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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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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宣王尴尬地笑了笑:“丞相之意,本王无须过问他国变法?”
    “张仪明白齐王心意:既不想落他国之后,又唯恐变法不成,反受其累。”一句话便说得齐宣王睁大了眼睛,张仪接着道,“变法者,国之兴亡大道,满腹狐疑四面观瞻,而能变法成功者,未尝闻也!国情当变则变,不当变则不变,与他国何涉?此等国策大计,齐王却只问传闻虚实,只问吉凶成败,张仪何能断之?以狐疑侥幸之心待邦国大计,岂非戏谑于国事?”
    这一番话正气凛然掷地有声,孟尝君大是佩服,不禁站起来对齐宣王拱手慨然道:“丞相之言,治国至理,祈望我王明鉴!”
    齐宣王本想请博闻广见的张仪好好地说说列国见闻,顺便透露一些这几个嚷嚷变法的国家的内幕实情,再替自己参酌一番,齐国应该如何应对?看着宫墙外冰凉呼啸的海风掠过,在木炭通红的燎炉旁听着轶闻趣事,齐宣王的确想惬意地享受一个有趣的冬日。就本心而言,无非想在这个秦国丞相面前忧国敬贤一番,以遮掩昨日对苏秦的不敬罢了。不想鬼使神差地从变法问起,竟被张仪当真教诲了一通,不禁大是不快;然则,不快归不快,面对秦国这个气焰正盛的权臣,再加上一个不识趣的孟尝君,齐宣王也只能窝在心里。沉思状地沉默了片刻,齐宣王大度地笑了笑:“丞相金石之言,田辟疆铭刻不忘,容我忖度几日,若有难事,再请教丞相。”
    张仪心中雪亮,站起来笑道:“齐王国务繁忙,张仪送齐王一样物事,便即告辞。”
    “何敢劳丞相赠礼?多有惭愧了。”齐宣王又高兴起来,毕竟,这是很有体面的一件事。
    张仪回身对殿口内侍吩咐道:“请我行人入宫。”
    内侍一声传呼,嬴华捧着一个铜匣走了进来,呈到齐宣王案前打开。齐宣王一看,却是整整齐齐的几卷竹简,不禁笑道:“丞相送我何书啊?”
    “启禀齐王:这不是书卷,这是各国议定的变法举措。”
    “这?这?如何使得?”齐宣王愣怔了,他向各国派出了那么多坐探斥候,报来的也只是各种皮毛消息而已,实际的变法举措如何能轻易得到?张仪纵然知晓,又如何肯轻易送给他国?一时之间,齐宣王竟有些怀疑张仪在捉弄他。张仪却坦然笑道:“齐王莫担心,这是张仪自己归总的,大体不差。其所以送给齐王,是因齐王有变法大志。”
    “丞相过奖,何敢当之?”齐宣王顿时高兴起来,谦恭得自己变成了臣子一般。
    “然则,张仪以为,齐王若得变法,非一人不能成功。”
    “何人?丞相但讲。”
    “苏秦。”张仪面无表情,“非苏秦不能成功。”
    齐宣王大是惊讶,与孟尝君相互看看,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在这片刻愣怔间,张仪已经笃笃出宫去了。望着张仪踽踽独行的背影,齐宣王摇摇头:“此人当真不可捉摸也。”孟尝君对张仪的突然变化也是一团迷雾,小心翼翼试探道:“我王是说,张仪举荐不可信?”齐宣王颇为神秘地低声道:“你是不晓得,屈原暗杀张仪,本是苏秦与屈原同谋,后见张仪,却知情不言,以致张仪遭遇截杀,变成了瘸腿。你说,张仪不记恨苏秦?”孟尝君笑道:“臣执邦交,尚且不知此事,实在惭愧。”齐宣王呵呵一笑道:“此事大有文章,还得看看再说。”
    孟尝君出宫,直奔驿馆而来。张仪正在庭院草地上独自漫步,见孟尝君大步匆匆走来,不禁笑道:“看来,孟尝君也有黑脸的时日了。”孟尝君拉起张仪便走:“这庭院隔墙有耳,到里面去说。”张仪不动笑道:“孟尝君,你就是在这里喊破天,也没人敢传出去,说。”孟尝君道:“别那么自信,苏秦张仪结仇,齐王如何知道?”张仪淡淡笑道:“权臣嫌隙,名士恩怨,时刻都在天下口舌间流淌。过得两年,只怕连乡村老妪都当故事说了。”孟尝君道:“如此说来,你是有意报复苏兄?”
