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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5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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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穿着身盐运校尉的将袍,窄衫革带,背衬着江水云霞,身形在低矮的船舱内显得格外傲气英武。

    论傲气英武,暮青一向不输男儿,她负手而立,两道英眉紧紧地拢着,似将要出鞘的刀,不见刀锋,已知其锐。

    这神情竟把元修看乐了,他摇头失笑,抬眼望向窗外,云霞漫天,染了一江之水,也染了男子的眉宇。有那么一刹,那眉宇叫人想起黄沙漫天的西北,想起那爽朗忠纯的戍边儿郎。

    但一串儿船号子声打破了昔日的回忆,窗外江水滔滔,哪有黄沙漫漫?

    元修兀自坐了下来,拔去坛塞,就着坛子仰头灌了几口酒,见暮青还站着,不由皱起眉来,恼道:“不说话也不吃饭?睡了三天了,不饿?”

    暮青的确饿了,她没有绝食的打算,一直不肯入座就是在等这句话。

    三天……

    算算石沟子镇到乌江的路程,以及江上行船的速度,这时候应该快出钦州了。出了钦州,过了芳州,便是英州。水路不同于陆路,不必走官道,只需沿江而下,因而比走陆路快得多。至多半个月,船就能行至英州。

    只有半个月……

    暮青心念频转,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执筷,吃饭。

    船上的菜式没那么精致,却皆是时鲜,清蒸江蟹、白灼青虾、鱼子羹、乌米饭,佐以几样蜜饯点心之类的茶食。暮青胃口不错,吃了碗饭,喝了碗羹,江蟹青虾一样不落,连不怎么爱吃的蜜饯都尝了几块。

    元修面前也摆了副碗筷,他却一筷未动,只是看着暮青吃饭,偶尔仰头喝酒。

    晚霞沉江,月上南楼,江风也吹不散船舱里的酒气,暮青微微地皱了皱眉,瞥了眼元修的心口,有话要说,却终是咽下了。

    元修独自饮着酒,当年在西北拿空酒坛子打水喝,曾经说过回到盛京后要与谁一醉方休,却因种种事由未能如愿。今夜,那人恰在,而他有酒,却始终没有邀她共饮。

    两人就这么对坐无言着,暮青放下碗筷之后,元修仰头饮尽坛中之酒。

    “天色已晚,歇着吧。”元修提着空坛子起了身,走到门口时脚步停住,背对着暮青道,“我知道你水性好,但船上的侍卫都是在海里练出来的好手。阿青,我谋今日多年,不会放手,也不会失手。”

    元修走了,侍卫进来将碗筷收拾了下去,没多久,捧进来一套女子的衣裙,又搬了只浴桶进来,打好水后就退了出去,将门窗都关上了。

    咔哒一声,房门落了锁,船上再没了动静儿。

    暮青沉默了半晌,终把灯烛一吹,和衣入了水。水温温热,却没为她解去多少疲乏,一闭眼,眼里就是石沟子镇上的血火风沙。

    不知月杀伤势如何,梅姑可有跟来,事情传入两国朝中会引发怎样的动荡……

    大哥和阿欢可千万不要亲自来救她,不出所料的话,镇上必有杀机。

    她被劫的消息一旦传入洛都朝廷,停留在英州港的北燕使船就会遭到扣押,连北燕使节团也会被拘捕。这些情况,元修不可能料不到,他绝不会去英州港自投罗网,他会从余女镇登岸,到周山岛换海船回北燕。

    元修能想到的事,阿欢定然也能想到,她担心的是,这条路线不是元修临时决定的,而是早就安排好了,不然,他也不会从乔装虎贲军入镇劫人到乔装成盐运校尉下江行船,一路上如此顺利。盐船不同于民船,不会独艘行船,一趟差事少说要十余艘乃至二三十艘的船队一同出发,这说明不止她此刻身处之船,而是周围的整个船队上都是元修的人。要想在敌国做成此事,没有内应是绝不可能的,大哥不可能掌握了朝中和地方上所有废帝党羽的名单,其中必有漏网之鱼,而那些漏网之鱼和沈问玉等人显然不是一路的,不然他们不可能对元修筹划此事毫不知情。

    元修筹谋此事多年,一朝冒险前来大图,谋的真的只是她一人?

