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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泳的鲸鱼-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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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她颓然趴在围栏上,不停搓揉着酸痛的手臂。
我笑着将手中唯一的芒果用面纸裹好,放在她手上。
「听学姊说过,中女学生要是吃了学校果树上的芒果的话,联考一定有国立大学可念喔!」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憋住笑,一脸真诚的点头。
她捧着芒果拉着我就往班上跑。
「那走吧!我可得好好切一切,切成四十二份,跟班上同学分一分啰!放心,我会切大块的给妳,让妳一举考上台大!哈哈哈……」
雅芳清爽笑声引起球场边人们的注视,行进间,隐约瞥见球场上一个身影彷佛也正朝我们这里望来。
梦境般的身影,令心脏猛然缩紧。
几个月来一直避着妳,也许妳已经不再是我记忆的模样了,那熟悉身形真的是妳吗?
不及分辨,雅芳已拉着我回到教室。
窗外天色被染渲成半橘半紫,月亮呈半透明状升起,仪队学妹们还在操场拎着枪,拼命练习。
也许我日复一日,只在教室与补习班之间作频率单一的惯性移动,也是种认真的练习。
练习着对妳的漠视。为着我孤寂又脆弱的自尊,所以要对妳封起眼睛、锁上耳朵。
其实,并不困难。略知始末的同学们皆识趣对妳闭口不谈,交好一如雅芳,则是细心陪伴。
对妳刻意的疏远与闪避,依旧换不到妳主动的接近。
眼见褪下绿衣之日渐近,无力幽怨。心,也只能淡淡纠结。
唯有书写日记触及回忆的夜里,面对无法抑制自我分裂时的惊恐,才堪称难熬。
夜深。凉如水。黄蜡蜡桌灯下。
象限融化后凝结在空间里。看见硬生生撕裂为二的自己。
一个,存在从不曾遇见妳的世界。
另一个,则活在只。有。妳。的空间中。
持续压缩。
(八)
日子是咸的,青春是无价的,我愿意如此活过。
即便挥霍。
随着联考逼近,每天一块念书吃饭上下学的雅芳与我更加亲昵熟络。
励志要当新闻人的她,总不忘在排满读书计划的一天里,挪出时间收看电视新闻报导。
至于我,则毫无理想与志气,但求国立大学即可。
联考制度就像一条长长的输送带,学子们是输送带上的产品,磨练考验之后方能决定离开输送带的时机。同时,也是褪下青涩羽翼,展翅自由呼吸的时刻。
一个炎热又无聊下午,两人翘了自习课,溜到学校后门的「大西洋冰店」吃冰。
雅芳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否因为天气燥热,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异常兴奋。
「欸,学仪,待会给妳一张剪报,是联合报短篇小说首奖作品喔!」雅芳用汤匙不停磋弄着冰里的大豆,头抬也不抬的说。
「快考试了,我都停笔了,妳还在剪报纸呀?」我说。
