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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7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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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一门皆死,他做完了最后一件事,心下安宁了。”
“最后一件事?他找见了鬼谷子?”
“不。老执事说鬼谷子已经殁了……”
“那我自己游历天下!”
“不。他要我带你去吴越南墨。”
小荆轲不说话了,毕竟,父亲的决断他还无法评判高下。
次日,父亲带着小荆轲跋涉南下了。历经大半年,他们终于凭着吕不韦老执事留下的密图,找见了墨家最后的一支隐居士侠。父亲将荆轲留在了墨家,便永远地没有消息了……十五年后,荆轲踏出了吴越大山,遍寻列国,竟再也没有父亲的踪迹。从此,荆轲对吞没了吕不韦以及自己亲生父母的秦国,有了一种深深的仇恨。依天下大势,荆轲清醒地知道,只有投奔秦国,才能建功立业。可是,依着墨家的独立抗霸传统,依着自己的仇恨之心,荆轲对秦王对秦国都有着一种很难说清楚的逆反之心。如此,荆轲多年漂泊,始终没有遇到值得认真去做的一件事,直到燕国……
荆轲从来没有想到,以经邦济世为己任的他会成为一个刺客。
从心底说,无论专诸、要离、聂政、豫让等一班刺客如何名动天下,荆轲都不会选择刺客这条路。假如不是田光,不是太子丹,他决然不会有此一诺。当然,更根本的一点在于,假如所刺不是秦王,他决然不会接受这一使命。唯其是刺秦,唯其是除却列国公敌而使天下重回战国大争之世,荆轲终于答应了。荆轲明于天下大势,又对秦王嬴政做了多方揣摩,深深知道,秦王嬴政远非寻常君王。且不说护卫之森严,毕竟,再森严的护卫在荆轲眼里都是无足轻重的。荆轲在意的,是嬴政本人的秉性特质。秦王嬴政,虽不是军旅出身的王子,但却是少年好武且文武两才皆极为出众的通才,其机变明锐见事之快,天下有口皆碑。荆轲相信,无论六国人士如何咒骂嬴政,但没有一个人敢于蔑视秦王嬴政的胆略才具。如此一个已经鼓起飓风而正在席卷天下的君王,要以之作为刺杀对象,荆轲不能不有所忐忑。尽管战国历史上曾经有过曹沫、毛遂、蔺相如等不惜血溅五步而胁迫会盟君王的先例,但在荆轲看来,那不过是一种彼此会心的认真游戏而已;与其说是名士胆略的成功,毋宁说是会盟君王有意退让;毕竟,君王会盟的宗旨是结盟成功,诸多难堪的让步包藏进突然而来的胁迫之中,不亦乐乎!刺杀秦王则不同,那是真实地要取秦王嬴政的性命,要掀翻业已形成势头的天下格局,要中止秦国大军的隆隆战车。这一切,都寄希望于一支短短的匕首,当真是谈何容易!然则,唯其艰难,唯其渺茫,唯其事关天下,荆轲胸中之豪气才源源不断地被激发出来。甚或可以说,假如没有如此艰难渺茫,荆轲根本不会做这个刺客。
荆轲的筹划是极其缜密的。
第一要件,是绝世利器。荆轲将田光献出的徐夫人匕首交给了太子丹,请太子丹秘密物色了最出色的工匠,给徐夫人匕首锋刃淬入剧毒。匕首淬成那日,太子丹请荆轲赶赴密室勘验。三个行将被斩的匈奴人犯被押进密室时,太子丹没有将匕首交给荆轲。太子丹自己执着匕首,站在五步之外,对三名人高马大的匈奴壮汉一掠而过。荆轲清楚地记得,一道碧蓝清冷的光芒闪过,三名壮汉的胳膊立即渗出一道暗红的血印,三名尚在兀自哈哈大笑的壮汉瞬间轰然倒地,一个响亮急促的打嗝声,三张面孔一脸青黑陡然死亡!看着那狰狞无比的面孔,生平第一次,荆轲心头猛然剧烈地跳动了。那一刻,他分明看见了头戴天平冠的秦王嬴政轰然翻倒在地……荆轲接过徐夫人匕首,二话没说便走了。
