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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寤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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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氏是闹惯了的,伤心一会也就丢开,心内还念着儿子,不曾吃得饭出门,愁他饥饿,意欲煮饭,家中偶然缺米,且待儿子回来去买。因无事做,就带着遗姑闲耍,忽间壁一个邻居为母亲生日,家中做善事,怜念屠氏年老家贫,又是个斋道人,着人送了一碗什炒素菜与他。屠氏笑容可掬,千恩万谢的收下,打发来人去了。才拿过菜来要吃,又转一念道:“我儿久不曾见些菜面,待他回家同吃罢。”遂连碗顿在锅前烟柜头上,又与遗姑在日色中闲耍。偶见遗姑身上爬出两个臭虫来,遂将自己衣服与被,细细找看,那知线缝里,竟如麦麸一般,挨排摆着,东移西爬,应接不暇。猛发个狠道:“怎捉得这许多,待我烧他一锅滚水,烫死他才得干净。”遂放满一锅水,一手抱着遗姑,一手烧火,霎时烧得飞滚,放遗姑坐着。待去舀水,那遗姑如杀人也似的哭将起来,那里肯坐,只得又抱起来。灶前一只手抱着遗姑,一只手掀开锅盖舀水。才将锅掀开,不想那遗姑看见一碗素菜在烟柜上,意欲去够取,尽力猛向前一荐,屠氏膊子一酸,那里留折得住,早已扑通的一声,当当掉在水锅里,把滚水溅得屠氏满头满脸。屠氏不顾疼痛,忙去捞时,那遗姑喊也不曾喊得一声,已煮得稀烂。正是:
只因不孝生身母,故教报应熟孩儿。
屠氏吓得魂也不在身上,心疼得扑簌簌泪下道:“我得亲肉呀!”才哭得一声,猛跌脚捶胸道:“想我的老性命,也是到今日了,儿子回来,这场打骂怎么了得?”正愁哭间,听得门外脚步响,料是儿子回来,心中大惧,遂忙忙一直奔出门外,劈头正撞着儿子回来。杭童问道:“你到那里去?”屠氏战战兢兢低着头,只是走,口中答道:“我到间壁人家讨个火来。”一头说,一头飞跑去了。杭童诧异,也不在心上,慢慢踱进门来,远望锅内热气腾腾,暗道:“既已煮饭,怎又讨火?”走向前一看,见个煮熟孩儿正是遗姑,吃这一惊不小,登时心头火起,捶胸大怒,拿了一把厨刀,赶出门来。抬头一望,远见母亲走进一个关庙中,遂飞也似赶将来。一口气已跑至庙门,那屠氏见儿子赶至,心忙意乱,一时没处躲,就往周仓神座下一钻。这杭童早已接脚赶至,手起一刀,竟将母亲砍死。正待转身要走,那个泥塑周仓忽然大怒,举起手中泥刀往下一劈,将杭童早劈做两半个,就提着杭童半个尸首,泥身竟走出山门外站着。居民看见骇异,不敢近前。有胆大的向前一看,认得是杭童。又跑进庙中去,只见杭童的母亲也杀在地下,再看杭童那半个尸骸,手中尚兀自拿着一把厨刀,刀口有血,才知为他杀母,怒触神明,以致泥神杀人,遂急去报官。
官府亲来验看,无不骇然,又到杭童家中一看,见锅中一个女儿,煮得化在里面,却不解其故。忽一个女尼进来,如此这般的缘故,细细说出,方才知其原由详细。那女尼又说道:“贫僧数日前也曾来救他,欲化这个孽种,他却又不肯,真是天地间一桩恶劫!但如今屠氏虽遭此逆子毒手,他又却在好处去享福了。”众人还欲向前去细问情由,只见那女尼将身子一闪,早已不见,竟不知是仙是神。众人遂捐资买材,将屠氏尸首盛殓埋讫,又将杭童尸骨,也将棺木盛好欲去埋。不想一埋入土,登时就有雷闪齐至,将棺提出土上,劈得粉碎。换棺三次,连遭雷劈三次。过有七天,民居人听得一夜雷雨大作,次日起来,已不见杭童尸首,竟不知提到那里去了。众人嗟叹不绝,又去抬周仓进庙。谁知就如生根的一般,那里扛抬得动一动?甚至添有几百人用尽平生力去抬,也不要想得他进庙。官府闻知,亲来拜请,再令多人去扛,也不能一动。遂将山门改为一殿,单单服事周仓一位泥身在内,却于前边另起一座山门,香火比前更盛云。
