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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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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孝公记忆中,甘龙从来都是童颜鹤发洁净整齐,如何十余年闲居竟枯瘦黝黑?秦孝公略一思忖,凑近死者头部,右手轻轻拨开耳根发际,一颗紫黑的大痣赫然在目!
    长嘘一声,秦孝公默默向甘龙遗体深深一躬,转身道:“甘成啊,老太师高年无疾而终,亦算幸事,还须节哀自重。与上将军同等,以公侯大礼安葬。”甘成涕泪交流,拜倒叩谢。
    回宫的路上,秦孝公对车英低声吩咐几句,径直到书房去了。
    大殿中的元老们突闻噩耗,一个个心神不定。无论景监如何殷勤劝酒,大宴终是萧疏落寞。正午时分,国尉车英进殿,说君上心情伤恸,不能前来共饮,请元老们自便。
    重臣病逝,虽非国丧,也是大悲不举乐,国君辞宴,正合礼制。元老们岂能不明白这传统的规矩?于是纷纷散去,到两府奔丧吊唁去了。
    秦孝公在书房将自己关了半日,反复权衡,觉得嬴虔、甘龙既死,老世族元老们已经失去了旗帜,很难再掀起何等风浪。至于放逐的那个公孙贾,车英已经禀报了他在刑私逃。这种罪上加罪的重犯,本身不可能具有任何鼓噪力,也不可能对嬴驷产生扰动。再说,公孙贾本人毕竟长期做文职大臣,在重视武职与家世的老秦世族中素来没有威望,尚不如孟西白三族的将领们有根基。只要大势不乱,这样的罪犯回到秦国无异于自投罗网。况且,也该给嬴驷和商君他们留一些“开手”的事做,未必自己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既然如此,再杀那些元老世族已经没有甚必要,不如留着,逐渐的化为国人庶民便了。
    当夜,秦孝公密令车英取缔紧急部署,从咸阳宫撤出了伏兵。
    三日后,嬴驷回到咸阳时,秦孝公又发热了。
    嬴驷探视病情时,秦孝公脸泛红潮虚汗涔涔仿佛身处盛夏酷暑一般,看着嬴驷喘息不已道:“七国特使,来了,找,商君……”
    嬴驷郁郁回到太子府,并没有立即去见商鞅。看来,公父这次不可能再出现神奇的康复了。公父病逝前的这段时日,是最微妙紧张的日子,他不想在这段时日主动过问国事。他想不动声色地看一看各种人物在这段时日的动作,好做到胸有成算。大事有商君顶着,绝不会出现混乱。他最担心的,倒是只有他能嗅到的那股危险气息。公父这次将他留在南山,他立即敏感到咸阳将要发生重大事端。但是,公父不说,他就决然不问。长期隐名埋姓历经屈辱磨练出的深沉性格,使他不愿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该知道的不问,该知道的少问。这是他回到咸阳宫抱定的主意。从南山回来,他已经意识到那场大事端并没有发生,唯一的变化,是伯父嬴虔和老太师甘龙突然死了。府中家老给他说完了几天内咸阳宫的大小事件,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公父想要做的事情和将他留在南山的苦心。
    仔细想来,嬴驷认为公父这件事做得不够高明。一则是手段太陈旧,二则是虎头蛇尾反倒打草惊蛇。以嬴驷的特殊敏感,立即警觉到了伯父和老太师突然死亡的诡异。但是,这种直感论心之事,岂能对公父说明?公父要除掉的,都是昔日的“太子势力”,况且自己本身就是昔日的“罪太子”,如何去说这需要努力辩白的话题?
    然则,不能说是不能说,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可以不理睬。自从那个丑陋可怖的楚国商人神秘造访后,嬴驷就陡然警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是谁?他的背后是何等人?嬴驷虽有影影绰绰的预感,但是却不能确定。这双眼睛与伯父嬴虔、老太师甘龙有没有关联?嬴驷也不能确定。
    家老轻捷地走进来,轻声道:“禀报太子,那人动了。”
    “方向何处?可有人跟下去?”
