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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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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等待榜的近二十天时间里,向来是举子们放浪形骇,纸醉金迷的时刻。
有些是三年辛苦,到此解脱,心里总觉得必须醇酒妇人补偿一番,才对得起自己;有些是一旦榜,荣枯立判,那种患得患失之情,唯有看花饮酒,才能排遣;有的是千里迢迢,上京一趟,自觉如果不好好领略领略八大胡同的风光,未免虚此一行;也有的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在京里大逛一逛,开花榜、记风月,玩出来一个名堂,夸耀于人的。
崇实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四处漂泊,可算是居无定所,于京旗下大爷的这种醇酒妇人,看花饮酒的风月之事当然也知道,却并无热衷之心,无奈一起来赴试的同乡、新结交的几个朋友不容他独善其身,每天都有人来邀约吃喝。便是吃梦之约就不知道赴了多少——由于不必惠钞,所以人人欢迎;倘或坚拒,便好像自度必,吝于作东似的,会遭致讥评,无奈之下也只好每天酒食征逐了。但到夜半酒醒,想想不免烦恼:大小馆子,账记下不少,如果经常在一起吃梦的人,只有自己美梦成真,那笔酒食账不下两三百银子之多,从何而出?
到得榜之日,崇实也了,取第7名。这样的成绩可算难称心意——会试的成绩虽然不会带入到最后的殿试之,却也从来没有一个名次在百名开外的贡士有在殿试抡元的先例的——不要说是抡元三鼎,就是三甲的赐同进士出身怕也不会有,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铁定不能被选为庶吉士,更加不可能进翰林。殿试之后,自己旗人的身份,外放到地方守牧一方更加是想都不要想!如此想来,这第7名的贡士,竟还不及那名落孙山的举子!
是故,崇实脸色竟一日难看似一日,在旁的人想来,只当他是在为会账愁,暗讥笑不止。殊不知内心苦楚,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有一桩便是于京风月之所,彼此都是年轻人,谈及这样的自然眉飞色舞兴致盎然。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进京来,对于北京有名的‘八大胡同’早有耳闻,却不想到了此处看过,一个个大失所望,用一位同是江南省的学子的话来说:“此地女子生得不好,扎着两条裤腿,插着满头纸花,挺着胸脯,脑满肠肥,油头粉面,吃葱蒜喝烧刀。全无半点“辑墨,理弦歌,修容拂拭,以待宴集”的江南酒声伎风流倜傥的样子。
听了同年的说话,众人一时间不免兴趣缺缺,开始抓紧这断时间在管驿里写‘大卷子’——殿试于字的要求甚高,也算是其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崇实却没有这样的心思,左右自己的名次也不会有所提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到琉璃厂再好好转转,也不枉来到天子脚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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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照例是在四月二十一日举行,黎明时分,新进士6续到达宫门。到得卯正,一群翎顶辉煌的王公亲贵,连翩而来,在左门前站的站,坐的坐。坐在最前面的一位,头戴宝石顶,插一支极大的双眼花翎,天青缎四开长袍,上罩一件黄马褂,约莫六十三四岁年纪,浓眉大眼,显得极其威武,正是皇帝的胞叔,行五的惠亲王绵愉。要等他点了头,才开始点名。
点一名,放一名。领了大卷子跨过高门槛的左门,便是矗立于两丈高的殿基上,广十一间,高十一丈的太和殿,居“三大殿”之,亦是皇帝的正衙,龙墀丹陛,气象宏伟。但崇实等人顾不得细细瞻仰,蹒跚举步,随众越过太和殿、和殿,爬上三层石阶,数十级踏步,来到了殿试所在地的保和殿,已累得汗出如浆,气喘不止了。
正当放下考具,由鸿胪寺官员在为他们排班时,读卷大臣已经朝服上殿。殿东面设一列长桌,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张一束的题纸。祈隽藻规行矩步地走上前去,捧起所有的题纸,走到间的黄案前面,朗然说道:“恭接钦命策题!”