第十三回 贤德妇失岁得糠
自古红颜岂是稀,欲得慧心实难期。爱丈夫,莫失志,愿他多读几本书,恨却年荒怎支持。相保守,不忍离,辛辛苦苦何人知。甘心把糟糠来度饥,只叹薄命不逢时。
右调《忆娇娘》
娶妇原在取德为先,若以德行不甚要紧,而一味欲求其花容玉貌,苟一旦侥幸,以为得偶佳人,喜不自胜,此乃妄人之想,何足为法。盖妇人有色则骄傲无忌,心思莫测。更有一种痴迷丈夫,见其窈窕可爱,他若一举一动,则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致意奉承,要使他快乐。故枕边之际,花言巧语,淫唆百般,彼以为佳音啧啧,洗耳而听,不能辨其是非。勿谓一句挑拨,就是百千句的挑拨,再无不入耳之理。若是有德之妇,端庄净一只是爱丈人勤读窗前,自己又克尽妇职,临事不苟,若有一句挑拨,竟是他的仇敌一般,还道是不入耳之语,颇觉厌听。若再加之以丈夫之弱,自己容貌之美,又无公婆拘束,儿女碍眼,值遇有可苟之境,挑逗之人,自无不入于邪者。所以到后边,少不得不是被人骗卖为娼,就是被人拿住送官,轻则打死,重则凌迟碎割,有个甚的好结局?然而此乃淫污卑贱之妇所为,亦不概见。大约中平之妇居多,也不节烈也不歪邪的,十有八九。至于心如铁石,志若霜柏,惜名节顾廉耻,可生可杀而身不可辱者,十有其一。若是皎皎如月,飒飒如风,耳不闻邪,目必睹正,略有所犯,如断臂截肌,视死如归,魂杀奸人,自己忘生而决烈者,盖亦罕见。斯人在世则千古名香,在冥则为正神。可见妇女节操贞烈,虽替丈夫争气,却是他自己的无穷受用,越发该咬钉嚼铁的节烈起来才是。如今也件现在不远的事说来,好替天下女人家长些志气,立些脊骨。
话说江南徐州府有一秀才,姓陈名有量,年纪二十五岁,父母双亡,并无兄弟。素性孱懦,为人质朴。娶妻海氏,年二十岁,亦徐州人也。生得真有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妇德女工,无不具备。自十六上上嫁与有量,足不知户,声不闻外。有量家贫如洗,日不能给,全赖海氏做些针指,供给丈夫读书。每晚有量课业,海氏就坐在旁边,不是缉麻,就是做鞋缝衣,同丈夫做伴。丈夫读至三更,他也至三更;丈夫读至五鼓,他也到五鼓。若是有量要老早睡觉,他便劝道:“你我无甚指望,全望书里博个功名,焉可贪眠懒惰。”就是丈夫读完书上…,他还将手中生活做完了,方才安睡。一到天色微明,就先起来,做他女工,直至日出,料知丈夫将近起来,他才去烧脸水,煮早粥,毫不要丈夫费心。虽隆冬酷暑,风晨雨夕,无不如是,再没有一点怨苦之意。
有时有量自不过意,对他哭道:“我自恨读了这几句穿不得、吃不得烂穷书,致你不停针,夜不住剪,劳劳碌碌耽饥受寒。是人吃不得的苦,俱是你受尽,反叫我安居肆业,真是我为男子的,万不如你。我何忍累你如此受苦,我寸心碎裂。你从今不要眠迟起早,万一天该绝我,宁可大家俱死,何苦教你一人受罪。”海氏反笑劝道:“说那里话。自古道:『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且贫者士之常。你看自古得志扬名的,那一个不从困苦中得来?况执臼炊羹,缝补缉纪,妇职所宜,这是妾本等之事,你不要管我,你只一心读书,不要灰了志气。”夫妇相劝相慰,一个单管读书,一个专心针指,倒也浓补了几年,虽不能十分饱暖,却也不至十分饥寒。