第二要件,是能够踏上咸阳大殿,并能被秦王亲自召见的大礼。邦国之间,最大的礼物便是土地。太子丹本意,是要将与秦国云中郡相邻的全部畜牧之地八百里,献给秦国为礼物。可荆轲说不行,那是燕国事实上已经不能有效控制的地域,作伪之象一目了然;要献地,只能是燕南之地。燕南之地,是燕国易水之北、蓟城之南的最为丰腴的平原丘陵地带,也就是后来的广阳郡。这燕南之地,原本是古老的蓟国土地,古地名叫做督亢。春秋时期,燕国吞灭蓟国之后,燕国中心从辽东地带迁入蓟国,蓟城便做了燕国都城。从此,燕国便有了两翼伸展的两大块沃土根基:西南曰燕南,东北曰辽东。辽东虽肥,却失之寒冷,渔猎农耕受制颇多。燕南之地气候温润多雨,土地肥沃宜耕,便成为最为金贵的腹心粮仓。燕国能立足战国之世,十有八九是燕南之地的功劳。
太子丹虽然大为心痛,最终还是赞同了。
荆轲立即下令亚卿署、境吏署、御书署三署皆燕国官职:亚卿执掌实际政务,境吏掌边境,御书掌文书。绘制新的燕南地图。对这卷地图,荆轲亲自做了精心筹划,提出了制作样式:粗糙牛皮绘制,贴于三层绢帛之上,两端铜轴,做旧做古;制成之后,装于一尺三寸宽、三尺六寸长的铜匣之中。对于地图绘制之法,荆轲提出了一个独特的要求:地图名称用古称——督亢地图,地图中所有的地名与画法,必须使用最古老的春秋燕国时期的名称与尺寸;总之,要做到不经解说,无人看得明白。此图之外,荆轲提出,再制一幅材质寻常而内容相同的地图,只是尺寸稍小。太子丹对荆轲的种种奇特要求大是疑惑,却也一句话没说,只下令一切依上卿之令行事。如此一来,这幅督亢地图竟整整制作了半年,方才完工。交图之日,荆轲邀来太子丹,在密室中将徐夫人匕首脱鞘,小心翼翼地放置进地图卷起,而后捧起卷成筒状的地图,树在胸前轻轻摇动一阵,见无异状,这才长吁了一声。
“粗糙牛皮带住了匕首,不使其滑脱,妙!”太子丹一阵大笑。
“刺客之要,细务丝毫不得有差。”
荆轲面无表情地对太子丹讲述了诸般谋划奥秘,桩桩小事件件有心,将素来机警过人的太子丹听得目瞪口呆。最后,荆轲说了专诸刺僚的故事,一声感喟道:“以鱼腹藏鱼肠剑而蒸之,将一道蒸鱼呈现于案而内藏短兵,此千古奇思妙想也!刺秦者,旷古之举也。若无奇谋妙算,岂非儿戏哉?”
太子丹对荆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然则,对荆轲提出的另一件大礼,太子丹还是迟迟不能决断。
这件大礼,是秦将樊於期的人头。
对于一个富强的燕国,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可是,对于濒临绝境的燕国,樊於期却几乎是毫无用处的。以老太傅鞠武的说法,反倒是个祸根。虽则如此,太子丹毕竟是个历经坎坷而守信重义的王子,交出一个绝路来投者的人头,对任何一个战国豪侠之士,都是不可忍受的折节屈辱。尤其,对于以养士著称的王子公子,更是难以接受的。战国四大公子名满天下,其最大的感召力便是豪侠义气。孟尝君一无大业,名头却响当当震动天下,其轴心,其根基,便是重士尚义。当此战国之风,要教太子丹这样一个义气王子交出樊於期的人头给秦王,无异于毁了太子丹在天下立足的根基,太子丹的痛苦是必然的。凡此等等,荆轲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然则,荆轲相信,樊於期不是愚昧颟顸之人,他一定会明白全大义而必得牺牲小义这番道理。荆轲本欲亲自造访樊於期,然思忖一番,还是先行告知了太子丹。
“樊将军末路投我,安忍以己之用而伤长者,愿先生另谋之!”