早站在黄案前的礼部尚书孙瑞珍随即双膝着地,双手高举,跪接了题纸,置于黄案正。然后由鸿胪寺官员鸣赞,殿内殿外的王公大臣、执事官员以及二百多名新士,一齐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读卷大臣退回华殿去休息;礼部官员开始散题纸。
接过题纸展卷看来,崇实楞了好大一会儿,和祈隽藻当初的疑惑一样,这种没有范围,完全空泛的字内容最是难以回答,左右看看,所有人都和他有着同样的表情,似乎对于这样的策题都没有思想准备。
崇实想了想,决定针对策题‘穷则变。变则通’的说话来做章,以他在随同父亲多年任职江南的所见所闻来扣题‘盐漕河工诸大端,利弊所在,何以策出万全’的主旨。
认真推敲一番,心已有七成把握;聚精会神地往下看钦命的策题。眼看,心想,自觉思泉涌,处处逢源。但金殿对策,程式甚严,字数是有限制的,还须涵咏锻炼,由博而约,求其精简。等有了草稿,更要细心检点,引用圣训要抬头,若逢御名须缺笔——这都是极大的忌讳,错上半点就是三年之功付诸流水!
写到兴起处,崇实就策题‘蛮夷外邦,轻犯海疆’之问大憨劲,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写了下去:“臣对,臣闻:建极者敛福之源,知人者安民之本,学古者入官之要,整军者制胜之资。……皇帝陛下……播声威于挞伐,固已三无敬奉,而一德交孚;八恺俱升,而六师允饬矣。”
新科贡士在殿试答卷的时候是有一定的规定的,不论策论的内容为何,其尾两句从来不变。开始的一句是‘臣对。臣闻……’;结尾的一句是‘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郧越之至。臣谨对。’和前面的题始遥相呼应,这就是所谓的金殿对策了。
等将草稿检点妥当,时已过午。吃下两块颁赐的名为‘克食’的满洲点心,站起身来舒一舒筋骨,从卷袋取出卷子来,开始誊卷——殿试卷子,用七层宣纸裱成,正反六折,除底、面外,共计十页,称为十开;每一开高一尺四寸,宽三寸七分,比一般的奏卷要大得多,所以叫大卷子。
卷子上是用银朱画好了直行的,每开十二行,每行二十四字。写大卷子的功力,就在每行由上到下二十四个字,排列得匀称圆整。不过这也有个取巧的方法,自己先照样画好直行的稿纸,拿草稿先誊一遍,然后比照着抄在大卷子上。崇实在这上面已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加以这天的一壶墨浆调得格外好,不浓不淡,下笔不滞不濡,写出字来,乌黑光亮,配上白庭朱丝栏,色彩鲜艳之至——这种字有个特殊的名字:馆阁体。
殿试照例不给烛,不过此时白昼甚长。崇实写完卷子重新细看,只字不错,无须挖补。只是……这最末一段字,却似乎大碍关系!糟糕!