    “此话怎说?”张仪倏地转过身来,语气冰冷得刀子一般。
    孟尝君目光炯炯地看着张仪:“既明知齐王知晓苏张成仇,却要以仇人之身举荐苏秦,使齐王狐疑此中有计,进而不敢重用苏秦。此等用心,岂非报复?”
    张仪看着郑重其事的孟尝君,却突然笑了,铁杖笃笃顿着草地道:“孟尝君,你为权臣多年,竟不解帝王之心?记住一句话:加上你之力保,齐王必用苏秦!”
    “何以见得?”孟尝君逼上一句。
    张仪悠然笑道:“苏张但有仇,天下君王安,孟尝君以为然否?”
    孟尝君身为合纵风云人物,如何不知六国君臣对苏秦张仪合谋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间的种种疑惑?甚至就是四公子之间,也没有少过这种议论,心念及此不禁恍然道:“如此说来,张兄是有意在成仇时节,举荐苏兄了?”
    “如此机会,也许只此一次。”
    “好!”孟尝君拍掌笑道,“两兄重归于好,田文设酒庆贺!”
    “错。”张仪顿着手杖冷冷道,“不想教大才虚度而已,与恩怨何涉?”说罢顿着铁杖径自去了。孟尝君愣怔半日,摇摇头沮丧地走了。
第十三章最后风暴(1)
           一、春申君星夜入临淄
    孟尝君对苏张一筹莫展,只好先放下不管,每日进宫去磨齐宣王。
    齐宣王看了张仪的《列国变法》,心中不停地翻翻滚滚起来。目下打算变法的这几个国家,齐国以往都不大在乎。自齐威王两战将魏国的霸主地位摧毁,齐国始终是第一流强国。这种自信深深植根于齐国君臣朝野。纵然在秦国崛起之后,齐国也没有像其他五国那样惊慌失措。事实上,秦国也始终没有公然挑衅过齐国。晚年的齐威王与继任的齐宣王,其所以不愿做合纵头羊,不是自认比楚国实力弱,而是在内心对秦国与中原的争斗宁作壁上观。
    齐国君臣的谋划是:支持中原五国长抗秦国,自己却尽量保存实力不出头,待到六败俱伤之时,收拾天下局面的便只有强大的齐国了。齐国的谋划虽然长远,可是在合纵抗秦的几番较量中,齐国的方略却总是结结实实被打碎。一经真正的实力对抗,各国与秦国的真实差距陡然全面暴露,竟大得令人心惊。非但是数倍于敌的联合兵力不能战胜,而且连楚国的八万新军也全军覆没。经此两战,天下变色。各国纷纷与秦国结好,连忙埋头收拾自己。这才有了楚国、燕国、赵国的变法筹划。魏国虽说不如这三国唱得响,但魏国信陵君鼓动魏王进行第二次变法的消息也不是秘密了。就连对变法已成惊弓之鸟的韩国,也有一班新锐将领在大声疾呼“还我申不害,韩国当再变”。凡此动静,齐宣王不可能不知道,但却总是将信将疑,觉得无非是各国虚张声势鼓动民心的权谋罢了,当真变法谈何容易?可如今看了张仪对列国变法的记载,才第一次觉得列国的变法已经是实实在在发生着的事情了,也才真正有些着急起来。这便与孟尝君从赵国归来后急迫变法的心思合了拍,孟尝君每鼓动一次,齐宣王便踏实一些。连续几日磋商下来,齐宣王终于下了决心:召见苏秦,正式议定变法。
    这日出宫天色已晚,孟尝君很是兴奋,想邀苏秦张仪聚饮一番。但转念一想,邀来也是自讨无趣,遂与几个门客痛饮了几爵,议论了一阵,看看已是三更时分,便上榻安卧了。
    正在朦胧之际,突闻门外马蹄声疾。孟尝君头未离枕,已听出了自己那匹宝马的熟悉嘶鸣,正待翻身坐起,一个响亮的声音已经在庭院回荡开来:“噢呀——孟尝君府也有黑灯瞎火的时日了?”