太子丹明确地拒绝了。荆轲也就心安了。
踏进樊於期的秘密寓所时,荆轲是平静的。荆轲说:“秦国与将军有厚恩,而将军叛之。秦王杀将军举族,又出重金、封地,悬赏将军人头。将军孤身漂泊,如之奈何?”樊於期唏嘘流泪说:“老夫每念及此,常痛于骨髓也!所难处,生趣全失,复仇无门,惶惶不知何以自处耳!”荆轲坦然地说:“若有一举,既可解燕国之患,又可复将军之仇,将军以为如何?”樊於期顿时目光大亮,急促膝行而前问道:“此举何举?”荆轲平静地说出了自己谋划,末了道:“此中之要,荆轲须得以秦王所欲之物,而能面见秦王。太子不忍,荆轲却相信将军之明察。”樊於期默然良久,站起身来,对荆轲深深一躬道:“幸闻得教也!”说罢,樊於期坦然跪坐,一口长剑当颈抹过,一颗雪白的头颅滚到了荆轲脚下……荆轲一眼瞥见了樊於期脖颈极是整齐的切口,不禁长吁了一声——没有坦然的心境,没有稳定的心神,一个人的自裁断不会有如此的干净利落。
那一刻,荆轲真正佩服了这个身经百战的秦国老将。
樊於期的人头,装进了一方特为打磨的玉匣。
太子丹闻讯赶来,整整痛哭了两个时辰,连声音都嘶哑了。
荆轲特意定制了一颗玉雕人头,使太子丹能以大礼安葬了樊於期。
第三要件,是物色同行副使。荆轲清楚地知道,刺秦,实则赴死;无论成与不成,刺客本人几乎都是必死无疑。刺杀未遂,死是必然的。刺杀成功,你能逃得出大咸阳的千军万马么?唯其如此,同行副使与其说是邦交礼仪之必须,毋宁说是士侠赴死之同道。对于如此重大的刺客使命,荆轲所需的同道无须多么高深的剑术功夫,剑术之能,荆轲深信自己一人足以胜任。同道之要,在于心神沉静,而不使秦国朝堂见疑而已。若能心智机警,相机能助一臂之力,自然是上之上矣!反复思忖,荆轲选定了自己与高渐离的好友宋如意。
宋如意是卫国人,自幼生于桑间濮上的乐风弥漫之地,生性豪放不羁,好剑,好乐,好读书,平生不知畏惧为何物。宋如意与高渐离,是荆轲游遍天下结识的两个知音。去冬三人聚酒,当荆轲吐出了这个秘密时,宋如意立即一阵大笑:“咸阳宫一展利器,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人生极致也!快哉快哉!”高渐离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道:“早知今日,渐离当弃筑学剑也!”三人一阵哈哈大笑。火焰般的胡杨林弥漫着淡淡的轻霜薄雾,三人将散之时,宋如意说他要回一趟濮阳,开春之时便归。荆轲知道,宋如意要回去对自己的父母妻儿做最后的安置,甚话没说便送宋如意上路了。
雪消了,冰开了,宋如意将要回来了。
荆轲知道,自己上路的时刻也将到了。
……
“先生,秦军已经逼近易水了!”
太子丹的匆匆脚步与惊恐声音,使荆轲皱起了眉头。平心而论,荆轲对太子丹的定力还是有几分赞赏的,这也是他能对太子丹慨然一诺的因由之一。士侠谋国,主事者没有惊人的定力,往往功败垂成。
“太子何意?”荆轲撂下了手中地图,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
“再不行事,只怕晚矣!”
“太子要荆轲立即上路?”
“先生!燕国危矣!……”太子丹放声痛哭。
“太子是说,决意要荆轲起程也。”
“先生!丹知你心志未改……然则,没有时日了!”
荆轲长吁一声,冷冰冰板着脸,显然不悦了。
“先生副使,遣秦舞阳可也。”太子丹的催促之意毫无遮掩。
“太子能遣何人?”荆轲终于愤怒了,“秦舞阳无非少年杀人,狂徒竖子而已!纵然去了,亦白送性命!提一匕首而入强秦,若能杀人者皆可,何须荆轲哉!”荆轲怒吼着。太子丹不说话了。猛然,荆轲也不说话了。沉默良久,荆轲长叹一声道:“我之本意,要等一个真正堪当大任者,好同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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