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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音-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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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大夫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垂着头黑着脸。

    我的心往下一沉,迎上去问:“怎么样?”

    为首那个摇摇头:“夫人请恕我等无能。姚夫人已是回天乏术。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

    我听此言,耳边犹如雷鸣轰然。死死压住心头的骇然,赶紧召来一个小厮,让他去朝中找宇文泰立刻回来。

    那小厮有些犹豫,问:“如此十万火急,该怎样同丞相解释?”

    我略一思忖,说:“你就告诉他,姚夫人不行了。”

    那小厮脸一白,连连摇手:“我不敢!丞相会杀了我的!”

    我一把抓住他,狠狠说:“你怕什么!你就对他说,是我说姚夫人不行了,让他立刻回来!”

    那小厮虽仍有迟疑,但也知事情严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转身火速去了。

    见他出了门,我又让几个大夫去煎些汤药给姚氏灌下,务必让她撑到宇文泰回来。

    若是宇文泰不能见她最后一面,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这才拖着已经发软的双腿,来到姚氏身边。

    只见她面色红润,皮肤透着光泽,眼睛也晶亮有神。

    这死前最后的光芒是如此夺目。这是一个不甘逝去的灵对人世最后的留恋。

    我死死忍住眼中的泪水,笑着对她说:“宇文泰很快就回来的。阿姊放心。”

    她看着我,一笑,说:“明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件事,是对不起你的。现在都告诉你,算是为我自己赎罪,你从此,不要再怪阿泰了”

    她喘了口气,说:“其实,当初宇文泰去建康求婚,是我的主意。”

    我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她一笑,说:“宇文泰本没有拆散你们的想法。都是我的主意。一切是我设计的。”

    我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笑着说:“阿姊不必这样。到了今天,我早已不恨他了。”

    她摇摇头:“阿泰他心思那么重,什么都放在心里。他爱着你,又见你没了孩子那两年那么痛苦,又担心将来有一天和独孤信公开对立会伤害到你他很明白,独孤信是有野心的人,可他不愿和独孤信对立。你在他身边,他们俩都会因为你有所顾忌。”

    “这些我都知道。阿姊不必说了。”我不愿再听从前的事情。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无法改变结局了。

    都是已经发生的故事。再回头去说,历历都是不堪回首。

    她突然语气疾厉起来,一把抓住我,眼睛瞪着我几乎要蹦出眼眶:“明音,你不明白!阿泰虽然这样想,但从来没有准备真正做过!是我一直怂恿他,我对他说,你若一直在独孤信的府中,他怎么都得不到你的。那个丘三宇文泰不知道,可我早知道他是独孤信插进府里的,我见到他偷看独孤信给你写的书信,又在他往外递消息的时候把他抓个正着。于是我要挟他,让他送你去建康。我想,等你到了建康,找到娘家,宇文泰就可以名正言顺去向梁主求婚。然后我故意去激怒宇文泰,诱他去向梁主求娶你。”

    我目瞪口呆。

    竟是她!竟是她!!

    原来蛰伏在这一切离恨和哀痛背后阴险笑着的竟然是她!

    她哀哀地拉着我:“明音,都是我的主意。连宇文泰都被我算计了。所以你不要怪他,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我一厢用力甩开她的手,愤怒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我那么爱独孤信!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她无奈地从嘴角扯出一抹艰涩的笑容:“阿泰爱你啊,他为你难过,我不愿他难过我要帮他得到你。”

    我的心一下子炸裂开,血肉模糊中燃起熊熊的怒火。我一把抓住她恨恨地说:“你害了我们!你为何这么狠毒?”

    她害得我们失去了一生。

    我伏倒在床边,再也忍不住伤心,哀哀地哭起来:“你害了我们你害了如愿”

    她抓住我的手,语气突然柔柔的:“明音,都是我的罪孽。我是太爱宇文泰了,我不愿他受一点伤痛和折磨。你千万不要迁怒他。”

    “我恨你们。”我一把甩开他。

    她一笑:“你恨我没关系,但你不要恨他。你也爱上他了不是吗?他是觉儿的父亲呀。”

    我站起来,流着泪,冷着心,说:“我至死都只爱着一个人。永不可能是宇文泰!”

    她费力地又伸手来拉我的手:“明音,我死了,毓儿便也是你的儿子,你们还会生下别的儿女。你们注定一生都要在一起,分不开了。”

    我心里涌着无限的悲怆。这几年来,我一直纠结于对宇文泰的恨和恕中。殊不知,这罪魁祸首,却是她!

    一切都错乱了,错乱了。

    我流着泪,轻轻问:“阿姊,你这样地爱他,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若是要你嫁给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你会愿意吗?你会对那个男人心甘情愿吗?”

    她表情一怔。

    我见到她的表情,心中怆然。原来,她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片刻,她的眼中涌出清亮的泪,她哽咽着说:“对不起明音,对不起都是我的罪孽”

    对不起?这就是她所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哈!我忍不住笑起来。

    我恨她!我恨她和宇文泰!

    我往后退了几步,摇着头说:“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们”

    转身便走——

    冷不防门外站着个人。

    宇文泰,他早已回来了。

    此刻木然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地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大概他也是头一回听到姚氏说起这些。

    他会在心里感激她吗?

