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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到处堆着柴。靠近厕所的一摞砖渣子上放着几个边角破了的尿盆子，房角已经被雨水冲刷出深陷的凹槽，仿佛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进到屋里，到处的摆设都是破破烂烂的。大夏天的，正是蚊子乱飞的时候，炕上却没有蚊帐。灶台上放着煮熟的麦粒。老婆婆岁数大了，自己没办法再蒸馒头了，只有把麦粒煮熟了，将就着吃。

　　　　她艰难地从厨子里拿出两个碗来，要给我们倒水喝。

　　　　我和爷爷赶紧推辞，扶着她到炕上坐下。

　　　　“哎，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出门的时候没给我留一分钱，就是缸里还有点麦子，够我吃的。你们要是把羊留下，就把麦子扛走吧。”老婆婆一边说，一边咳嗽起来。

　　　　看到这个情况，我和爷爷都没法再说什么。

　　　　“那就这样吧，不管怎么样，羊我们买了，要死就死在我们手里吧，再说了，也不一定就会死的，以前也掉子宫，不是没事嘛。我们今天打扰你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身体，大娘，我们就先回去了。”爷爷说。

　　　　“你们不再坐会儿？”老婆婆客气地说。

　　　　“不了，你自己好好休息。我们这就回去了。”

　　　　老婆婆拿起拐杖，要送我们出门。

　　　　“大娘，你腿脚不方便，不用送我们。”爷爷说。

　　　　“不送你们，我也得出来关门啊。还是得出去。”

　　　　我扶着老婆婆下了炕，又一直搀着她的胳膊走到大门。

　　　　我们把大门关上，听着老婆婆在里面插上了门栓，又向老婆婆告辞。

　　　　回来的路上，我和爷爷都没有因为没有退掉羊而懊恼。老婆婆的样子，让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不知她还能活多久。在这种气息面前，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都能让人沉静，更何况不过是买了一只生病的羊而已。

　　　　我们一路上紧赶慢赶，回到家时，仍已是半夜了。家里的灯虽熄了，但奶奶却没睡着。她在等待我们的消息。

　　　　“怎么样？羊没推掉？”奶奶没好气地问道。

　　　　“算了，不退了，看样子，那家人比我们还困难。”爷爷说。

　　　　“比我们还困难？能有多困难？你退不掉羊，还找借口。”

　　　　“是真的很困难，奶奶，他们家里只有一个很老的婆婆，其他人都出去了。那个婆婆连馒头都没法做了，只有煮麦粒吃。”我给奶奶说。

　　　　“哎，遇上了这样的人家，我们也只好自认倒霉了。”奶奶说。

　　　　“也不一定，那个老婆婆说，这只羊上一次就掉子宫，还不是没事。明天我去找兽医看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爷爷说。

第74章（）　
第二天吃过早饭，爷爷就去找兽医，出于好奇，我也跟着爷爷一起去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正要给一头牛打针，他手里拿着一个足有玉米芯粗的针管子，正把一管管药水往针管里面抽，抽完了药水，又举起针管，慢慢往外排气。接着对准了牛的屁股，扎了进去，迅速将药水推进了牛的身体，直到他拔出针头，牛都没有一点反应。看来给牛打针和给人打针是一样的，只不过针管要粗大的多，而且牛的痛感也没有人那么强烈。

　　　　“海大爷，您怎么来了？”兽医问爷爷，看来他认识爷爷。

　　　　“家里的羊出了点毛病。”爷爷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症状？”

　　　　“还有一个月就要落羊了，前两天才发现，这个羊掉子宫。”

　　　　“掉子宫啊？这可不是小毛病，在哪里呢，我看看。”

　　　　“羊还在家里，看你什么有空，到家里去瞧瞧。”

　　　　“行，我马上就去。”

　　　　“一共是十块钱。”他转脸向牵牛的人说道。

　　　　“打个针，要十块钱啊？”那人面露难色。

　　　　“全是好药，而且这牛现在的情况，只能下重药。”

