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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战争-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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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十字精兵的指挥部江洛林卡。
行动是迅速的,平原上到处都是路,互相不妨碍,加上地形熟悉,很快就接近了敌人的营地。西甲喇嘛的命令是不能说话,不能咳嗽,不能有脚步声。但大部分都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僧兵和民兵,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原野里到处回荡着因为控制咳嗽而发出的更响亮的咳嗽,脚步的沙沙声就像大雨降临。说话也是管不住的,甚至还有了在不该幽默的时候由幽默引起的笑声。好在紫金寺的枪声一直在持续,被枪声激发的狗叫也没有间断,很大程度上掩盖着西藏人的行踪。西甲喇嘛其实已经想到了。
包围很快形成。所有三个包围圈都是一个半圆,西甲喇嘛有意给对手留下了突围口,而突围口又都是朝着颇阿勒庄园的。
几乎在同时,包围白居寺、岗珠山、江洛林卡的西藏人打响了战斗。有火绳枪的子弹,有飞蝗石鞭的石头,有猎弓的响箭,还有震耳欲聋的集体吼声,所有的攻击都没有具体目标,却又猝不及防,威力十足。但最有效的还是刀砍,剑杀,棒打,石砸。西藏人熟悉西藏的夜色,眼睛就像动物一样不在乎黑暗的阻隔。十字精兵的营区里,很多哨兵就在举枪不知道瞄准什么时,从背后遭到了袭击。营区里转眼就是你我不分了。近身搏斗正是西藏人的擅长,加上包围圈的威慑和黑夜的胁迫,十字精兵有了意想不到的惨重损失,有被西藏人打死打伤的,也有被自己人打死打伤的。开始时十字精兵不敢胡乱开枪,因为他们在五步之外分不清朝自己跑来的黑影是同伴还是敌人,往往还没做出判断,刀剑棍棒就已经到了跟前。后来就是见人靠近就开枪,结果打死的又往往是自己人。
所有被围攻的十字精兵包括他们的指挥官戈蓝上校,本能的选择不是就地抗击,而是突围而去。最惨重的损失便在突围时发生了。惶急之中,他们来不及把大炮带走,所有的大炮,甚至几十门山地野炮,都丢弃给了西藏人。
幸亏只是三面包围,大部分十字精兵从不同的方向都朝着颇阿勒庄园亡命而去。
到了颇阿勒庄园,戈蓝上校才发现,被围打的部队都突围到了这里。
戈蓝上校问道:“怎么都到这里来了?”
所有的回答都是:上校,只能突围到这里来。
戈蓝上校心里一抖:为什么所有包围圈的缺口都是朝向颇阿勒庄园的?西甲喇嘛想干什么?屯守白居寺、占领岗珠山、盘踞在江洛林卡的十字精兵都到了这里,加上原来就占领颇阿勒庄园的人马,分布在江孜平原上的六股十字精兵,有四股被包围在了这里。戈蓝上校登上颇阿勒庄园的最高处,紧张地观察着。
西藏人更大的包围圈已经形成,这次不再是半圆,四面八方都围得水泄不通。还是老战法:火绳枪的子弹、飞蝗石鞭的石头、猎弓的响箭,劈头盖脑打来。不时有小股西藏人冲过来,一阵猛打猛砍,又迅速撤回去。
颇阿勒庄园是一座房子套房子的叠加式建筑,上上大小一百多间粗木大石的房屋,近五千平方米。周围密布着一片片低矮简陋的贫民的村舍,差不多都是土木结构,麦草盖顶。房顶房前,大都堆积着可以用作燃料和牲畜饲料的干黄的青稞秸,墙上糊着干牛粪,房檐下的燃料仓里,堆积着干羊粪。似乎西藏人年经日久的住宅和生活习俗,都为接下来发生的战争事件做好了准备。
点火是很容易的。西甲喇嘛让人制作了一个火药包,插上火绳,点着扔过去,火就起来了。火势开始很小,如果十字精兵意识到危险,注意灭火,很可能就会避免。可是他们哪里顾得上灭火呢。他们先是跑向了高阔牢固的颇阿勒庄园,一看庄园里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便分散在了数不清的贫民村舍里。这时候队伍已经乱了,士兵找不到长官,长官看不见士兵,英国人和雇佣军搅浑在一起,廓尔喀人、印度人和南麓藏人搅浑在一起,互相不认识,你碰我,我挤你。官兵们都不管打仗,只顾保命了。
火一起,风就来了,哪儿有十字精兵就往哪儿吹。噼里啪啦到处响,无数房舍转眼成了熊熊烈火的燃料。大火簇拥着颇阿勒庄园,不一会儿就把这座古老的粗木大石的建筑燃着了。
一片火的汪洋,翻腾逐浪,在西藏的黑天下面,烧化了所有的星星。
戈蓝上校见人就喊:“救火,救火。”但他的手下找遍了颇阿勒庄园,发现所有的水缸水瓮都没有一滴水,好像主人在逃跑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不让来犯者救火的准备。戈蓝上校呆愣着,他知道已是无计可施,只能死在火海之中了。这场关于西藏的战争居然会在江孜结束,居然会是英国十字精兵的惨败。上帝,我为了你的事业来西藏拼命,你却如此不眷顾我,让我灭亡在一场野蛮的大火之中。
死亡,想来就来的死亡。戈蓝上校望着汹涌而来的大火,站在颇阿勒庄园的房顶上,就像准备涅盘似的,僵立不动。