「哎呦……反正妳看了就知道!」
隔壁桌来了两个背吉他的高一生,似乎是吉他社社员。
雅芳看她们一眼,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平整剪报递过来。
还没阅读,隔壁桌的学妹已经大声地聊起天来,对话里提到妳名字的频率颇高,几乎都是些「Fiber学姊眼睛好大好可爱、吉他弹的真好、想当Fiber学姊直属学妹……」之类。
雅芳越听越反感,朝着他们做了个恶心作呕的鬼脸后跑去上厕所。
妳果然还是引人关注的焦点吶,我暗自叹息。
深恐又要陷进因思念而纠结自卑的情绪里,于是拎着剪报,匆匆结帐后一个人先行离开。
尴尬的下午三点半,正是做什么都略嫌太早或太晚的时刻。
独自窝在图书馆,该念的书没念多少,倒是一口气读完了联合报小说首奖的那篇剪报。
第十三届联合报短篇小说首奖:童女之舞
作者:曹丽娟
这是以女同性恋为主题的一篇作品啊!我惊讶震撼之余,旋即想到妳。
于是拷贝了一份放进妳班级信箱,颇有私心地想让妳也看看这篇动人心弦的文章。
丝毫没多想,像雅芳这样一个好室友、好同窗会要我留着这篇剪报,是有特别涵义的。
也许是因为年轻,自私与粗心,一切都显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芒果的神奇效果很显然并没有发挥在我身上,炎热的夏天过去,我考上港都那所海边的大学。
初秋时分,我独自拎着行李落脚在南台湾,成为大一新鲜人。
这临海而立的泱泱校区,承载着我最终、也是最沉潜的学生岁月。
半推半避,如隐形人似,巧妙躲开所有科系迎新、校际迎新以及各式各样联谊后,大学对我而言就只剩一周二十学分的课程,与每晚五点到十点半的书店工读而已。
作息像极了睡前必听的那首卡农,平稳反复、恬静延续。遇上好天气,就到海边散步晒太阳,或过到海另一端长形小岛上,任凭留长了的发丝飘在沙滩上、海浪间。
「妳越来越像猫了!」雅芳见我劈头就说。
捧着台南有名的「再发号肉粽」,她特地南下来探望我。
「来提前庆祝妳的生日。」她说。
我低头看见大大的肉粽上果真还煞有其事的插了根蜡烛。
「提前?」我纳闷,明明是一月份生日,提前了两个多月来庆生?
「那时我会很忙嘛!」
「那妳就忙啊,不必非得要这么煞费周章。」
「我怕再不来喂妳吃一点东西,妳就要被海风吹走了!」
我回以笑,与她并肩坐在堤防上共享那贵得惊人的粽子。
「妳要多吃一点啦,上大学后妳越来越瘦越来越白,哪像我,已经胖了五公斤了。」
雅芳将大部分馅料都给了我。
「这样好啊,证明学长都很疼妳、照顾妳才会带妳吃遍台南小吃。」我说。
雅芳明显较高中时丰腴,在成大应是过的不错。
「学长哪里照顾我了?根本就是我照顾别人比较多吧?我那个直属学妹的宿舍,还是我替她打点的。大学不像高中,人跟人之间薄弱得很,妳看我们高中时候跟学姊学妹感情多好……说到学妹,欸,妳知道那个吉他社的学妹考上哪里吗?」
刚放进口中蒸得香软滑嫩的香菇,顿时凝噎在喉头。
「妳忘了啊?就是那个妳送了三个月番石榴的大眼睛学妹啊,叫Fiber的。」
雅芳见我不语,以为我已然忘却高中曾经有过的那份痴傻执着。
也该忘的差不多了,日子都过了这么长长一段了啊。我凝视远方点状船影想着。
记忆在胸口存放日久,不知道是否也会有变酸变馊的一天?
