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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7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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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哲子原本对前线诸将也是心存几分不满,即便是指定战略计划的时候,对于陈光乱军在战术上有所轻视,但以淮南军的基础和实力不应损失如此惨重。这样的作战表现,简直较之此前都有不如,让沈哲子感觉这数年养军近似一个笑话。

    不过眼见韩晃等将领们眼中俱都密布血丝,可见也是深深为此感到羞愧与焦灼,并非刻意作态。他也不好直接当众训斥众将,便在众将陪同下先入军营。

    圉城也是陈留郡中人文气氛浓厚的一地,屡有贤臣名士显著一时,比如汉末名士蔡邕,历事曹魏五代君王的名臣高柔,还有针砭时弊而作《徙戎论》的江统,俱都是圉城人。甚至于就连后世被推崇为才高八斗的陈思王曹植,也曾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

    但所谓的人文气氛在这乱世之际只是一种奢侈,屡经战火摧残后也早已经荡然无存,与沈哲子初到豫州时所见别处郡县之荒凉并无区别。

    淮南军大营建筑在蔡水附近、筑土堆成的高岗上,营盘之大不逊城池。这其实也是沈哲子的指示,这一座营盘在定乱完毕之后将会作为营建新城的基础,以便于快速在收复地上建立起屯田民生据点。

    所以这一座营盘修筑的较之寻常军用要牢固得多,骑兵奔行将土基踩踏夯实,层层堆叠而显高于上,甚至就连营外的蔡水都在进一步挖掘深阔,兴筑水利。如此一个成体系的工事,自然不可能在旬日之内完成,所以当沈哲子到达的时候,此处仍有大量劳役在辛勤劳作。

    这些劳役们,大多都是陈留当地所俘获丁口,一个个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神情忧苦麻木,恍如行尸走肉,风貌较之南面颍川、陈郡等乡民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一幕兴建画面,也实在谈不上欣欣向荣、令人振奋,壕堑之间甚至还残留着一些来饥疲倒毙、来不及收捡的尸首。而淮南军对这些俘虏劳役们的役使也实在谈不上温和,打骂刑罚都是寻常。

    慈不掌兵,虽然只区区四字,但沈哲子在过江北伐之后,也是逐年增加对这字面之下的残忍加深了解。不是自夸,此世当中言及对小民的体恤,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但当上升到军事战略的层面上,他心中对小民那一份体恤,更近似一种假惺惺的自我麻痹,因为根本就做不到。

    凭心而论,这些民众们即便是有从贼之实,但他们本身并无大罪,绝大多数都是身不由己的挣扎求活而已,沦为野心者的踏脚石,即便是要归罪惩罚,也不应该惩罚到他们头上。

    沈哲子偶尔也在思考,自己所谓的正义王师,言道施虐于民,与胡虏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别而已,本质都是相通。哪怕是最终北伐成功,在他有生之年,也极难看到生民永无饥馑、老幼咸安于室的真正太平盛世,那他奋斗一生意义究竟该要以何种标准来衡量?成王败寇,无非尸骸白骨堆叠而已。

    不过虽然淮南日渐壮大,此一类的问题沈哲子已经很少再思及,是心变得更硬了,也是人变得更加成熟。滚滚大势,无人能够免于其外,哪怕沈哲子自己,虽然权位越重,但也越来越觉得责任沉重,也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力有不及。

    他并非妄自菲薄,也深知这些生民们如果在淮南都督府治下生活,远比追随陈光境遇要好得多。但旁人未必认同,这些乡民或是被迫或是主动的投靠陈光乱军,成群结队涌向一条黯淡无光、越行越窄的绝路,最终无缘分润淮南壮大的红利,反而成为饲料、养分被用颇为残忍的方式消化吸收掉。

    如此世道,谁之罪过?

