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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音-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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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下面的将军们纷纷回礼,又各有赞叹之词。

    我看了一眼坐在毓儿下首的独孤公子。只有他面带着得体的微笑,未置一词。

    是了,当初因为突然有了觉儿,我和他彻底输了,再也没有了机会。

    觉儿是宇文泰命里注定的儿子,他不仅拯救了宇文泰的婚姻,更救了他的性命。

    又是好几年过去了。如今我和宇文泰都有了第二个孩子。如愿在郭氏之后也续娶了清河崔氏女,听说也快生了。世事变化太快,稍不留神,什么都沧海桑田不可辨认了。

    如今他在慢慢老去。那张曾经如玉般光洁无瑕令人怦然心动的脸上有了无法抹去的岁月的痕迹。无论如何,陪着他老去的女人不是我。

    人生未免令人唏嘘感慨。

    眼看到了下半程,诸将都已尽欢。毓儿和觉儿也在轻松的氛围中显露出了孩子的天性,两人在宽敞的营帐里追逐着玩儿起来。

    宇文泰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轻声问我:“觉儿方才是你教的?”

    我一笑:“我可没教他。也不知哪儿学来的。”

    宇文泰也一笑:“倒是有些灵气。”

    我低眉轻声说:“少年老成有什么好。小孩子非要学着大人样。”

    宇文泰用那狭长凤目横了我一眼,笑着说:“妇人之见。”

    我反唇相讥:“没几年前还说我若是男儿可以做你帐下的大将,说我胸中有天下的丘壑呢。如今又都成了妇人之见。”

    他嘻嘻一笑,不再反驳我。

    正闲话间,觉儿跑得太急,噗的一声摔倒在地。

    我一惊,已经直起了身子。

    他身边不远处的独孤公子见了,走下座位过去,伸手将他抱起来,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上下查看了一番,柔着声音问:“摔疼了吗?”

    那语气令我胸口莫名一痛。

    那是他曾经对我说话的口气。

    营帐里一时鸦雀无声,大家都有些紧张地关注着那边,生怕宇文泰最爱的这个孩子有个闪失。

    觉儿摇摇头,拿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他蹲着身子,为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又说:“以后小心一点。若是摔伤了,阿父阿母还不知要怎么心疼。”

    觉儿看着他,轻声问:“你是独孤信是吗?”

    他一愣,又温煦一笑:“小公子认得我?”

    觉儿说:“我听他们说,你一直为国家镇守陇右十州,是个不光很会打仗也很会治理州郡的将军。”

    他不由得一笑:“小公子过奖了。我只是为国家尽力罢了。”

    许是觉儿说的话太成熟了,又引起了四周一片惊叹。

    我也惊讶,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面对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何以会说出那样的话来?那感觉仿佛是主人和臣仆之间的对话一般。

    他气定神闲,雍容华贵。实在不像一个童稚的孩子。

    我转头看了一眼宇文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神情高深得完全不可捉摸。他当然还记得刚怀了这个孩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他所遭受的羞辱,如今他这个还不满五岁的儿子都帮他讨回来了。

    我正要出声唤觉儿回来,只见毓儿已经大步走了过去,从独孤公子手中将觉儿一把拉到自己身边,说:“摔了交还只顾在这里同人说话,还不赶快去给阿父阿母看看!”

    语气硬硬的,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

    说着看也不看独孤公子,拉着觉儿就回来了。

    倒是觉儿,又回头看了独孤公子一眼。这才蹦蹦跳跳跑到我身边,伸手攀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声说:“阿干好凶啊。又不是独孤信让我摔倒的。”

    我猛想起毓儿五岁那年同我在长安街头的那段对话。

    他说:“你喜欢独孤信吧?你别忘了,你是我们宇文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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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大统九年(公元543年)-秋() 
隔天对阵演习,宇文泰亦将两个孩子带去。

    毓儿自不必说,觉儿也像是一夕间长大,很快适应了军中的生活,每天回来都拉着我不停地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有一日突然悄悄同我说:“阿父是不是不喜欢那个独孤信?”

    我心中一惊。何以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嫌隙?还是宇文泰表现得太过明显,让一个孩子都轻易察觉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阿父和骠骑将军是同乡呢。”

    觉儿爬上我的膝盖,双手搂着我的脖子,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认真说:“我这次没有见到萨保阿干,毓儿阿干说阿父前年将萨保阿兄也派到陇右去了。独孤信明明是那么能干的人,阿父为什么还要将萨保阿兄派去呢?毓儿阿兄说,大概是为了监视他。所以我觉得阿父不喜欢独孤信。”

    我真没想到,他们兄弟俩私下里竟然会讨论这些军国之事。便对他说:“你们还小,在一起玩儿就玩儿,不要讨论这些事情。”

    觉儿轻轻挠了挠头,说:“可是阿父若不喜欢他不信任他,我和阿干也就不能喜欢他了。可是我却挺喜欢他家家,阿父是不是真的不喜欢独孤信?”

    我抚着他柔软的脸颊,心中千头万绪。

    我该怎么告诉他,即使他的父亲不喜欢独孤信,即使他的阿干们也不喜欢独孤信,独孤信却永远不会伤害他和他的兄弟们。

    正在犹豫间,宇文泰进来了。一见觉儿黏在我身上,故意板起脸来,说:“都是个军人了,怎么还抱着阿母不放?”