    我看着他,已心如死灰。这个同样被算计的可怜人。只不过这场阴谋,他是得益者罢了。

    原来一直以来,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而我,只不过是他们共同的猎物。是她为了自己的爱情为对他奉献的祭品。

    “宇文泰,我恨你。”

    我抬脚往外走。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他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连声音亦颤抖:“明音”

    我抬头看着他,隔着泪,眼里心里,他的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什么事也不信了。什么人也不信了。谁知姚氏说的是真是假?也许是临死前的一个弥天大谎,为的是将所有的罪孽揽上身,带到地下去永不见天日。

    谁知道宇文泰原先是否知情?

    茫茫人海,谁可信赖?

    我再也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眼前却浮出在春熙楼那晚,第一眼见的他。

    他来了,我便濒临绝境。运途都偏斜了。他定是我命里的克星。原来如愿从不是我的命运,他才是。他一直在黑暗里暌违,伺机而动。他才主宰我的一切。

    “宇文泰,我爱的是独孤信,这同我和谁在一起没有任何关系!”

    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猛一着力,几乎掐断,却又软软地松开了。

    我推开他,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里。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那边隐隐传来了哭声。

    她死了。

    她死之前,狠狠捅了我一刀。我本已甘于一切了。

    我本已甘于做一个高门大户里的女人,为一个感情模糊的男子生儿育女,相守终老。甘于可能到来的被冷落,无边的孤寂和冷清。

    可是这世界太阴鸷,不予片刻温柔。我已失尽最后的一点希望。

    姚氏的葬礼极尽奢华,远远超出一个妾的规制。宇文泰上奏皇帝,请求追封她为夫人。又请了福应寺的法师来念经做法事,做满七七四十九天,超度她的亡灵早登彼岸。

    身后享尽哀荣。

    然而留得下什么?

    只有那一沓沓被用力洒向天空的白色的圆钱。在风中兀自翻腾,姿态逍遥。期盼的是死者在另一个世界也丰衣足食。

    然而真有人信么?刚过完的今生都支离破碎。

第六十章 大统五年(公元539年)-夏() 
送走了姚氏,府里再没有她爽朗的笑声,骤然变得冷冷清清。宇文泰一直留在长安,只是我从出殡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姚氏死了,他很悲痛。悲痛到数日没有去宫里,也一直没有过来聆音苑。我曾数次见他在深夜一人独自坐在相府的花园里,抚着姚氏生前最喜爱的一条帔子发呆。

    有时心里隐隐泛起一丝怜惜,然而抵消不了那巨大的恨。——

    我是真的恨他了。

    若是姚氏不告诉我那些就好了。

    糊涂一点比较容易过活。

    然而这枚刺插在我心里拔不走。

    大概过了一个月,宇文泰来了。

    彼时正是炎夏永昼。聆音苑整日大开着门窗散热气。觉儿热得生了痱子,昼夜啼哭不止。我和眉生正拿了大夫开的药方煎出的药汁给他擦着身子。那小小的柔软的身子上遍布着红色的痱子,想是很痒,又不会说话,甚至手还不会抓挠,只得一直啼哭。

    我心疼极了。

    连宇文泰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

    只见眉生突然恭敬立屏息立在一旁,又小声提醒我:“夫人”

    我回头一看,他站在身后。

    许是天热,他头戴着纶巾,穿着白色的大袖衫,站在身后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我无心和他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拿巾子蘸了药汁给觉儿擦身子。

    他问:“觉儿生痱子了?”

    见我没说话,眉生连忙接口说:“都好几天了,小公子一直吃不好也睡不好,整夜地哭闹。昨儿才找了大夫来开了药祛火。夫人不放心小公子和乳母睡,晚上就抱了过来。”

    他说:“眉生你先出去吧。”

    眉生低眉小心地行了个礼,将手中的巾子放在药盏边上,轻着脚步出去了。

    宇文泰拿过那巾子,蘸了药汁,和我一起给觉儿轻轻擦着,一边问:“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什么可生气的。”我说。

    心已被挖空了。原来我的婚姻,竟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他们一步步诱我入局,骗取了我仅有的东西。

    凶手已死了。我尚在她的局中还需活许多年。剩下漫长的岁月,这伤痛和不甘要向谁讨还?

    只有一个孩子尚可慰藉。

    大约药汁起了作用,觉儿停止了哭闹,安静地睡去了。宇文泰唤来乳母将他抱走,然后对我说:“你准备和我僵持到什么时候?难道从此一生都这样不理不睬形同陌路么?”

    我看着他。那窄瘦的脸黑了一些,下巴上长出了唏嘘的胡渣,添了几分沧桑。

    一生?一生太久了。谁有耐心去谈论那么长远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心底腾起一股燥热的厌倦。我厌倦了这一切。我厌倦了他事事讨好处处周全,我也厌倦了对他小心翼翼尽力迎合。谎言拆穿,我们留给对方的筹码都已用尽,此刻要怎样厚颜无耻地往下继续?

    所有的人事,都脱了轨道。

    红尘万丈,我想逃离。

    我深吸一口气,问他:“宇文泰,你从前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

    “什么?”他的眼中闪过警觉的光。

    “你答应我不必困囿于此。你答应我,若我愿意,可以纵情山水。”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你想离开长安?”

    我点点头。

    “去哪里?”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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