谁知天不凑巧,到这年上赤旱焦土,徐州颗粒无收,饥饿而死者,填满道路。有量家中,全靠着海氏作个指尖上度日。如此年岁,家家还顾不过嘴来,那闲钱买做生活?就是间或有几家没奈何要做的,也都省俭,十件只做一件了。海氏见生活没得做,又不能作无米之炊,要对丈夫说,又恐分他读书的心,要不对他说,委实不能存济。一会又思量道:“他又没处生发,就是对他说也没用,徒然添他在内烦恼。”遂隐忍不言,一味自己苦熬。每日在针头上寻得升把大麦,将来磨成?子,煮成粥,与丈夫吃,把丈夫吃不了的,自己还不敢动,依旧盖好,留与丈夫作第二顿。自己却瞒着丈夫,在厨房将滚水调糠,慢慢吞咽,死挨度命。
一日,有量因要砚水,不见妻子,自己到厨房来取,望见妻子手捧一碗黄饭,在那里吃,见他来,忙将碗向锅底下一藏。有量看在眼里,只作不知,心内想道:“他吃得是什么东西?见我来就藏起,难道这等艰难,家中有米不成!料来不过是?子饭,这些东西是你辛苦上挣来的,原该你多受用些,你吃些罢了,何必瞒藏。”又转一念道:“他素常不是这样人,怎今日做些形状,全不像他做的事。”一头取水,一头心上不快,不觉失手将个水壶跌于地下打的粉碎。有量连声叫道:“可惜,可惜!”海氏看见,恐丈夫烦恼,直来劝道:“物数当然,何必介意,我梳盒中有个油碟儿,倒也雅致,堪为水池,你拿去盛水,我另寻个粗碟儿用罢。”有量正欲设法他进去,便乘机答道:“正好你去拿来与我擦洗干净。”海氏遂欣然去取。有量待妻转身,就急急往锅底取出那碗饭来一看,原来是一碗湿糠,好不伤心可怜,不觉失声大哭。海氏拿着碟子正走,忽听得丈夫哭声,急忙跑来,见丈夫识破,反吓得没做理会。有量见妻子一发疼痛伤心,向前搂抱痛哭,海氏亦放声哭泣。有量哭道:“我一向睡在鼓里,若非今日看见,怎知你这般苦楚。”因又取起糠来一看,泪如涌泉道:“你看这样东西,怎么下得喉咙,好痛心也。”说罢,又哭。海氏含泪苦劝方止。自此每食有量决要妻子同吃,再不肯相离。
看看日窘一日,甚至两日不能一餐,海氏与丈夫算计道:“只此苦挨不是长法,若再束手,两人必然饿死。我有一堂叔,在松江府为守备,还有一侄海水潮,在江阴为营兵,不知那一路近些,同你去投奔他,再作区处。”有量道:“毕竟是守备来路大些,莫管远近,还是到松江去罢。”二人计议已定,将住房权典出数金做盘费,夫妇二人一同登舟,一路无辞。
及到松江,谁知海守备已调官别省,二人进退两难,好不烦恼。海氏道:“不得了,加船家些银子,再往江阴去罢。”有量点首,即日开船,不数日又到江阴。有量入城访问,果然一问就着。夫妇二人同至海永潮家中,只见四璧萧然,亦甚寒冷。永潮情意甚好,只是手底空乏,不能周济,每每竭力支撑,仅仅只够完一日食用,到后来连一日食用也还忙不来。海氏夫妻见如此光景,自不过意,那里还坐得住,只得告辞回去。永潮意欲再留他住几天,又因自己艰难,力不能敷,遂向朋友处借了数金赠他道:“本欲扳留姑娘、姑夫住住,只因家中凉薄,恐反见慢,转又得罪,些须菲意,权奉为路资,容另日再来相迎,一并为情罢。”二人收讫,再三致谢而别。
行至常州,舟人因本处封船,死不肯去。二人没法,只得登岸换舟,那里有半只船影?寻上一日,才寻得一只,瓢大的破船,开口要八两松纹,方才肯去,把有量吓得缩颈伸舌而回。与海氏商议道:“目今船价甚贵,那有许多银子雇船,况徐州米珠薪贵之时,你我纵然到家,也难过活。且喜此处米粮柴草还贱,不若在此权住两月,再图计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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