他冷静了一会儿,更加觉得字荒唐,罗列难入方家法眼。这样的字不用呈到御前,只是落到一个理学家阅卷大臣的手,给一个点,自己前面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
有心重新写过,其时却已不及。左右也没有想过要在这一科得个名传天下的位次,崇实心打定主意,当下交卷出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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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22节一朝登龙(1)
更新时间:201181817:53:42本章字数:3798
收掌官把卷子收上来,等阅卷大臣席地坐定,开始分卷子,总数是二百六十七份卷子,转了三十三圈,还余三份——这剩余的三份就要由排名最靠前的三位阅卷大臣大臣来劳神了。
阅卷有一定的规矩,先说评级是五等,第一等叫圆,便是画个圈圈;第二等是画一个三角,名叫尖;第三等是点(就是在卷面上点上一个现在人经常会使用到的顿号);第四等是直线;第五等是叉。
殿试阅卷,一般不会使用到第四等和第五等。而前三种的使用也有规定,便是以第一位阅卷大臣的评点为准,后面的大臣不能越级评定——也就是说,当第一个大臣在卷面上加点(第三等)的时候,第二个大臣就只能画一个三角(第二等),而不能画圈圈(第一等)。
每一个人面前的份卷子看完,众人起身,分别看其他人的答卷,这个过程叫转桌——每一个大臣都要看全部的二百七十六份卷子——完事之后要到第二天的午了。然后八人汇总,商议前十名的卷子。这是要报到御前的。
照例,三鼎甲必出于前十本,因此,这是极其慎重的一件事。而这一次,众人为其的一份卷子各持己见,反复争辩,好久都不能定夺。
照祈隽藻的意见,该生员于卷大放悖逆之言,若是这样的人被选状元或三鼎甲,则将来刊刻行天下,势必引朝政动荡,天下人都会以为皇上、朝廷有意改弦更张,一变前法,以穷兵黩武代与民生息为大政方针,此事干系匪浅,是故万万不可列为前十本之。
兵部尚书柏葰是蒙古人,于江南士子天生有一种不认同感,闻言也附议:“老夫也有同感,就依浦公(祈隽藻字淳浦)的吧?”
其他人也就罢了,周祖培却不愿意放过,因为陈孚恩的事情,他被皇帝捡拔成了刑部尚书,又入了军机处,虽是新进之资,位列众人之下,可也算是朝第一流的宠臣,他大约猜出皇帝出这样一道策题的本意所在——当然,这样的话只能在心对自己说,自古以来妄揣上意也都是死罪。此时正好就此事出言:“涛公(柏葰字静涛)这话请恕不能赞同。皇上御笔亲题策论之题,想来圣意也有让天下士子有可畅所欲言之机。我等忝列读卷,自当上体圣心,下慰士子。还是将原卷呈上御前,请皇上定夺吧。诸位以为呢?”
他端出皇帝这顶大帽子,谁敢反驳,当下纷纷点头:“是,是,就依芝台兄所言,俯请圣裁吧。”
于是,这份卷子也被加入到了前十本的卷子之,接下来是定二甲与三甲的名次。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一字之差,与能不能点为庶吉士和能不能入翰林院读书,有些关系。如果是三甲最后二三十名,可以断定绝无成翰林的希望。因此,祈隽藻对榜末的名次,格外认真。
第二天一早,八人齐聚养心殿,呈上前十本的卷子,又专门把那本引争议的卷子提出来单独放到一边。皇帝简略的看看,没有认真品评的时间,只是数上面的圈圈,列为第一名的有八个圈圈,第二名,第三名的同样是八个圈圈。到了第五名之后,圈数才明显的少了下来。
阅遍其余的九份卷子,皇帝拿起了最有争议的一份,上面有六个圈圈,两个三角,却不知道各属于哪一位阅卷大臣的手笔,其他的卷子也就罢了,这一份倒很是引起了皇帝的兴趣,满认真的欣赏了起来。
卷子于‘盐漕河工诸大端,利弊所在,何以策出万全’的主旨进行了非常细致的阐述,可以看得出来的,该士子有过真实的考察或者目睹过盐漕河工的弊政,写出来的字一针见血,全无半点为尊者讳的遮掩与保留。
有这样一段内容:“……南河岁修三四百万,一切公用,费帑币不过十之二三,可以保安澜,十之四三足以书上考,余者除各厅浮销之外,则供给院道,应酬戚友,馈送京员过客,降至丞薄,千把总人,胥吏兵丁,凡有职事于河工者,皆取给焉。”
这样的字在皇帝看来,几乎已经出了策问的范畴,而是一篇于吏治败坏,由地方大员呈上的参劾字了。他问道“你们是怎么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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