    “春申君——”孟尝君一嗓子高喊,人已披着被子冲到了廊下。
    “噢呀呀成何体统了?”春申君大笑着拥住了孟尝君直推到厅中,一边主人般高呼,“来人,快拿绵袍了。”一边兀自唠叨,“噢呀呀,临淄这风冰凉得忒煞怪了,浑身缝隙都钻,受不得了。”孟尝君将身上的大绵被往春申君身上一包,自己却光着身子跳脚大笑:“春申君以为临淄是郢都啊?来人,绵袍、木炭!”话音落点,侍女恰恰捧来一件丝绵袍一双丝绵靴便往孟尝君身上穿,孟尝君一甩手:“没听见么?给春申君!”侍女惶恐道:“这是大人的衣物,别人不能穿。”孟尝君高声道:“岂有此理?谁冷谁穿!我来。”说着拿过衣服手忙脚乱来往春申君身上套,春申君笑得直喘气:“噢呀呀,自己光着身子,还给别个乱包乱裹了?”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绵被又胡乱捂到孟尝君身上。孟尝君推脱间不意踩着被角跌倒,连着春申君也滚到了地上,两人在厅中滚成了一团,也笑成了一团。
    就在这片刻之间,侍女已经拿来了另一套绵袍绵靴与大筐木炭。两人分别将衣服穿好,坐到炭火烘烘的燎炉前,却是感慨唏嘘不知从何说起。孟尝君猛然醒悟,立即吩咐上鱼羊炖兰陵酒。春申君本是星夜奔驰而来,正在饥寒之时,自然大是对路,一通吃喝,脸上顿时有了津津汗珠,人也活泛起来了:“噢呀孟尝君,你将我火急火燎地召来,哪路冒烟了?”孟尝君看着他须发散乱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中大是感动:“春申君星夜兼程,田文实是心感也。”春申君道:“噢呀哪里话了?你有召唤,我能磨蹭?说事了。”孟尝君却是一叹:“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见一个熟人,说一番实话而已。”春申君不禁一阵好笑:“噢呀孟尝君,人说你急公好义,果然不虚了,将我黄歇千里迢迢弄来,就是教我陪你做义士了?”
    “先别泄气,包你此行不虚。”孟尝君诡秘地笑了笑。
    偎着烘烘燎炉,两人佐酒叙谈,一直到了五更鸡鸣。
    次日过午,孟尝君来到驿馆请张仪出游佳地。张仪笑道:“海风如刀,此时能有佳地?”孟尝君笑道:“张兄未免小瞧齐国了,走!一定是好去处。”张仪眼睛转得几转笑道:“好,左右无事,走走了。”进去一说,嬴华挑选了十名骑士随行,亲自驾车,绯云车侧随行,便与孟尝君出了临淄西门。
    出城三五里,孟尝君道:“张兄,须得放马大跑两个时辰,你的车马如何?”
    张仪笑道:“试试,看与你的驷马快车相距几何?”
    随行的秦国骑士一听与孟尝君较量脚力,立刻兴奋起来。孟尝君的座车是有名的铁车,车轮包铁,车轴是铁柱磨成,车厢车辕全部是铁板拼成,里层却是木板毛毡舒适之极;铁车宽大沉重,用四匹特异的良马驾拉,驭手便是门客苍铁从“盗军”带出的生死兄弟。此车虽不如献给齐宣王的那辆“天马神车”,却也是大非寻常。张仪的轺车也颇有讲究,表面看与寻常轺车无异,实际上却是黑冰台寻访到墨家工匠特意设计打造的一辆轺车,一是载重后极为轻便,二是耐颠簸极为坚固;驾车的两匹马也是嬴华亲自遴选的驯化野马,速度耐力均极为出色。
    放马奔驰两个时辰,对于训练有素的骑士与战马也不是易事,何况车乘?车身是否经得起颠簸,挽马的速度耐力是否均衡,驭手技巧是否高超,乃至乘车者的坐姿、站位与身体耐力能否配合得当,都是座车能否持续奔驰的重要原因。孟尝君问“车马如何”,便是这个道理。
    见张仪答应,孟尝君高声道:“我来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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