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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5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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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彭之一脸笃定说道:“都下新进一人,乃是伧奴南归。其人名为司马勋,冒籍帝宗,自陈乃是济南王余嗣。其人敢以此险策求进,可知必是斗胆之徒,足可一用……”
“你所言真是越发荒诞!如此奇途,至亲都不能尽告!从实道来,此想可曾人前流露?”
王彬脸色陡然一变,语调已经隐有惶急。
王彭之听到这话,便有几分委屈,他再蠢也不可能将这种心事四处宣扬:“手足之仇,亲长之辱,儿须臾不敢忘怀!但也知沈氏如今诈世欺人,不能小觑,怎么敢将心事剖诉人知!实在此刻感于父亲之困,这才偶有此想!”
“至于那司马勋,父亲大可放心遣用。其人乃是陶氏傒儿引入归都,早前因事恶于庾、沈几家,在都下困顿已有数月,求进无门,诸多无聊。早前野王公世子宋延之曾道于我,儿知其人狂悖,不敢私见,只是偶使家奴冒以沈氏名小有发难,为他家少积潜怨……”
王彬听到这里,才松一口气,但对于王彭之的计策却是完全不看好,不过由此也颇受启发。
如今国务军事,决之顷刻,既然台中已经决定召沈维周归都,他在其中倒也不乏可用机会。只要稍稍拖延一下对方行程,淮南军情如火,自然不可久待。届时他入镇取代,便是顺理成章。
倒不是说王彬不敢杀沈哲子,他做梦都恨不能将那对父子枭首脔割!只是眼下大战在即,擅杀边将,变数实在太大,若是局势崩坏不受控制,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稍作沉吟之后,王彬又问了一些关于那个司马勋的一些细节,比如其人来历、秉性,以及因何与沈氏结怨,眼下处境又如何。
父子二人,竟夜密谋,不知不觉已经将近黎明。王彬揉了揉脸颊,敛尽疲态,这才对王彭之说道:“淮南台使何人,今日台内便应有决。你也不必休息,先暗召那司马勋见上一面,他若肯为我用,立足江东又何足道,就算名归宗籍,后继王嗣也无不可。”
王彭之闻言后,忙不迭俯首应是。虽然最终确定下来的计策并非刺杀沈维周,与他最初所想已经截然不同,但父亲最终选择自己所荐之人行谋,这也让他感觉颇受肯定,当即便笑道:“若是沈维周真的逾时误期,其任自夺!沈氏倾尽家财备修淮南,顷刻便要易主啊!”
“事还未成,不宜过分乐观作想。你去见司马勋,尤记不要授人实柄,即便谋不能成,也要让沈氏不可追究!”
王彬又叮嘱一番,这才起身洗漱,准备稍后往台城去略观风向。
——————
从建康往梁郡去的舟船,行途最短是出都东进,而后从涂水河口转行向北,若是快舟风顺,一日可达。
因为今次诏令不宜大肆声张,所以台使们也并不大摆仪驾,两船并行,其中一艘还是准备给淮南内史沈维周的座船。台中今次也算小心,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并不在备战的关键时刻再去占用淮南的舟船运力。
至于另一艘船上,便是今次的两名台使,其中一个是驸马沈侯旧交良友江夏李充,而另一个便是新任谒者仆射司马勋。
与年前入都时相比,司马勋神态消瘦许多。虽然久居建康繁华地,但这繁华却与他没有多大关系。早前在丹阳郡府遭受一场无妄之灾,而后在都内处境便急转直下。
蹉跎良久,司马勋才对江东人情风物总算有了一些认识,也明白到自己想要仰仗陶家成事实在是拜错了家门。而拜错了家门还不是他犯的最大错误,最大错误则是因此而得罪了江东最显赫的豪宗门户!