跟他一样绝望的还有尕萨喇嘛。他为萨玛寺而来,眼看就要达到目的了,却被一场大火拦住了去路。但他毕竟是西藏人,此刻还不觉得必死无疑。他来到戈蓝上校跟前,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喊一声:“跟我来。”
在颇阿勒庄园和一片贫民村舍中间,有一道水渠,水渠旁边是颇阿勒庄园打碾青稞的平场,平场尽头,是一座巨大的俄博。俄博用石头磊成了一个圆形的宝塔,上面箭丛稠密,经幡猎猎。尕萨喇嘛带着戈蓝上校来到这里时,平场上已经挤满了十字精兵。他们把堆放在那里的青稞扔到了水渠里,又用残留在水渠里的水搞湿了自己,算是苟且偷生。尕萨喇嘛拽着戈蓝上校挤过人群,来到俄博跟前。俄博尽管还没有着火,但谁也不敢爬上去。俄博太高了,上去就是靶子。
尕萨喇嘛说:“上校快上去,趁上面还没有着火。”看戈蓝上校在犹豫,他自己先踩着石头爬到了顶端。他把易燃的箭丛一抱一抱拔起来,扔得远远的,再把经幡撕下来摁到了石头底下,催促道:“不要害怕高处目标大,俄博是神的住所,西藏人不敢朝它开枪。”
戈蓝上校想想,也对,赶紧爬了上去。
天色的黑暗渐渐消退,火势还在蔓延,不过跟十字精兵已经没关系了。烧没了颇阿勒庄园和贫民村舍的大火不甘熄灭地窜向了青稞地。这是全西藏最辽阔的青稞地,就在包围十字精兵的西藏人面前啪啪啦啦地燃烧起来。许多西藏人都去扑火,却被西甲喇嘛喝止住了。他的意思是:不是不能扑火,但不能因为扑火让十字精兵逃跑了。他得看到这场战斗的结果。他等待着天亮,太阳照射大地的时刻。
这个时刻来得有些缓慢,好像老天并不情愿披露真实。
太阳之下,焦土之上,战争的悲剧残酷到超出了人的想象。西藏人呆愣着,他们没想到,自己点燃的竟是这样一场大火:无法形容,不忍目睹,即使他们对英国十字精兵仇恨满胸,怒气冲天,也不想让白昼证明是自己制造了这样的焰火地狱。他们既看到了西藏人打败十字精兵的代价:颇阿勒庄园和无数村舍变成焦墟后烟浪描画出的未来——多少人将会无家可归;更看到了英国十字精兵欲图占领西藏的代价:毙命多多,焦人遍地,有死于枪弹的,有死于石头弓箭的,也有死于刀剑棍棒的,但更多的死于大火。滔天大火让十字精兵留下了无法计数的死尸。
西甲喇嘛在早晨清透的阳光里扫视着战场,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峻和寒气逼人的严酷。他逼迫的不光是敌人,更是自己:这些都是我杀死的人。佛祖啊,我怎么杀死了这么多人?
活着的人并不多。他们有的拥挤在水渠旁边打碾青稞的平场上,有的趴伏在平场尽头巨大的俄博之上,让人觉得西藏的佛在这一刻用无垠的慈悲保佑了他的敌人。
西甲喇嘛带着人围向了平场和俄博。而在他们身后,青稞地还在燃烧。
残存在这里的十字精兵一个个瞪着西藏人,那些恐惧的眼睛里,绝望和乞求就像大火之后的灰烬,在焦黑中冒着青烟。
西藏人端着装好弹药、插好火绳的枪,缓慢接近着,不时地看看西甲喇嘛。
西甲喇嘛走在最前面,只要他扬手喊一声“打”,西藏人就会用最快的速度点燃火绳,瞄准射击。虽然他们不愿意朝俄博开枪,平场上的十字精兵却是可以随便打的。让洋魔转眼躺倒一片,就像此前他们动不动让西藏人躺倒一片一样。
西甲喇嘛身边是阿达尼玛。好几次,阿达尼玛都代替西甲喇嘛扬起了手。但西藏人认得西甲喇嘛的手,那是一只其大无比的手,那只手的挥动永远都带着一股天生的威严和优雅,带着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佛菩萨的气质。没有人开枪,他们仍然盯着西甲喇嘛。
西甲喇嘛还是靠近着,几乎可以一把攥住平场上的十字精兵了。十字精兵骚动起来,前面的人朝后退,后面的人往前推。
突然一声大喊:“放下武器。”
西藏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西甲喇嘛的喊声,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服从了。平端的火绳枪纷纷立了起来。
西甲喇嘛又喊一声:“谁叫你们放下武器了?”
西藏人赶紧又把枪端起来。
西甲喇嘛又喊:“放下武器。”
站在俄博上的尕萨喇嘛听明白了,翻译给戈蓝上校。
戈蓝上校咬牙切齿地嘀咕道:“这是上帝的耻辱。”然后命令自己的部队:“放下武器。”
十字精兵纷纷把来复枪放到了地上,或者扔到了水渠里。
所有人都看着西甲喇嘛,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干什么。
其实西甲喇嘛自己也不知道,按照战场的规律和他没有思考前的惯性做法,这些十字精兵是统统要被杀死的。但是他现在有了思考:在洋魔不能杀我们的时候,为什么我们还要杀洋魔?再杀就是多余的,是杀的多余,也是死的多余。佛祖啊,我不能再杀了,不能再杀了,再杀你就会怪罪我了。
西甲喇嘛更加突然地喊了一句:“回去吧,不要再来啦。”
这是什么意思?暂时,西藏人和十字精兵都没有理解。
但是很快,感觉命悬一线的戈蓝上校在尕萨喇嘛还没有翻译的时候,就做出了正确反应,他用英语回应道:“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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