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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如灯秋似海-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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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虎子啊……”
罗大爷哭起来。
这次是真的哭了。
那哭声撕心裂肺,像尽全身力气哞叫愤怒和悲伤,他坐在地上,背渐渐弯折,额头贴着地面,像要把自己埋进土里。
沈顺清明白了,他们对产业园,像供奉神明。
产业园的到来意味着种田或者活活饿死不是唯一的出路,开工仪式是花明村千百年来唯一壮观的活动,他们渴望生存,向往热闹,他们心甘情愿被支配,像飞蛾看见光。
直到景青禾笼络了所有人,产业园成了他们的唯一支撑。
他们不关心这些废水会污染什么、流向何处,他们只知道景青禾给了他们许多,他们乐意为他做事。
面对这样一群人,你没法跟他讲环境污染那些大道理、甚至没法讲是非对错。
他们世世代代住在这穷山僻壤里,好不容易活得像个人样……
他无力地靠在墙上,脖子费力地前倾,避免碰到伤口:“虎子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当初村里修水坝,试着放水的时候没控制好,坝跨了,虎子正在河边玩,被洪水冲飞了。”
还真修了水坝。
“医生怎么说?”
“镇上的医生能说什么,就说脑袋撞坏了。”
这……这算意外吗?或是天灾?还是人祸?
会不会是冥冥中的因果关系出了错?全村人做的‘恶’,唯独降罪在虎子这唯一毫无关联、天真无邪的孩童身上。
“等我出去了,咱们带虎子到林城的医院看看,做个全面检查。”
罗大爷眼里冒出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暗淡了,他递过手上的饼:“吃点吧,放了你,我没法跟支书交代。”
“不是景青禾要你们绑的?”
刚才听两人说等景总‘回来处理’……
“不是,景总都被带走了。”罗大爷:“你说你害不害人!万一景总坐牢了,咱们怎么对得起他啊!”
沈顺清叹气,如果罗大爷愿意听,他可以告诉他一些商业上的事情——
偏僻的密林、贫穷又无知的村民能为产业园筑起一道天然的屏障,义华就是看中这一点。
村民不会知道,帮产业园偷排能为义华节省多大一笔费用。景青禾是个商人,沈顺清相信他盘算过支付全村人的工资和处理化工污水之间的费用,然后选择了前者。
两者其实是互利共生——产业园养活村民,其实村民也养着产业园。甚至,村民给产业园省下的钱,比付给他们的工资还要多。
凄厉的哭声还在耳边回荡,就像这屋里的饲草,一层缠一层,延绵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不敢相信这乡下老汉能哭得这么伤心,哭声像尖刀戳进脑后的伤口,疼到他没法儿去想:如果告诉他,他会怎么样呢……疼到心底那些大道理,一句也讲不出来了。
“你绑着我也没用啊,绑架犯法的。”
沈顺清小心翼翼地说,虽然心中有种声音告诉他——这是徒劳。
“你害了村里,不能放。你要庆幸我和支书都是善良人,要是被村里冲动的年轻人知道了,早冲上来把你砍了,犯什么法,村里人不讲法。”
果然。
沈顺清苦笑。
景青禾就是村子的恩人,而他是害了全村也害了恩人的罪人。
村民又急又气,恨不得杀了他,但他们也知道自己见识浅,怕坏了‘恩人’的事,便绑了他等景青禾出来再把他交出去。
花明村里,土地千万年不曾开化,思想也是。
遇上这么一群愚昧的人,教养和知识,真是派不上用场了。
“你们要把我绑多久?”
罗大爷没给他准信,只说等景总来定夺。沈顺清虽然失望,但也确定了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他活动手腕,这绳子绑得死紧,手腕擦红了也没见松缓,好在手指能动,抓起饼咬了两口,硬冷又无味,忍着吃下半边。
罗大爷又盯了会儿,对天嘀嘀咕咕地骂,后来把门锁上走了,屋里霎时黑了。
罗大爷走到家门口就慌了——
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高个子一脸不耐烦,而另一个小平头抓着他的孙子。
“你们……”他就是村民口中的‘罗皮’。
曲霆拿出手机,打断他的话:“问你个人,见过没?”