因为得罪了沈氏,司马勋在建康都内可谓寸步难行。原本早前因为陶斌尽力引见,他也结识了几户人家子弟。可是此后再求告上门,却是连连吃了闭门羹。
更有甚者,都内有好事浪荡子屡屡为难他,甚至就连他所寄身的道观,在得知他见恶于沈氏豪宗之后,都将他扫出门外!最落魄之时,甚至无寸瓦遮头,两餐都难以为继!
一切都过去了!
此时在船尾舱房中,司马勋手抚身上簇新章服,瘦削的脸庞上神采奕奕。
过去这两天际遇之变化,与他而言仿佛做梦一般,早间还是浪荡郊野的寒伧之徒,满心想着躲过宿卫和郡吏耳目,在近郊劫掠维生。可是倏忽之间,他便成了谒者台官长,正经的台阁清臣!
几个月的蹉跎,司马勋也并非一无所得,最起码对于江东许多人情风俗已经渐有了解。他如今所任谒者仆射虽然只是台内六百石,但也是九卿光禄之下分曹官长,出使抚慰,持节察授,乃是真真正正的清职显任,非世胄子弟不能担任!
在满心欢喜的同时,司马勋心情也是不乏沉重,明白到自己已经卷入到一场绝难自控的斗争中!指使他的人家,虽然并未直言乃是江东哪一家的门户,但只要稍微动念一想,便也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紧张之余,司马勋又有几分兴奋和期待。他本就不是一个甘于遵循旧途常规的庸碌之辈,否则也不可能以这种身份过江来。幼生于虏庭,骨子里便浸淫着弄险搏命的血性。所以对于这个天降的机会,也是分外珍视。
在江东虽然时日未久,但司马勋际遇却有冰火之差,也更见识到豪门望宗在如此一个世道所俱有的惊人力量。
他与那位驸马沈侯素昧平生,难言交恶,不过是在懵懂之际稍稍触怒其人部众,结果便被近乎打入深渊,在都中非但生计难以为继,甚至就连离开都有人阻拦,摆明了要将他困杀此境!
这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幸在沈家南乡豪宗,于此世道多有敌视,而他也因此入了沈家对手眼中!
虽然对那主使之人身份尚有猜测,但司马勋却不敢有丝毫小觑。能够不动声色,顷刻之间便将他一个食不果腹的寒伧运作到谒者台清任高位的人家,可想而知在江东拥有着怎样的权势!
翻手覆掌之间,将人间壮士玩弄于指节之内,甚至根本不需要露面人前,便能让人有碧落黄泉的际遇流转!
如此煊赫之势,近乎于神,这也更加剧了司马勋要坐实自己宗室身份的决心,一意想要加入到这行列之中!泼天富贵就在眼前,大丈夫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0703 晋祚存亡,在此一役()
船入涂水之后,气氛便渐显肃杀。水面上舟行不断,有的载满了货品,有的则载满了兵丁。
司马勋幼生关中,少见水乡风貌,加之大事谋发在即,他也想稍微舒缓一下心情,于是便行至甲板上,想要一览两岸风光。
可是水面上不时有营栅探出,拦截水道,频频有甲兵乘舟登船检查,这便让行程停停顿顿,实在难以体会到乘风而上、须臾千里的畅快。
尤其那些上上下下兵众们警惕目光,颇让司马勋回想起早前在都下小心躲避郡吏搜查的苦难岁月,因而好心情一时间荡然无存。
船行半日之后,他终于忍耐不住,叩开同行为使的李充舱门,稍作寒暄之后便不满道:“弘度兄,这梁郡兵众是否有些滥行职事?你我二人乃是台阁所遣,身负急令,应该从速及早入镇。况舟船南面而来,敌虏则在北,如此苛令盘查,是将你我目作藏奸贼寇啊!”