    “城西方向,有人跟下去了。”
    “黑林沟有消息么?”
    “飞鸽传信,真黑矛已死,假黑矛已经找到,正秘密押来咸阳。”
    “好。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一律斩首!”嬴驷凌厉果断。
    家老正色应命,轻步退了出去。
    三更方过,咸阳城西已经灯火全熄了。这里不是商市区,漆黑的石板街区寂静得只有呜呜的风声。这是老秦世族的府邸区域,街道不宽,门户也很稀疏,往往是很长一段高墙才有一座高大门庭,更显得清冷空旷。
    北风呼啸中,一个灰色的影子骤然从街边大树上飞起,大鸟一般落到街中一座最高大的门庭上。片刻宁静,灰色影子又再度飞起,消失在漆黑的院落里。
    这时,一个黑影也从街中大树飞起,跃上门庭,跃进庭院屋脊。片刻之后,又有一道黑影闪电般划过门庭,消失在深深庭院。
    后园土山的石亭下,伫立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白发垂肩,黑衣拖地,仰脸望天,僵滞不动,仿佛一尊石俑。良久,佝偻的石俑发出一声苍老沉重的叹息。这时,土山下骤然现出一个灰色身影,也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佝偻石俑依旧僵滞不动,灰色身影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何人造访?”佝偻石俑的声音苍老嘶哑。
    灰色影子遥遥拱手:“老太师,别来无恙?”
    佝偻石俑浑身一抖:“老夫持儒家之学,不信怪力乱神。”
    灰色影子笑道:“世有奇异,岂能皆曰怪力乱神?老太师不妨回身一观。”
    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身,“笃、笃、笃”,竹杖点着石阶,一步步挪下土山。院中的灰色影子垂着一方黑色面罩伫立着动也不动。丈余之外,佝偻身影停住脚步道:“敢问,何事相约?”
    “老太师,劫后余生,做何感慨?”
    “高朋且记,老太师已经死了。老夫,乃太师府家老,甘——石——风。”
    “噢,敢问家老,可知在下何人?”
    佝偻老人冷冷一笑:“太子右傅,你好大胆也。”
    “家老且记,太子右傅公孙贾已经死了。在下乃楚国商人辛——必——功。”
    “辛必功?好。老夫谢过你示警之恩,容当后报。你走,夜长梦多。”
    灰色影子冷笑道:“甘家老,既然心如死灰,何须逃避屠戮之祸?”
    “阁下处心积虑,意欲何为?”
    “复仇雪恨,乾坤复位!”灰色影子咬牙切齿。
    佝偻老人摇头叹息:“阁下不觉脚下无着么?”
    灰色影子深深一躬:“敢请家老教我。”
    佝偻老人点点竹杖道:“老夫念你示警有恩,送你十六字:靠定嬴虔,策动新君,密联旧臣,国丧始动。”
    “多谢家老。这笔大买卖,定然成功。”
    “却是未必。做得不好,适得其反。”佝偻老人冷冷一笑,“足下谨记,飓风起于青萍之末,发难之妙,在于策动新君。可解其中三昧?”
    “家老机谋渊深,尚请指点。”
    佝偻老人一字一顿:“策动之法,夺心为上。第一步,只言诛奸,不涉新法。第二步,只言新法,不涉诛奸。如此新君必随我行,否则万难成事。慎之慎之。”
    灰色影子深深一躬:“聆听指教,茅塞顿开。家老保重,在下告辞。”一言落点,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瞬息之间,门庭屋脊上两道黑影同时飞起,扑向凌空疾飞的灰色大鸟。
    灰色大鸟尖啸一声,陡然直扑街巷。待两个黑影落地,灰色影子早已踪迹难觅。两个黑影对峙片刻,突然各自飞身越高,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嬴驷书房的灯光直亮到五更。听完追踪剑士的禀报,嬴驷更加确定了那个隐隐约约的预感。可是,显然还有一种力量在监视这个“楚国商人”。会是谁?屈指算来,可能的只有公父、商君或者伯父嬴虔。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谁?嬴驷一时想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绝不能教任何人发现太子府在跟踪监视这个“楚国商人”。心念及此,他立即召来家老,吩咐撤消对“楚商”的监视,并且严禁府中两个秘密剑士踏出府门。
    带着理不清的困惑,嬴驷在曙光初上时才沉沉睡去。直到商鞅到来,嬴驷才被内侍唤醒。
第十四章冰炭同器(5)
           五、太子嬴驷乍现锋芒
    嬴驷有些惊讶,商君从未来过太子府,今日登门有何大事?