　　　　“好吧。”那人很不情愿地掏了十块钱出来，递给兽医，就牵着牛走了。

　　　　“走吧，我这边的事忙完了。”兽医说着提了个药箱子就往外走。

　　　　到了家里，奶奶正喂羊喝着泔水。

　　　　“看不出来啊？”兽医说。

　　　　“站着的时候，看不出来，趴下就看出来了。”奶奶说。

　　　　“看来还不是很严重，有些掉子宫的羊，整个子宫都露在外面了。等会儿它趴下了，我再看看。”

　　　　弟弟听着兽医的话，上前摁着羊的屁股，想让它趴下来。

　　　　“没事，不着急，等它自己趴下。”兽医说。

　　　　“像这种情况，能活下来的有多少？”奶奶问。

　　　　“不好说，要看具体情况，不严重的话，应该没事。”

　　　　兽医的话，等于没说。

　　　　“恁娘挺好的吧？”奶奶问兽医，看来奶奶也和他相熟。

　　　　“身体还行，就是脑子不好使了，老年痴呆。”兽医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爷爷一支。

　　　　“不会”，爷爷赶紧推辞，“小亮，到屋里把火柴拿出来，给你堂叔点烟。”

　　　　“不用，我自己带了火的。”

　　　　我还是飞快跑进屋里，拿出火柴，帮堂叔把烟点起了。

　　　　“哎，谁都有老的时候。恁娘年轻的时候，人长得又俊，干活儿又利索。那个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卖红薯干，我又好生病，多亏了恁娘照顾啊。”奶奶说。

　　　　“俺娘以前也经常提起你，说到海大娘，她就说，没有见过这么全还的。说那个时候挨饿，她饭量又大，你经常把东西留给她吃。”

　　　　“嗨，出门在外，就靠这些老姐妹相互照顾了。”奶奶回忆着往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羊喝完泔水就趴下了，屁股后面的肉一会儿就凸了出来。

　　　　“确实是掉子宫，不过不算严重。这样吧，我先给它缝一下，这样就不会掉出来。”

　　　　堂叔打开药箱子，拿出针线。

　　　　“海大爷，你按着羊，让它不要动。”

　　　　爷爷按着羊的屁股。堂叔将针扎进了羊的产门一侧。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看看你，连个羊也按不住。”奶奶说。

　　　　“你来试试，看着容易，它的劲儿可真不小。”爷爷说。

　　　　“没事，站起来正好缝。这样，一人抓着羊角，再来个人把住羊腚。”堂叔说。

　　　　我用力地抓住了两只羊角，使劲让它保持静止。爷爷则双手按住了羊腚。

　　　　“好，就这样，保持一下哈。”堂叔说着，在羊的屁股上缝了起来。

　　　　羊卖力地扭动了几下身体，我也毫不示弱地把住它。看着实在动弹不了，它便不再挣扎，只是咩咩地叫个不停，用声音表达着痛苦。

　　　　“好了，缝起来了。这样也不影响它撒尿。以后吃草喂水，都不要太多了，还有尽量不要让它趴着，多站一下没什么。估计能安全把羊落下来。反正家里离我那边也近，有什么情况随时去叫我。如果落羊的时候我不在，你们用剪刀剪开这边的线疙瘩，顺着抽出来就行了。”

　　　　奶奶打了一盆凉水过来，堂叔洗了手。

　　　　“多少钱？”奶奶问。

　　　　“嗨，就你跟俺娘的这个交情，还说什么钱啊？”

　　　　“那可不行，看病哪有不收钱的。”

　　　　“海大娘，可别说钱。又没用什么药，就是缝了几针，搭上点功夫而已。”

　　　　“你们的功夫就是钱啊。不收钱可不行。”

　　　　“我的功夫不值钱，咱也没别的本事，就能给牲口看看病，混口饭吃。别人我收钱，大娘你的钱，我不要。”堂叔说着就提着药箱子向外走去。

　　　　奶奶追上去给了塞了五元钱在堂叔兜里。堂叔马上掏了出来，丢给奶奶，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奶奶又要追上去。