    沈哲子也明白,他自己并不干净,拔出萝卜带出泥,当他选择用一种强硬的态度去对撞那些乡宗门户时,其实就等于已经放弃掉受那些乡宗荫庇而无法脱离的乡民们。或许假以时日,他能够选择一种春风化雨的柔和方式解决掉这些积弊,但那些四夷狼伺的胡虏们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白骨为笔,血肉碾墨,汗青之下,不忍细睹。某年或是惊愕回首,才发现自己亦是面目全非。

    沈哲子在蔡水畔逗留一会儿,吩咐随行属官们尽快规划扩大修葺蔡水的规模,短期之内陈留战事未有好转迹象,维持眼下军力之外或许还要继续增军,对辎重运力的要求不免更大。而且未来一旦石堪提兵南来作战,大军若是长久对峙下来,偷袭粮道乃是必修科目,所以便捷的水道越多,战术灵活度就越大。

    这场战事中,他想做曹操,不想做袁绍。

    韩晃等人听到沈哲子的指示命令,头颅不免垂得更低,他们心知是自己等人作战不利,迫得都督不得不将计划略作调整,加大在陈留方面的投入。

    进入军营之后,沈哲子心情倒是好转一些。军营内氛围还算不错,士伍各司其职,或是操弄新送来的军械,或是安静的休养战力。在察觉到梁公入营巡察之后,虽然不敢擅离营宿,但气氛明显活跃起来,不乏人向此瞩目行礼,口中念念有词,用一些细微的神情动作,来表达对主帅的崇敬之情。

    稍作巡营之后,沈哲子才在众将簇拥下进入大帐,落座之后便直接说道:“告罪之辞,不必多言。战事疏忽千变,都督府绝非无有容错浅量,战事至今,有捷有挫,即便累战无功,不可料敌无知。及后该要如何攻进定乱,我想听诸位有何建策。”

    众人闻言后,便也不再虚辞,只是接下来却无人敢先陈己见,于是只能韩晃开口道:“虽是临战数年,但临战方知敌情仍有异变……”

    沈哲子眼睑微垂,静听韩晃陈述。韩晃所言敌情异变,最重要便是两点,一者对于陈光所拥部众、丁口预计出错,原本都督府估计陈光所拥卒、丁合共应在五六万之间,但仅仅外围的清扫便俘获丁口三万余众,陈光势力核心的雍丘、外黄、仓垣等地肯定只多不少。

    讲到这一点,沈哲子也是略有羞赧。陈光势力这几年之所以有此激增,这跟淮南都督府强硬政令关系极大,许多原本已经有意投靠淮南的乡宗门户们因为都督府态度实在太强硬,不肯让步分权,因此裹挟人口北逃。

    此前淮南对陈光拥众的估量,一者是通过审察乡籍估算出逃人口,一者是内应通商告知,一者是频繁的小股斥候侵扰清点。这几个方法得出的结论其实都很粗疏,这也无怪淮南都督府资料收集不利,可能连陈光自己都说不清楚眼下到底有多少人托庇他而活。要知道就连淮南都督府如此高效的行政构架,治下六郡都难免荫户藏匿,更不要说秩序本就混乱的乱军了。

    敌情异变的第二点便是地形地势的变化,陈光这几年来始终防备淮南军的清剿,所以在掌控范围内也是频用工事,或截流、或决堤,通过对水况的肆意更改而人为制造障碍。

    比如淮南军今次主攻的高氏陂,原本只是一座独立的陂泽,结果陈光在这几年时间里驱用民力挖掘数条长达几十里的沟渠,将东面的白洋陂与高氏陂勾连起来,同时连掘十数座蓄水埭池,令得高氏陂范围扩大近乎一半,将雍丘整个西南方向俱都包围起来。

    这些地貌的变化,令得淮南军此前掌握的情报俱都无用,加上此前作战目标是从速以决,所以是犯了轻敌冒进的错误,被乱军依托地形打了几场伏击。幸在淮南军不是徐州军那种派系众多、各自为战的情况,损失虽然大,但也毕竟有所斩获,甚至还在陈留故城成功立足,同时掌握了野泽中相当重要的一座大坞壁,算是将高氏陂内形势摸了一个大概。