「嗯,她怎样,是留级了?还是重考蹲补习班?」我蛮不在乎的说。
「都不是耶,听说她念中部的医学院,真是眼镜片碎了满地,妳能想象学妹背着吉他巡病房的模样吗?」雅芳喝了口麦茶,笑着说。
夕阳溶入海里,堤防边起了风,发稍离了肩。
不想再提及过去、提及妳,拉着雅芳往岸上走,「走吧,雅芳,我带妳去逛逛市区。」
当晚,雅芳借住我租在公园二路上的套房,每月四千元,包水包电。雅芳听了直嚷房东噬血。
书店工读身分的便利,使得我房里书籍数量多得让她咋舌,洗完澡,各自拎了本书,窝在床边读。
陈升的「最后一盏灯」,反复播送一整夜。
「学仪……妳睡了吗?」在地板上打地铺先行睡下的雅芳,突然低低唤了一声。
「还没,怎么睡不着?灯光太亮吗?」我关了床头小灯,躺进被窝里阖上眼睛,也打算就寝。
雅芳缓缓翻了下身,棉被摩挲的声响在黑暗中显得欲言又止。
「今天下午在海边,我提起那个学妹……妳还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生气?」
「不会,怎么会呢?都隔那么久了,别提这个了赶快睡吧!」夜里的声音显得有些单薄。
「那……妳在大学里有没有遇到欣赏的人?像对Fiber一样的那种欣赏?」
「什么叫像对Fiber一样的欣赏?现在我根本对这个人没印象,雅芳我们睡觉了好不好?」
我翻过身打了个哈欠,微蒙的意识却瞬间清醒在雅芳问句出口的同时:「其实我一直想问妳,为什么要把那篇剪报寄给Fiber?」
她声音有些幽怨,悄声似呢喃,我却听得一字不漏。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动声色佯装熟睡。
雅芳见我一动不动,鼻息平稳,微微叹了口气,也翻身睡下。
不知道最后雅芳究竟有没有睡着,我是睁着眼动也不动的,迎接天色由黑翻白,自灰转蓝。
起床后雅芳一如往昔,亲切温暖依旧,好似昨晚只是我独自做的一场梦。
送她去搭车,要进月台时,她靠近我给我一个很轻的拥抱,顺势将一张卡片放进我外套口袋里,说:「虽然是提前过生日,但再怎么说,生日怎能没有我的卡片祝福呢?走了,妳小心保重。」
挂着笑转身的雅芳淹没在人潮里,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她消失的背影竟有些落寞。
不知所以却又让人感到揪心的落寞。
步出车站,十一月天高雄仍是闷热,我掏出口袋里的卡片,小心翼翼的拆封开启,娟秀字迹立现:
这些都是我耗尽气力才到手的
总以为妳应该已经不再需要了
见了妳,才发觉还是用得上
这就是我送妳的生日礼物
尽管……
一直希望这份礼物可以有不构成礼物的一天。
挚友雅芳
纸卡左边,竟然夹了一张妳的近照,背面写着:
中国医药学院 药学一 乙班 张译儒
无力地伫立在扰嚷街头,鼻渐酸楚,眼已迷蒙。
回到住处后,仔细端详妳的照片。
妳明显瘦了一大圈,泛白的牛仔裤加上深褐色毛衣,雪白脸色有如病容,却依然带着笑。
那曾经让我深深迷恋的笑容与神采,此刻只剩下令人不解的错愕与疼惜。
难道妳过的不好?怎会如此憔悴?心里波涛四起,措手不及,溅得又是一身淋漓。
(九)
经过一段时间调适那份黏腻滂沱的心情。
当确定自己可以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去对妳微笑、对妳关心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于是在圣诞节前夕,我搭上往台中的火车。
想见妳,想确定妳一切都好,然后安心的,放弃妳。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在那熟悉城市等着我的,竟是无尽的混乱、矛盾、与纠结。
彷佛在围棋盘上执意下西洋棋,全不对了,该对的也都没对上。
1996年的Christmas Eve。
独自一人漫步在狭小医学院校区里,找寻药学系班级边散步。
身旁人影匆匆,步调之快果真是医学院特有风格。
已经下午四点多,大部分的学生却仍在教室里上课,走着走着,我在一个吉他社活动广告牌前停下脚步。
弦外之音 吉他社成果展暨圣诞晚会
地点 中山堂广场
时间 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六点三十分
我想,我知道该到哪找妳了。
烟火、灯饰、衣着光鲜的人群,夜里温度因而提升不少。
我围着淡蓝色围巾缩在角落,看一个接一个的表演者卖力发光发热。寒冷的风中默默站了一个钟头后,不禁怀念起高雄的温暖,此时,一组小有名气的乐团开始演唱,引起台下一阵骚动。
不耐这种盲目的混乱,我离开到饮料区斟了一杯热红茶。
「学姊?」
反射性抬头,转身。热茶烫洒了手,想我此刻表情肯定惊惶至极。
「学姊!妳是中女的学姊对不对!那个……我是李湘云啊!还记得我吗?」
她兴奋挽住我手臂,那被热茶烫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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