    元修对她的执念已成心魔,他此行自然是要带她回北燕,但他毕竟已称帝多年,心性早非当年,目光亦不只在边关战事,此行另有远大图谋才符合那个铁血北燕帝的手腕——她怀疑余女镇上早已混入了北燕刺客,而她既是元修此行的目标,也是他手中的诱饵。元修很可能不单单想带她回北燕,还想以她为饵诱使阿欢前来,取他性命。

    暮青认为,这不算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元修,而是基于他北燕帝的身份和近年来两国博弈的事实作出的合理推测。这些年来,论政局上的眼光谋略,她也早非当年之人。

    江上灯月交辉,笙歌悠悠,暮青坐在黑暗中,眸光在氤氲的水雾中清寒如霜。过了会儿,她在水中宽了衣袍,麻利地将擦了擦身,洗去一身的血腥气后,捞起衣裙搭在了浴桶边上。裙子入手柔软凉滑,是上好的丝罗料子,暮青懒得看是何样式,在水里把束胸带一解,摸来肚兜就套在了身上。

    她不知道的是,这舱室简陋,中间安了块隔板,把一间底舱分成了两间,隔壁未点灯烛,但是有人。

    元修躺在床板上,以臂为枕,望着那块隔板。

    隔板甚薄,几条板缝儿拼出了一幅佳人出水图。

    暮青虽然吹灭了灯烛,但江上的月色灯火仍将屋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胭脂色。她面朝西窗立在水中,青丝如锻,玉骨冰肌,宛若嵯峨神山之女,初入人间,月下出水。她穿起肚兜,将青丝一撩,水汽激荡,如烟泼散,秀颈纤腰乍然一现!这一现,万千青丝如墨泼去,墨下纤腰笼着水影,玉肌背着江月。那墨色一泼的凌厉,同那如月似水的娇柔,交织成这世间最惊心动魄的风景,刺入眼帘,落在心头,便成了这一生难忘的记忆。

    元修枕臂卧在榻上,目光深邃如渊,黑暗之中,身形如一道横卧于海上的孤山。

    暮青提来亵裤看了看,裤腿颇长,大约及膝,水中穿不得,她只好踩住坐凳,打算迈出浴桶。

    这一踩,身子猛然抬高,水汽荡开,春光将露的刹那,忽闻一声低哑的咳音传来。

    元修咳了一声,闭着眼翻了个身,床板吱呀一响。

    暮青寻声望去,听见隔板那边传来吱呀声,心头顿时一怒,捞起裙子往腰身上一系,踩住小凳就跃了出去。

    怪她疏忽了,醒来时只顾着寻思身在何处,竟没留意隔板那边还有个房间。

    暮青退到木板床和隔板间的角落处,确定此处无光,亦无缝隙,这才动手穿衣。

    衣衫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隔壁,偶尔可闻几阵裙带扫动的风声,不必眼观,都能猜到穿衣之人此刻的怒意。

    元修闭着眼笑了笑,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她此刻拿罗裙撒气的模样和那蹙眉抿唇的恼怒神态。恼他也好,恨他也罢,总是因他而生的情绪,好过不言不语,形同陌路。

    片刻后,窸窣声停了,两间舱室里都静了下来。

    元修知道暮青还在原地恼着,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问她:“阿青,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隔壁没有答音,他也似乎不期待什么回答,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人,“这些年,每当想起在西北的日子,总觉得是几辈子以前的事儿了。每回听见你执政之事,我都在想,你志在平冤,我志在戍边,怎么就都走到这一步了?”