    他立即吩咐家老恭敬接待,便匆匆起来梳洗。片刻之后,来到正厅,嬴驷带着歉意拱手作礼:“嬴驷怠惰,望商君见谅。”商鞅离座拱手道:“偶有误时,也是寻常。”嬴驷请商鞅入座,自己坐在对面,毕恭毕敬道:“嬴驷正要到商君府拜望求教,不意商君亲自前来,惭愧之至。”商鞅没有寒暄,径直道:“鞅今日前来,有大事相商。”
    “嬴驷谨听教诲。”话一出口,嬴驷就有些懊悔,生气自己不由自主。从少年时起,嬴驷就有些怕这个冷峻凌厉不苟言笑的权臣。他觉得此人生硬得不近人情,几乎不和任何人私下交往,除了国事还是国事,除了变法还是变法,在秦国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就连那身永远不变的白衣,在一片粗黑的秦国殿堂也显得那样扎眼。此人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力,令人敬而远之。嬴驷少时见了他就怦怦心跳。犯法“放逐”的磨练,虽然使嬴驷对商鞅有了真正理智的评判,对他的雄才大略与扭转乾坤的功业钦佩得五体投地,但内心深处那份忌惮却始终不能消除。他也想在商君面前坦然一些自如一些,但总是不由自主地拘谨,不由自主地恭敬,比在公父面前还窝囊,连自己都觉得颇显别扭,真教人懊恼。
    商鞅浑然没有察觉,侃侃道:“君上病情已经传遍天下,中原六大战国和洛阳周室,陆续派特使前来探视君上病情,目下都住在国宾驿馆。太子以为,七国特使来意何在?是真的关心君上病体么?”
    “嬴驷以为,彼等名为探病,实为探国。”
    “太子所言极是。”商鞅露出欣然微笑,“探国之本意,却在何处?”
    嬴驷沉吟片刻,谦恭笑道:“敢请商君拆解。”
    “自春秋以来,国强一代者屡见不鲜,国强两代者屈指可数,国强三代者闻所未闻。此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战国以来,魏国历文侯、武侯两代变法,方成天下第一强国。如今,第三代魏王却日见衰落。这是变法强国三代而弱的明证。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如今我秦国历经变法二十余年,已隐隐然成为天下第一强国。中原战国岂能甘心?彼等所望,秦国新法能在君上之后改弦更张,盼望秦国的强大变成彗星,一闪而逝。而改弦更张之厚望何在?在太子,在储君。是以,七国特使之本意,不在探秦公之病情,而在探秦国之变数。确切言之,要探清太子之心。”商鞅以他一以贯之的风格,说得明晰透彻。
    嬴驷由衷钦佩商君的深彻洞察与犀利言辞,自己觉得不好说清的东西,商君总能三言两语刀劈斧剁般料理开来,如此才华智慧确实旷古罕见。嬴驷频频点头道:“商君是说,彼等要看嬴驷能否将新法坚持下去?要看嬴驷是否有治国才具?”
    “正是如此。”
    “商君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君上病体虚弱,不宜接见特使。以臣之见,当由太子出面,接见七国特使,臣陪同之。太子须得借机申明,坚持新法国策乃既定决心。否则,君上万一不测,六国极可能联合攻秦。”
    “商君勿忧,嬴驷能做到。”
    咸阳的国宾驿馆坐落在宫城外最宽阔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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