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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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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吃完了饭,本来以为张辙就会告辞,没想到张辙道:“久闻灵州骁卒悍将天下无双,不知下官可否见识一下?”



这个问题倒是让阮香费了些思量,这个老头子打的什么主意呢?难道是刺探军情来的?再说现在前方正在打仗,军营重地岂是随便参观的?却也不好当面就拒绝他,只得道:“虽然军营重地不太方便,不过张大人您是朝廷敕使,自然是不妨的。”



阮香叫进来一个军官,让他安排一下张辙参观军营的事情,不一会儿功夫那军官回报准备就绪。阮香指着桌上已经积压了二十几份的公文对张辙道:“大人您看……”



张辙见为了赔自己说话,半天功夫已经有这么多份公文了,这才体会到阮香工作量的巨大,见了阮香有些为难的神情,闻弦歌而知雅意,忙道:“公主事忙,只要找个人陪下官就行。”



阮香眉头一舒,道:“既然张大人如此说了,我也不弄那些虚礼了,我会给负责的军官开一份手令,确保大人可以随意出入您愿意去的地方。您看这样行么?”



张辙一迭声地答应道:“行,行,当然可以。”



阮香再次叫进来一名侍卫,道:“你去叫齐队长来。”



不一会儿一个彪悍的大汉到来,阮香将写好的手令交给他,又交代了几句,无非张辙身份重要,不可出现什么疏忽之类的。军官听了,一一点头答应,阮香又让他重复一遍,这才让他陪张辙走了。



张辙走了没多会儿,侍卫通报,黄朋来了。黄朋是卢笛的部下,专管这一带的情报收集和筛选,因为方略那边在打仗,所以吕晓玉、宁雁、卢笛都不在灵州,三人都在全力协助方略,而且有些小事也用不着他们。阮香需要查询的一些情报方面的事情便都由他们得力的手下人负责了。



“吩咐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有没有问题?”阮香头也不抬简洁地问道。



“随从十三人,已经确定有两个是张静斋手下的探子,我们没有动他们。其他人目前尚无异动。除了张辙大人之外,随员里边好像还有一个身份比较特殊的人,驿馆的人说,他自从到了之后就被张大人关在了房间里,不许出来,谁也没有见到他的面目。可能是张大人的亲眷吧。”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阮香对于这种神秘人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大兴趣,也许是张大人的内眷吧。否则用不着这样惹人猜疑地将人藏着。看起来这个老头儿也就这么点儿玩意儿了,阮香不禁又无聊起来,一份一份地看淄州送来的战报。



其实她并没有多么忙,至少不像展现给张辙的那样忙。方略现在已经开始很好地行使权力,整个战局以苏中偷袭青城开始,双方都在寻找机会,已经有确切的情报表明泸州这回要全力南下了。看起来这一次赵扬是打算撕破脸了,这样的话,方略手里的兵力占不到什么便宜,恐怕就要谨慎些使用了。



外有强敌,内有各家族残余势力捣乱,上回海难造成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过去,淄州民心依然难测,虽说有宁家为内应,但是宁家摇摆不定的暧昧态度实在让人放心不下,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宁霜走钢丝的技巧无疑十分高明,左右逢源的本事高得很,两边打仗,得利的始终她一家,偏偏又让人拿她无可奈何,实在是个人才。好在还有一个稳定的后方——灵州,靠着父亲积累的人望,这里的百姓们还是很信任自己。



啊,父亲,父亲!阮香的心猛地一阵绞痛,头上冷汗也冒了出来,她慢慢弯下腰,将上身伏在桌上,虽然强忍着,但是大颗的泪珠仍然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流下。



“绮儿!”阮香唤道,一个女孩应声进来,她看到的是阮香的坐得挺直的背影。



“给我打盆冷水来。还有,让人备马,我马上要出去。”



“是!”女孩干脆利落地应道。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阮香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绿扉的事情,我很抱歉。”



女孩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她平时和绿扉是最要好的姐妹,私交甚好的,不可能对绿扉的发配青城最终死在那里无动于衷。



“公主殿下没有错,错的是绿扉。”女孩犹豫了片刻就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挺了挺腰杆,就一直走出门去了。她的背影同样笔直。



第二天再次听到张辙求见的消息后,阮香当时心情不太好,对于这个老头子赖着不走有些不耐烦了,没想到昨天参观了半天军营还是没消耗完老家伙的体力,看不出来身为文官的他,这把身子骨倒是蛮结实。要不怎么还能带着内眷来宣旨呢,恐怕是想出京避一避大夫人的虎狼之威吧。阮香有些恶意地心想。发现自己走神了,阮香马上警告了一下自己,现在远没有到放心的时候啊。不管怎么想,人还是要见的,阮香整理一下衣饰,示意叫张辙进来。



张辙满口夸赞靖难军如何威武雄壮。阮香听得都快打呵欠了。



张辙估计也是看到阮香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道:“下官有要紧事说,请公主摒退左右。”



阮香精神一振,不是因为这老头要说的什么机密,而是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尽管第一次见面老头给她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不过阮香并不因此就觉得自己应该浪费时间听这个老头教训,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照现在看来,张辙即使不是张静斋的探子,至少也让人当了枪使。



阮香道:“这里戒备森严,都是信得过的人,不妨事的。大人有话直说。”