“没,没见过……”他战战兢兢,孩子在别人手里,撒谎都不利索。
王海一看:“看你这眼神就知道见过了。”
小孩大叫:“爷爷!”
罗大爷心急,猛地冲上去,被曲霆一把压住肩膀。
曲霆朝王海点头,王海像拎小鸡崽一样把小孩提起来,掏出打火机,“我数三声,告诉我人在哪儿,不然这小孩的脸……”
罗大爷吓得立马就跪了:“在,在山上,后山有个养猪场……”
曲霆抓住罗大爷的胳膊,反拧在背后:“带路。”
“我孙儿……”
“你老实点他就不会有事。”
罗大爷被曲霆压着,止不住回头看,却见王海抱起虎子,拍着小孩的背,竟然哄起来。
曲霆见到沈顺清的瞬间,恨不得把罗大爷撕碎了。沈顺清蜷在角落,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已经冻得没了血色,脖颈的血管暴起,像青蓝色的蛛网。
他扔了罗大爷,解开绳子把人抱起来。
“疼疼疼……”沈顺清叫。
曲霆伸手在脑后一摸,摸到一块鼓起和食指长的伤口,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受伤了?”
“我没事,放我下来。”沈顺清挣扎着跳下来,缓缓走到罗大爷面前。“你说的空壳子是什么意思?”
“这……”罗大爷朝王海看去,王海拿着打火机在虎子眼前晃。“这我也只是听说,就是废水废渣都是直接排出去了,说里面有几个罐子是空的,我们乡下人不懂这些罐罐里的东西啊。”
“听谁说的?”
“祁……祁总。”
“祁云?”
“嗯,他和景总起争执的时候,我们听见的。”
“‘园里都是空壳子,上面只要查出来,肯定要关了’这话也是他说的?”
“是,是啊。”
“可是祁云十几年前就出国了。”
“是他还在园子里的时候说的,他和景总吵了好几次,这话村民很多人都听到过。”
“你们是什么时候帮产业园倒这些污水的?”
“从建厂起就这样了,开始是雇人做这些,后来咱们村里的人帮忙,就不雇外人了。”
这偷排竟然持续了14年。
如果从建厂起就有虚设的设备,那从一开始的规划评审,到后来的环境监测都是瞒天过海,这次曝光不仅会让义华集团元气大伤,还会波及多年来让他们逃离法网的官员,难怪上面匆匆忙忙派人来‘审样’。
沈顺清看向曲霆:“祁敬义和景青禾有消息吗?”
曲霆摇头:“还在被查。”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得更严重。
沈顺清又问罗大爷:“之前问过的义华死了女员工的事,还有什么隐瞒吗?景青禾和祁云有没有说起这个?”
罗大爷眼睛盯着王海:“这个消息在村子里传过一段时间,景总说不吉利不许传,我就知道这些,能不能把孙子还我。”
沈顺清朝王海点点头,王海看了眼曲霆,见他没异议,才把孙子交给罗大爷。
罗大爷刚想往外跑,王海机灵地堵在门口。
沈顺清抓住曲霆的胳膊:“这里有股奇怪的臭味,好像是从里面传来的,咱们过去看看。”
“你的伤……”
“没事,陪我过去吧。”
曲霆揽过他的腰,又对王海说‘把人看好了’,才搀着沈顺清朝里走。
两人走了十来米,就没法儿继续往前了。
这画面让人头皮发麻。养猪场的最里层堆着上千个油漆桶,一个叠一个,一直杵到最顶层,它们垒成一堵墙,散发着恶臭。黏糊糊的焦油和其他粘稠物从桶盖的边缘渗出来,像张开黑的、灰的、白色的手臂,把人抓进桶里,又像有变异的生物挣扎着要从桶里爬出来。地上全是污泥、油和看不出成分的化学溶液,沈顺清无法走到桶跟前,地上滑腻腻的,踩上去就提不起脚,鞋底沾着黑色的粘线。
沈顺清摸着口袋,可身上空无一物,曲霆及时递了手机过来,他隔着油污拍了十多张照片,才走回罗大爷身边。
“这些桶是你们放的?”