　　　　“大娘，你是非得让我跑啊。说了不要就不要，你再这么客气就是见外了哈。”

　　　　“你说你这个孩子，以后我还好不好意思去找你啊。”

　　　　“你不找我，我自己都会来。留着钱给孩子上学，你别追了，再追我也不要。”

　　　　看着堂叔这个样子，奶奶也只好把钱收了起来。

　　　　回到家里，羊又趴在了地上。我拍了几下它的屁股，它却丝毫没有反应。

　　　　“算了，它刚缝了几针，让它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弄它了。”奶奶说着，又给羊抓了一把青草，看着它悠然自得地吃着。

　　　　“人家小堂都说了，不要喂多了，刚让它喝了泔水，你又喂草。”爷爷不满地说。

　　　　“没事，我就不信，吃两把草，还能把羊从肚子里挤出来啊？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就算命不好，也不能一家人全是孬命啊，看着咱小亮念书这么好的份上，你也要争口气，把羊生下来，自己也好好的。”奶奶爱惜地抚着羊的肚皮。

　　　　“你做没做亏心事，跟羊有什么关系。”爷爷说着便去收拾农具，准备下地了。

　　　　羊的产门被封堵了，虽然屁股后面还是时不时地鼓起包来，但总算不用担心子宫会掉出来了，一家人也暂时安下心来。

第75章（）　
干完地里的活儿，中午回家，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姨奶奶的声音。

　　　　“姨奶奶来了啊？”我和姐姐都兴奋地跑进屋里。可能是家里的气氛太沉闷的缘故，我们兄妹几个都特别希望亲戚来看望奶奶。不管是大姑、小姑，还是姨奶奶、舅爷爷，只要有亲戚来了，家里都会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咱小亮真不赖，得了全省的一等奖。”刚刚见面，姨奶奶就夸起我来。

　　　　“你怎么知道的，姨奶奶？是不是奶奶告诉你的？”我问。自从得奖以后，很多人见了我就夸，刚开始还挺高兴，到了后面，却生出许多的烦恼。别人问来问去，总会问到妈妈有消息了没有，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为了这，我专门叮嘱了家里人，让他们以后不要在外面提我得奖的事。

　　　　“我可没说。”奶奶说。

　　　　“还用你奶奶说嘛，咱全二十里铺镇的人，怕没有哪个不知道的。我们村里早就传开了。”听姨奶奶这么说，我心里想着，妈妈跟人跑了的事，怕也早就尽人皆知了吧。

　　　　“你别看小羊儿现在这个样子，老了也有福，下面的几个孩子都成器。你看俺钢蛋，他们两口子辛辛苦苦的，下面的孩子，你说能指望哪个？芳芳这么大了，还是不懂事，现在书也不念了。”姨奶奶又说。

　　　　“芳芳姐姐怎么不念书了呢？”我问。

　　　　“自己不想念了。她爹追着拿条茱疙瘩打她，她都不去上学。她爹问她你不上学，你干什么呢？她说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想去上学。”

　　　　“那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姐姐问。

　　　　“现在去打工了。”

　　　　“去哪里打工了。”姐姐看起来兴趣盎然的样子。

　　　　“去馆里，一个造本子的老板那里。”

　　　　“造什么本子？”

　　　　“就是小学生上学用的练习本。”

　　　　“一个月多少钱呢？”

　　　　“一百五十块钱。”

　　　　“那还不少啊。馆里是哪里，离我们村有多远？”姐姐又问。

　　　　“离我们那里挺近，五六里地。到你们这里的话，就是十几里了。”

　　　　“他们那里管吃住吗？”

　　　　“只管中午一顿饭，小厂子，上班的都是近处的人，晚上下了班就回家。”

　　　　“我也想去那里上班，就是离家远了点。”

　　　　“你去干什么，她是念书不行，你念书比她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