    觉儿嘻嘻一笑,乖乖地从我膝上爬下去,走到宇文泰身边去伸手吊住他的胳膊。

    这是他们父子爱玩的一个游戏。让觉儿挂在他的胳膊上荡秋千。

    阅兵已经结束,不日就将返回东雍州。这些日子觉儿的成长尤为让宇文泰高兴。此时他心情极好,让觉儿挂在胳膊上荡了一会儿,笑问:“同你阿母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的心一跳,正要出声,觉儿已经心无城府地说:“我在问阿母,阿父是不是不喜欢独孤信。”

    “哦?”他一笑,抬头看了我一眼,伸手将觉儿抱起来,问:“独孤信是阿父最为倚重的大将,阿父怎么会不喜欢他?”

    觉儿在那一刻,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犹犹豫豫地说:“是毓儿阿干说,你派萨保阿干去秦州是为了监视独孤信。”

    宇文泰微微露出不悦的神色,说:“他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捕风捉影的鬼话!”说着将觉儿放在了地上。

    我不便开口,觉儿也察觉到他的不快,悄悄看了我一眼,低头不敢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大约是想好了说辞,宇文泰在觉儿面前蹲下身子,耐心对他说:“陇右是很重要的一个后方,北有柔然西有吐谷浑。我将萨保派去是为了帮助他。只有陇右稳定了,我们才有精力专心对付东边。你说,我若不信任独孤信,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地方放心地交给他?”

    觉儿似懂非懂,但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宇文泰又说:“你记好,独孤信是阿父的好朋友,阿父很信任他。以后若是你们有了困难阿父帮不到你们,你们可以放心地去找他。”

    觉儿又点点头。宇文泰这才一笑,将他抱起来,又认真说道:“居于高位的人,尤其不可说人是非。记住了吗?”

    觉儿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觉儿记住了。”

    宇文泰笑着将他放到地上:“让纥奚东带你去找毓儿玩儿去吧。”

    见觉儿出去了,他回头看看我,走过来戏谑道:“做什么一脸委屈的样子?”

    我亦轻声一笑。

    心照不宣地,让这场尴尬过去了。

    他一把将我揽过去,说:“你以为我还会怀疑什么?”

    我低低说:“我怕你不高兴。”

    他说:“当时你生邕儿的时候难产。那些产婆大夫都说你不行了。你连气都没了,脸也灰了,手也冰了,胸口也凉了。只有我不信,我不信你会就这么死了。你就是我的,只有我能把你的魂魄唤回来。”

    “我欠你一条命。”无以为报。

    他笑:“欠着吧。多给我生几个孩子来还。”顿了一下,将我揽紧,又说:“算了,不生了,不要你受那罪了。你好好的就行。”

    我倚在他身上,心暖暖地融化了。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刻这般爱这个曾让我痛苦不堪的男子。

    可我却真的爱上他了。这是命运同我开的一个温柔又残酷的玩笑吗?在离开独孤公子数年之后,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次年五月,宇文泰带着我和孩子们回到了长安。从此我们在长安安定了下来。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宇文泰将精力集中于内政,皇帝颁布了他上的三十六条内政法令,推行均田制。他越来越推崇儒学,在长安设立了国子学,致力于培养和选拔儒门学子进入朝廷。

    亦越来越少大张旗鼓地去庙里拜佛。一时间,国内热崇佛教和清谈的势头也渐渐淡了下来。

    到了大统十二年,国库又开始充盈了。

    大统十二年的五月,独孤公子还朝了。

    春天的时候,朝廷派义州刺史史宁为凉州刺史。然而原先的凉州刺史宇文仲和拒不接受史宁的取代,据州造反。瓜州人张保也杀掉了瓜州刺史成庆,占据了州府与宇文仲和呼应。随后不久晋昌郡人吕兴又杀掉了太守郭肆,以此来响应张保。

    西北一时陷入混乱。

    宇文泰随即派独孤公子、开府怡峰和史宁一起讨伐宇文仲和。到了五月,凉州城破,宇文仲和被擒获,连同响应他造反的六千多人,一起解往长安。

    听说他身先士卒,带着士兵攻城。如今得胜还朝,皇帝赐宴,又在朝上拜了大司马。独孤公子在长安一时风头无两。

    当眉生将他还朝和被拜大司马的消息悄悄告诉我时,我的心里竟五味杂陈。如今连听到他的名字,都成了一种煎熬。

    可依然忍不住想要知道。想要在心里悄悄体会属于他的荣光。

    这是我的一个不为任何人知道的小秘密,甚至时常不为自己所察觉——他成了梦乡里在云中穿行的月,成了春风中在肩上轻拂的柳,成了溶在我肌骨里明媚而忧郁的灵魂。

    然而前尘只能拿来思念,终不似少年时。

    这天晚上宇文泰回来,同我说:“有件大事想同你商量。”他拉着我坐下,说:“我近日总想着,该给毓儿定一门婚事了。”

    我吃惊,说:“毓儿还那么小,怎么就急着要定婚事?”

    他咧嘴一笑,说:“还小?他都满十四了。今年定下婚事,等到明年或者后年十五六,就可以正式迎娶了。”

    我猛然惊醒。毓儿已经十四了。兀自发愣,不知不觉,已经溜走这么多年了。

    我嫁给宇文泰那年,毓儿才不满五岁。

    毓儿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在独孤公子身边。

    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宇文泰一摸我的额头:“想什么呢?”

    我看着他:“我都没察觉,毓儿都十四了。我竟也卅一了。”

    他一笑,眼角堆起深深的纹:“可不是?孩子们在慢慢长大,我们都会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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