“嗯。”
“有多少?”
“不知道,只知道一直堆在这儿。”
“你们每天晚上,一拨人把废水倒到河里,另一拨人是把废渣堆到这里了吗?”
罗大爷咬着唇不说话,不过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沈顺清虚弱地倚在曲霆身上:“我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
王海揪住罗大爷:“在哪儿?”
“都……都在车上。”
王海抓着罗大爷往外走。
曲霆不肯让沈顺清走下山,非要抱着他,沈顺清又饿又累,索性由他抱住。走下后山时,天色已晚,产业园前空空荡荡,白天那一窝蜂涌入的媒体又一窝蜂的回去了,村子静得像一潭死水。
曲霆上车开了暖气,又把沈顺清抱上后座。
“我身上脏,还臭。”沈顺清望着车上价格不菲的真皮坐垫。
“瞎想什么呢,躺着。”曲霆坐在他身侧,脱了大衣把人裹住,只露出个脑袋。
“怎么找到这里的?”沈顺清仰着头问。
“总有一些办法。”
“幸好你来了,不然非冻感冒不可。”
曲霆不敢碰到他脑后的伤,只能托着他的肩膀,双手都在抖,眼里满是浓的化不开的雾,沈顺清还是第一次看到曲霆这样。
“怎么,冷吗?那衣服还你。”
曲霆一把摁住他的手:“别乱动。”
“只是想起了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抹开沈顺清额头的污泥:“沈哥问过我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你了,还说我之前一直端着。”
是有这事。
沈顺清告白后,曲霆还说过‘在考虑’,后来还是沈顺清用一桌翠松楼的菜和‘下面给他吃’才把人弄到手。只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个?
“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沈哥很久了。”曲霆掖着大衣的一角,把人裹紧:“但我也害怕,害怕身边的人遇到危险,没想到还是让你遇到了。”
“母亲和曲飞离开了,后来爷爷奶奶也走了,还有父亲……小时候,我不止一次想,是不是我身边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所以我害怕……”
曲霆手指握紧:“我不敢想沈哥万一……”
啪!清脆的一声,打断了曲霆的自言自语。
沈顺清扬手拍在曲霆脸上,这巴掌动静很大,力道却跟孩童差不多,他虚弱得几乎使不出力气。
“瞎说!”沈顺清摸着他的脸:“要不是我现在身上臭,我就亲你了。”
“我不会有事的,你不是来了吗?”沈顺清捏着曲霆的脸,把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向上微笑的弧度:“而且,我们在一起有段日子了吧。要不是我们都是男的,都该有个孩子了,你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多余了。”
沈顺清望向曲霆的眼睛,看那紧皱的眉渐渐平展,眼角弯弯像是在笑,这气氛太好,他忍不住想吻他的眼睛,他弯起身——
王海突然拉开前门,窜上车,递过一塑料袋:“沈记您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在,缺什么我再去找。”
沈顺清:……
手机、钥匙、钱包、录音笔、采访本……没少东西。
沈顺清干笑:“辛苦了。”
王海嘿嘿一笑,坐好系上安全带。
曲霆:“开车吧,去市医院。”
沈顺清嘴角一扬,坐起身,凑到前排对王海说:“专心开车哦。”
说完又躺在曲霆腿上,扯过他的领口,把人往下拽,微微屈身:“臭也忍着。”
在曲霆错愕的那一秒,矫捷地用舌头舔过他的唇,落下轻轻一吻:“谢谢你来,也谢谢你勇敢。”
曲霆加重了吻的力道,把人搂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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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暖和舒适,沈顺清很快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市医院。伤口无大碍,简单缝了针,但因为伤在脑部,所以剃掉一小块头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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