    他面壁而卧,屋里无光,面前只有灰暗的墙壁,就像寻不见出口的人生。

    “这些年,你可曾后悔过?”他问,以为以她的倔脾气,这一路会与他沉默对抗到底,却没想到她竟开了口。

    “无悔。”暮青背对着隔板赤足而立,毫不迟疑,语气平静。

    经年不见,料到她会见面伤人,果不其然。

    元修嘲讽道:“他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

    “那我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暮青反问。

    “嘶!”元修被这话气得心肝儿肺都疼,干脆翻身坐起,对着隔板那边没好气地道,“多年不见,你说话还是这么气人!”

    “多年不见,你执念还是这么重。”那边人的语气淡淡的,记忆中的清冷嗓音,听起来似乎已经不恼了。随即,脚步声传来,墙缝儿里拼出一道倩影,人绕到浴桶后,弯腰在水里捞起了东西。

    她此前和衣入水,贴身的衣物都在水里,依她的性子,自然想要自己处置,而不是交给侍卫收走。

    她背对着隔板,用身子挡着浴桶,显然不想让他看见她贴身的衣物。可这么一挡,她在江月之辉里,一袭罗裙如烟胜云,倒衬出几分江南女子的清瘦婉柔来。她挽着裙袖,皓腕凝着霜雪似的,一举一动都叫人移不开眼。

    元修的目光暗沉了几分,定定地望着那背影道:“你跟了他这么多年,又是平叛,又是执政,可曾过过一天你想过的日子?阿青,你说我执念深,你对他的执念又何尝不深?”

    “我对他没有执念,只是他一心待我,我便一心待他,如此而已。有件事,你理解错了,我从来不是跟着他,我的观念里没有出嫁从夫,只有彼此忠诚,患难与共,不欺不弃,尊重平等。这些年,我虽为他奔波劳苦,他却也成就了更好的我,这就是我想要的婚姻,彼此守护,彼此成就,互为优质伴侣。”暮青边说边在水里捞着衣物,她其实并不是在捞衣物,而是在身体的遮挡下把一样东西按进了水里——一双靴子。

    那是她换下来的靴子,一双白色的云头锦靴,这是洛都权贵子弟流行穿的靴样,只是她的这双靴子底儿比寻常靴子厚些。这不仅仅是为了让她穿上之后显得更为高挑,还因为靴底与云头的夹缝中藏有暗器,那是一把梭子刀。

    刀长而薄,出刀的机关在靴子内侧,若不拔出,可做暗器使,马背上刺敌腹、割绳索,都颇为好用。若将其拔出,则刚好有一掌长,形态贴着掌心,当短刀用也颇为顺手。

    这是她执政鄂族四州后,月杀命人为她量身锻打的暗器,专门陪她练过,防的就是极端状况,没想到真有用到的一天。

    而这,才是她今夜沐浴的原因——机关一触,梭刀即出,很难不发出声响,除非在水里取刀。

    暮青将靴子按在水中,摸到暗扣,向内一推!梭刀嗖地刺出云头,无声无息。她捏住刀尖儿将刀抽出,归入掌下,随后把外袍捞出铺在地上,又起身去捞其他衣物。

    元修看着暮青有条不紊的举止,沉浸在她的一番话里。这些所谓的观念,除了她,他从未听任何一个女子说过,她总能语出惊人,以前就常说些让人费解的话,现在还如当年一样。

    他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就给不了你想要的婚姻?我曾说过,你若嫁我,我也可以此生不纳妾,我做到了,哪怕你已嫁作他人。”

    “原来你知道我已经嫁人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暮青将靴子翻了个个儿,摸到了靴底。

    “那你的大婚之礼呢?”元修忽然下了床,大步朝隔板走了过来。

    暮青身子一绷,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在意这句话。

    元修走到隔板前,看着暮青那死不回头的背影,问:“就凭那军前一句立后之言,凭那南渡途中一封仓促的诏书,你就算是与他成婚了?就在那辆马车里?”

    此事是他此生至痛,这些年来,他甚至不能想起。

    暮青沉默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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