    有了韩晃的发言,其余众将也都纷纷发声,有的言道后勤运输不及时,有的言道淮南军的齐全军械配备在复杂地势中反而没有优势,有的则言道乱军士卒隐藏在乡民中暴起发难,难以细作甄别。林林总总十数个问题,算是将眼下的困境剖析比较全面。至于这些问题,有的可以靠毅力或技术弥补,有的则实在无可奈何。

    听到众将认真分析问题所在,沈哲子虽然略感烦躁,但总体还是欣慰。一方面是众将认真检讨,并非敷衍推诿过错,另一方面陈留目下的状态并非孤例,与稍后淮南军下一个目标荥阳颇有相似之处,有了这些经验的积累,对于后续战事也是一种补益。

    在听完众将的陈述总结之后,沈哲子也意识到想要在短期内解决掉陈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然如果不计代价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做到。但是淮南军还要面对石堪和桃豹两个不稳定因素,远没有强到不计代价的程度。这三个作战方向实在是距离太近了,而且各自都是独立个体,选择灵活度高,这就让局面变得加倍复杂。

    众人还在议事,突然帐外有兵卒汇报言是陈光乱军遣使求见。

0888 不留活口() 
陈光派来的使者名为高熙,是一个年在三十多岁的儒士。

    见到那个高熙后,沈哲子也不得不感慨各地人情风貌确实有不同。在江东自然也有儒士之类人物,但从精神风貌上便能感觉到与江北有明显不同,沈哲子早年入都所见,哪怕是国子监和太学中进学的年轻人,也多少都受世道感染,颇有玄风,少了几分庄重。

    而随着沈哲子日渐显名于当时,江东的年轻人们虽然玄风收敛,但却武风大炽,多胡服佩剑,终究还是欠缺几分儒雅。

    江北虽然久经战乱,但仍然不乏经义之士守正自居,甚至就连凉州来的谢艾,无论言谈还是风骨都有几分古儒之风。沈哲子倒也不是一味崇古,但也不得不感慨江东风气稍显轻佻,而江北仍有几分传统能够保持住,或者仅仅只是皮相上,比如陈光的这个使者高熙。

    对于陈光遣使来见,淮南众将难免有几分诧异,毕竟在陈留这个局部战场,淮南军眼下是处于被动,而陈光则充分利用地形的优势,即便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也能维持住眼下的对峙状态静待变数。所以他们实在想不明白,陈光眼下派使者至此是心存什么样的目的,难道是为了耀武扬威?

    沈哲子对此到并不怎么感到意外,恰好他眼下正在圉城,于是便决定亲自接见一下这个陈光的使者,并且屏退一众战将,只留下韩晃和随同前来的江虨与谢艾等寥寥几人。

    今年淮南的战略构想极为宏大,几乎要图谋半个中原,陈留郡虽然只是一个局部战场,但却是其他战场的一个前置。眼下战事明显不利,就算要调整后续的战斗节奏,也非朝夕之间能够完成。所以沈哲子还要在圉城逗留几日,也就不必急于仓促决定接下来的改变,毕竟淮南军此前就是失之过急。

    所以在做出决定之前,聆听一下陈光使者到来的目的,也有助于接下来的权衡与取舍。

    不过在正式接见这个高熙之前,沈哲子其实对于其人来意也有所猜测。陈光眼下看似占优,但其实在整体上仍是处于绝对的劣势。这一份强弱对比又不同于早年淮南军与羯胡大军之间的实力悬殊,早年沈哲子纵使落败,最起码还有江东这一个退路。

    可是陈光却完全没有什么战略寰转空间,他只是身在两方大势力之间挣扎求存,即便是在与淮南军的战斗中小占上风,也不足以将之累积成为扭转态势的质变。如果淮南军真要不计代价的铲除他,他真没有太多可以挣扎的余地,石堪或者桃豹并不足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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