或有胆大妄为者,为邀功闹市将自己给强掳走。到时候可真是泥巴掉裤裆,有口难辩了。

    得益于沈家在建康的长期经营,沈哲子倒也全非孤立无援。昨晚定下计策后,经过一晚的资料搜集,他已经大致理清楚丹阳纪氏的情况。

    纪氏早年避祸徙居历阳,直到纪瞻这一支显贵后复又迁回建康,如今在建康生活的纪氏族人大多依附于纪瞻。这给了沈哲子很大便利,若贸贸然接触的纪氏族人与纪瞻家关系并不亲厚,非但不能直接面见纪瞻,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这计策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快,迅雷不及掩耳,一旦被司马家察觉其意图再加阻挠,只怕活离建康都难。

    沈哲子在秦淮河沿状似悠闲游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尽量往人流密集处钻,刘猛不时在其耳边低语,发现的跟踪者已经有十数个,始终不曾甩脱。看来司马宗联结吴地豪强之心颇为迫切,打定主意要把沈哲子看得死死的。

    形势如此,沈哲子越发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带着这一群人在秦淮河沿兜圈子。直到一名仆从行色匆匆赶来言道已经布置妥当,他才带领一干随从径直转入一家专卖麈尾雅物的园市。跟在身后的尾巴也分出数人进入其,另外的则各自分开,守住园市四周。

    这一处园墅乃是沈家西宗的产业,沈哲子进入其后,便被迎入内园,暂时隔绝跟踪。

    园后直通秦淮河,那里早停着一艘加蓬载客小船,沈哲子换一身装扮,只带另几名先前不曾露面的龙溪卒了船。小船沿河而行,更加不易追踪,一路行至青溪,沈哲子才又岸,于肆市登一架牛车再次返回秦淮河沿。

    牛车径直驶入一座遍植竹木的私人园墅,沈哲子才下了车,在园仆人的引领下走入一座阁楼。

    阁楼早端坐一名年人,看到沈哲子走进来,脸闪过一丝讶色:“是你这小郎要卖我卫太保的《时雨帖》?”

    沈哲子笑笑不说话,先让侍从呈锦盒,从内取出一幅法帖。

    对方看到沈哲子动作,心疑虑暂消,大步前按住沈哲子的手腕,神色不悦道:“前人手录妙迹,岂能如此轻忽”

    口抱怨着,此人已经将法帖接去,动作轻柔缓慢,似乎唯恐不恭,小心翼翼退回案旁,将之平铺在案,这才弯下腰去仔细评,神情专注,口啧啧有神。

    沈哲子看到这一幕,悬着的心才稍落下来。此人名为纪况,乃是纪瞻从子,性嗜法。仓促下,已经是唯一能够接触到且有把握投其所好的纪氏族人。要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约见对方且不引人注意,并非沈哲子能够做到,多赖沈家在建康长久经营的人脉。

    “人言一台二妙,卫太保得伯英之筋,果不虚言。睹字怀古,恨不能生于斯时,拜于太保庐下侍墨”

    观摩良久,纪况才喟然叹息,视线黏在那法帖,迟迟不曾挪开。

    沈哲子听到这话,却是有些无法理解。大概他天生缺少艺术的细胞,难以体会法的精意。他只知道卫瓘名气很大,其侄女卫夫人还是王羲之的法老师。

    眼前的纪况欣赏后恨不能做卫瓘的磨墨奴仆,而沈哲子挑选这幅法帖的时候,请族长辈掌眼,得知要将之送人,亦是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

    但沈哲子实在看不出这份法帖精妙在何处,在家时自己试着双钩描摹,自觉也能得几分形似,莫非自己还颇有几分法的天分此前不曾发现?

    不过眼下他倒没心情沾沾自喜,只是耐心等待,并不心急,对方欣赏的越久,他才会越安心。

    又过了好一会儿,纪况才徐徐收回目光,转望向沈哲子,眉头微皱道:“能拿得出如此珍宝,小郎君你家门庭想必不凡。为何长辈不出面,却让你来见我?”

    沈哲子心知纪况在忧虑什么,认真说道:“贩售前人墨宝,本是物议之非。若非时蹇当下,我家长辈绝不愿为此事。以孺子见纪君,亦是无奈。”

    纪况听到这话,才缓缓点头。卫瓘墨宝无论在谁家都是足以世传的珍宝,拿出来售卖不吝于败坏祖宗传承的家业,对方长辈有此顾虑也说得通。

    既然没有麻烦,他便没了顾虑,径直开口道:“你家既然请徐太平告我,那我也不再虚言。我确是钟爱此帖,不知小郎君你打算作价多少?”

    对于这个时代的物价沈哲子尚不是很清楚,更不要说更模糊的艺术估价。不过他真实目的也不是要卖东西,听纪况表明态度后,便说道:“佳帖如名士,惟求知己赏。纪君雅趣感怀卫太保,是志气相投。若以铜臭污之,是见辱时下,我不敢为。”

    纪况听到这少年将自己许为卫瓘知己,心情很是舒畅,不过他还是冷静下来,沉声道:“非情之赏,不敢受之。我确是想要这份《时雨帖》,小郎君有何请托,不妨直言。若能为,我不辞。若不能,我亦不敢领受。”

    听纪况说的直白,沈哲子便也不再拘泥,说道:“惟求纪君代为引见,得谒纪国老一面。”

    听到这话,纪况脸色变了一变,没想到对方要求的事情竟然是此。他自然深知伯父时下有多煊赫,连带整个纪氏都水涨船高,近来不乏有人请托求事到纪况身。

    这其许多要求,他自己能做到。所以尽管对方送的礼物虽然珍贵,他也有信心应下来。但想不到的是,对方竟然直接要求拜见纪瞻,可见所求之事有多重大。

    沉吟少许,纪况才望着沈哲子,神色略显凝重道:“你是谁家郎君?”