“终究是大敌当前,军务警戒难免要严密一些。入郡得见驸马之后,情况自会好转,仆射还请忍耐一时罢。”
李充对司马勋其人不乏好奇,毕竟这名字听来就让人遐想诸多,不能淡然视之。但他性非猎奇窥私之人,所以即便有些疑惑,也都藏在心里,只对司马勋保持和蔼,既不亲昵,也不疏远。
“我倒不是任性纵意之徒,只不过台命在身,不敢懈怠。这几路兵众排查,既然已知你我乃是中使,最起码也该遣舟引航,来路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司马勋仍是忍不住抱怨两句,待见李充谈兴乏乏,便觉此人真是一个性懦之徒,徒负使命出都,居然连小小诉求都不敢声张。
不过年及今次身负的暗命,司马勋还是忍住轻视,与李充寒暄几句,而后便将话题引到沈氏驸马身上,笑语道:“我归国未久,倒是无缘得见沈侯清俊,但近来于都也是多闻贤名盛誉。听说弘度兄乃是沈侯座上良宾,应该也是所知颇深。稍后便要得见南乡盛名贤士,心内不乏欢欣,倒想请教弘度兄,沈侯其人究竟如何?是否果如风传俊雅?”
李充闻言后便笑语道:“我也不过是俗眼观人,难测宏量。驸马其人,确是大才雅正,称得上江表人物表率。尤其深具古贤之风,多救困顿贤良。稍后仆射见之,自不会感到失望。”
司马勋闻言后,心内已是颇多冷笑,古贤之风?多救贤良?无非一个自仗门户煊赫,鹊幸于一时的纨绔子弟罢了,自己与其素未谋面,不过稍有得罪,便险些被其爪牙逼至死地,由此可想其人秉性并行事如何,岂有半点贤风可言!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宣之于口,略作沉吟之后,他才叹息道:“其实我是心有不静,早前入都时,曾与沈侯部属略积龃龉。今次为使入郡,多恐沈侯旧隙远我,届时若有应答失礼,还望弘度兄稍念同舟之谊,周圆一二。”
李充闻言后,倒是稍有错愕,待到略作询问,明白原委之后,才笑语道:“不过只是边卒竞勇的小事罢了,只要不是自身亏德狂悖,仆射也实在不必耿耿于怀。驸马诸事通览,也未必会将这些许小事记在心上。”
司马勋闻言之后,略作宽慰姿态,又闲言几句,稍稍打听一些沈侯旧事,以作为猜度其人性情的凭据,然后才起身离开。
梁郡与建康之间,相隔本就不远,途中虽然颇受耽搁,但在入夜之后不久,使者一行还是到达了梁郡附近。只是眼下天色一暗,加之郡城周边客货载运繁忙,于是一行人便被就近安置在了涂水近畔的一处营垒中。
进入营垒之后,司马勋却了无睡意,他虽然不乏厉胆,但一想到江东时局剧变将要始于自己将谋之事,心情还是亢奋、焦虑兼具,久久难眠。
他本来还打算与李充漏夜长谈,以加深对目标的了解,可是彼此宿处却安排甚远,在这军营中不好直接去见,便遣随员去问一问。
少顷,随员返回,言道李充宿处已被数百兵众团团围住,人皆不能靠近,似有重要人物来访。
司马勋听到这话,心内顿时一突,当即便要起身亲望,不过行出几步之后,还是决定暂不轻举妄动,再派随员前往窥探,一俟发现情况即刻回报。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经过了午夜时分,在司马勋已经满心焦虑难耐的时候,随员才返回汇报,李充正送一人出营,因为周遭兵众护卫太多,看不清那是何人。
司马勋听到这里,已经大约能够确定来访者何人,忙不迭行出营房,匆匆往李充所在方向而去。待到行至半途,他便看到李充在几名随从跟随下返回营房宿处,便急忙迎上,强笑道:“弘度兄夜中不眠,可是有贵客来访?”
“咦?仆射还未休息?”
李充正一边走着一边垂首深思,听到司马勋声音之后,才抬头看到他,便直言道:“先前驸马来见,少叙别情,刚刚离开。”
司马勋闻言后脸上更是充满惋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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