张辙看了一眼仍然留在那里的一个侍卫,坚决地摇摇头,“不行,此事非同小可,出我口,入你耳,决不可使别人听到。”



“哦——”阮香脸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了,“那么你可以走了,我每天听到的秘密太多了,已经不需要什么秘密了。”



张辙老脸一红,他被阮香毫不在意的语气给激怒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甚至毁去自己一生清誉的危险送上门来,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个女孩子这样践踏自己的尊严么?他颤抖的胡子和发红的脸颊表明了他的愤怒。



“原来,传闻中的公主殿下不过如是!不过如是!老朽看走了眼,看走了眼呵!请圣上原谅老朽的无知无能!”张辙忽然跪倒在地上,面向北方,重重叩首。



阮香还真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忙命侍卫搀起张辙——并非她不想自己动手,那张辙老头一脸晦气,吃个饭尚且挑毛病,恐怕这“男女授受不亲”更是严格遵守的——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传出去别人还以为自己谋杀朝廷大臣呢。



扶起了张辙,看老头子额头都青了一块,兀自气得浑身发抖,知道他刚才不是作伪,确是真情流露,阮香不禁收了玩笑之心,让侍卫退下。郑重其事地给张辙施了一礼,道:“小香无知,冲撞长者,实在情非得以,请张大人见谅。”



这番道歉的话说出来,张辙再大的火气也消弭了,联想到阮香的处境,其实谨慎些实在无可厚非,自己何尝不是谨慎又谨慎,试探又试探呢,不料最后还是被这小丫头给耍了,逼自己把实话先露出来了。尽管如此,张辙还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巨石,从阮香的态度来看,他的使命看来有希望了。



“陛下密旨!”张辙重新找回了自信,严肃地道,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卷黄色的绢帛。



阮香并没有像应该做的那样跪下来,只是将手伸到张辙跟前。



“怎么?”张辙有些不解。



“我自己看好了,张大人如今还要斤斤计较于礼节么?”阮香道。



张辙这才会意,将密诏直接递给了阮香。



阮香接过诏书,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叫进来一个侍卫,让他端来一个火盆,将密旨投了进去,亲眼看着它化为了一堆灰烬。阮香这才拍拍手,好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任务。



“您还有什么话么?”阮香对张辙道。



“我?还有什么话?”张辙一直呆呆地看阮香所作的这一切,此刻才回过神来,他的脸上再次出现了被愚弄的愤怒:“你怎么敢这样对待皇上的旨意!”



阮香很理解张辙的恼怒,她不急不缓道:“同样的旨意,我接到过两次,唯一的变化,是上面的人的名字。上一次的那一道,我也是照此处理的。但是到现在为止,上面所谓的忠贞义士,已经证明有至少有两个人是被张静斋收买的,八月圣京廷议,一十三人被告发谋反,喋血街市,皆是名单上的人,消息是内奸走漏的,这些人都是我大周忠义之士,本来是我靖难军的有力内应,我一直都避免和他们直接联系,千方百计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不料如此小心翼翼仍然被莽撞的行动所牵连,惜哉!痛哉!”阮香的眼神沉郁悲伤,“这一次又是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大周的忠臣良将是杀不尽斩不绝的?你就不想着为我大周留下几条正根?国事就是败坏在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忠臣的手里的。”阮香的声音充满了惋惜和愤怒。



张辙仍然梗着脖子道:“公主指责未免过甚。我等都是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忠,死有何憾?参与谋事者早就舍弃自己的家业性命,便是身首异处也并无一句怨言的,死得其所而已。”



阮香怒道:“糊涂!张大人,我不怀疑您对皇上对周室的忠诚之心,但是我明明白白告诉您,您的做法错了。如今的周室岂是一场政变所能改变的?几个文人的直谏,除了无谓地连累自己和家人,还有什么作用?鲁莽的行动没有任何效果,却让我大周的忠贞之士因此而日见凋残,你们不心痛自己的性命,你们死得其所,你们得到了忠良的名声,有没有想过我大周怎么办?忠臣义士凋零,谁来保护我大周不被奸臣颠覆?不错,义士的鲜血会激发一些人的良知,但是更多的是吓退那些胆子小的中间派大臣。



“每当一个正直的大臣倒下,我的心里都在流血,我是为我大周心痛。我知道你们抱着怎样的疑问——阮香现在兵强马壮,为什么还不挥师进京,勤王锄奸?为什么还要和张静斋虚与委蛇?她是不是有了贰心?她的心里还有大周么?你不用否认,我都理解。可是谁在指责之时曾设身处地为我想过?皇兄焦急我也知道,但是着急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们都需要隐忍。如今南面怀州勾结屏兰引狼入室,北方泸州和迷齐眉来眼去,淄州未平,内乱攘攘,诸侯相互制约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我不顾一切全军西进,我能走多远?不是我不想冒险,实在是这险冒得没有价值。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我只在乎能不能成功。我就是大周最后的希望,所以我不能死,也不能败。”



阮香像是在自言自语说服自己。这一通宣泄结束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阮香忘了叫侍卫把火盆端走,虽然是深秋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两人都热出了一身大汗。



张辙看着阮香忧思的面孔,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大周可以没有皇上,但是不能没有阮香。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让他惊恐万分,在内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也流下汗来。



阮香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她的鼻翼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注意到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张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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