    话到这一步,也无遮掩必要,沈哲子回答道:“吴兴沈氏,家父讳充。”

    得知少年来历,纪况脸色又变一变,吴兴沈家虽然清望不著,但家世也足可观。尤其时下,更是处于动荡心。难怪对方要直接求见伯父,纪况也知凭自己的分量,若沈家真有什么要求,并非他能满足的。

    不过,他心还有些疑窦,问道:“时下之讯,我亦有所耳闻。令尊雅量著时,位补安东,还有什么疑难?”

    沈哲子作忿忿状道:“北伧无信义,家父蹇于时下,岂敢轻托。既然归于忠义,自然要拜见咱们吴士忠义冠冕之门。”

    虽然被捧得颇惬意,纪况却知其水深,不敢轻易引见,卫太保墨宝虽然珍贵,却是烫手。权衡好一会儿,纪况才忍痛收回视线,将法帖轻轻往前一推,表明态度。

    沈哲子早知愿望未必能轻易达成,见状后只是一招手,身后护卫又取来数个锦盒,尽数敞开摊在案。建康沈宅里收藏但凡名气的法帖墨宝,沈哲子统统打包带来,是打算豪赌一把。若此事不成,不能再留建康,只能有多快跑多快。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介入其,纪况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心,垂眼观察片刻,心思又热络起来。这几份墨宝虽然不及卫瓘真迹珍贵,但也都是名著一时的珍,对于他这嗜好法的人而言,实在有极大诱惑。

    有些艰难的收回视线缓缓闭眼,纪况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干涩道:“小郎君请回吧。”

    半晌没有动静,纪况心正好,忽然听到哧啦一声轻响,他连忙睁开眼,只见一份法帖已经在少年手被撕为两半。

    “你、住手岂可如此损坏前人墨迹”看到这一幕,纪况顿时怒火涌,深恨沈哲子暴殄天物之举。

    沈哲子却恍如未闻,另抓起一份法帖,再次以手撕开,丝毫没有损坏物的愧疚感。

    “无礼竖子,快给我滚出去人言吴兴沈氏狂悖武宗,果然是如此。”纪况已是气得暴跳如雷,对沈哲子再无客气。

    沈哲子则朗笑一声,怡然起身,有些粗鲁的收起案法帖,对纪况说道:“纪君请放眼望,待风起时,或能得卫太保墨宝片言只字。”

    眼见少年昂首往外走,纪况脸显出激烈的挣扎之色,他实在无法想象那美妙绝伦的法帖墨宝在少年手变成碎屑的画面,心更生出浓烈的负罪感,仿佛已经成为这个狂悖少年的同谋。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见沈哲子即将跨出门外,终于再也忍不住,恨恨道:“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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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9 恶客难逐() 
牛车辘辘而行,车厢纪况脸色阴郁,两手紧紧抱住那几个装住法帖的锦盒。   w w w 。  。 c o m平生第一次,他不因获得前人珍墨宝而感到高兴,心情五味杂陈,懊恼、担忧、愤慨兼具,视线一俟望向沈哲子,便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沈哲子倒也泰然,微笑着安慰纪况道:“纪君请不要介怀,先前我损坏的几件墨宝,稍后会再着人收集相称的珍送去府。”

    “前人真迹,少了一份便是一份,这要如何补偿?难道你能让亡者返生?”

    纪况没好气说道,沈哲子的行为在他这个噬爱法的人看来,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恶劣亵渎行径。不过对方的许诺也令他颇为意动,勉强按捺住心的厌恶,让自己语气变得平和一些:“我虽然答应为你引见,但伯父他近来病体欠佳,时眠时醒。我只负责把你带入府,究竟能否见到伯父,我却不敢保证。”

    沈哲子也知纪况并非虚言,纪瞻已经年过七旬,早数年便疾病缠身,乃是时下吴硕果仅存的国士,健康状况确实堪忧,否则也不会卧护六军。王敦之乱平定不久之后,此老便于家去世。

    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哲子还要强见纪瞻,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他也是走投无路,否则也不愿打扰一位行将木的老人家最后安宁。

    “不情之请,已是非分。纪君能代为引见,我已经非常感激。若不能见到纪国老,是我自己无幸,与纪君无尤,亦不敢再请。”

    听到少年表态,纪况才放下心。他还怕这小子不能见到伯父后再迁怒与他,讨回法帖。

    牛车行出肆市,而后由东侧转入乌衣巷,行不多久,便停在了一座府邸的侧门处。不过连这个侧门,也有宿卫军士把守,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可见纪氏圣眷浓厚。若非有纪况这个纪氏族人领路,沈哲子若是贸然拜谒,只怕也难进此门。

    在侧门处等候少许,纪况通报了自己的名号,才有府仆从过来将人领进去。沈哲子几个护卫却不得准许入内,只能留在府外。

    相对于侨居王氏,纪家才算是建康地主,因此位于乌衣巷的这座府邸占地也极为宽阔。步入其后,便见水流潺潺汇入清潭,竹木欣欣颇得清趣,青石铺的石道曲折蜿蜒,遥通一座木造阁楼,步行其间,仿佛置身于静谧山野,全不似繁华京畿。

    石道尽头阁楼下站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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