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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事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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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为所动,薛靖低叹一声,下来亲自扶他上辇。
“主子,殿下要来了。”
清乾殿,锦瑟跪在林泱身前,低低道,林泱不住咳着,好容易缓些了,才低低笑道:“阿涣要来了,我却只能这样见他。”
他穿着一件绣着五爪蟠龙的湖蓝长衣,长发用玉冠束起,只是脸色灰败太过,拿千年人参提了气,也掩不住入了膏肓的病气。
他在清乾殿中被囚禁了三年,开始三天两头寻死宣召太医,后来不寻死了,也不再在意周遭,终日只穿着寝衣,薛靖说他,他便冷笑,言以色事人,要仪容何用?
他从前是一国太子,要继承大位的人,他的名姓便是这世间最尊贵不过的字眼,又是为了什么,甘愿雌伏于人?
门外传来通报的声响,锦瑟慌忙对林泱道:“主子,来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薛靖和一个一身戎甲、英姿勃发的少年人。林涣见到他,几乎完全遏制不住强烈的情感,扑到林泱身前霍然一拜:“皇兄!”
林泱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他听到声音,艰难想看清来人的样子。
那是阿涣。他的小弟弟。
谢府与南康王府其实相隔不远,只谢晖同裴衍十年不来往,他们也不得相见。而如今终于相见,也离诀别不远。
“阿涣。。。。。。”林泱低低道,他像是想再多说什么,喉头却又涌上一阵腥甜,薛靖连忙上前扶住他,林涣目眦欲裂,大吼道:“你放开他!”
他知道朝野之上如何说他的哥哥,佞幸之身、以色事人。。。。。。可他哥哥,他若不是逼不得已,又怎会这般?
“阿涣,是我心甘情愿,你别怪阿靖。”林泱缓了些,漂亮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林涣,唇角微微勾起,“你若对我有愧,便答应我一件事。我时日无多,他日魂归黄泉,将我和阿靖葬在一起。”
“皇兄。。。。。。”林涣怔忪。
“我有时也想,有些事没有发生,或者换个时间发生,结局总不会是这样,我们怪不得谁,只怪得自己的前生。”林泱幽幽道,忽然又咳了一阵血,他却不肯住嘴,只低声喃喃,“奈何桥上,允我同阿靖……再走一遭!”
“我答应你,哥哥,我什么都答应。。。。。。”林涣抓着林泱的手,终于再忍不住失声痛哭。
林泱低低一笑,仿佛毕生夙愿已偿。他专注地注视着身前的林涣,忽然觉得,他并没有失去那么多。
他到底还是回到了那年的御花园,他爱的人和他的小弟弟。他曾经那么苟延残喘地想活着,如今,却忽然期待着死去。
没有这些年蹉跎的时光,没有那些横亘的伤痛,所谓的原谅与释然不是一时情急的冲动,而是从不存在的事物,多好。
他想起几天前,他捻住了自己的头发,薛靖知他用意,连忙散下自己的。
三年前,那缕被剪下的头发最终散于大殿,可有生之年,他们到底是等来了结发之日。
结发为夫妻,自此两不相疑。
如果还有时间,他们还可以慢慢淡化仇恨与隔阂,那他们还去的江南。只可惜他们下一段共走的路,只能在阴间黄泉。
许久之后,林涣终于发觉林泱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他错愕抬起头,看到了薛靖嘴角溢下的血。
他脸色出奇平静,像是终于实现了期待已久的愿望。他忽然想起先前他们同乘帝辇,察觉他阴冷的目光,薛靖却轻轻笑了笑:“你若在想他日如何处置我,便不必忧心了。”
他早定了同生共死的念头,而今终于践诺。
分明一刻钟之前,他还恨他入骨,林涣却不知,他此时的心如刀割,有没有几分是为了薛靖。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二皇子的时候,在喜欢父皇,母后,皇兄之外,分明也喜欢着他的靖哥哥。
可现在,他终于什么也没有了。
新帝登基,改元崇和,下旨以帝王之礼厚葬上皇,追封胞兄为怀远太子,言其早已死于宫变,若有妄言者,杀无赦。
次月,复宁侯之爵,迁葬清河故地。同年,右相谢晖请辞,帝感念教养之恩,加封太子太傅,准其请。
次年,数琅琊王氏十宗大罪,下旨夷灭十族,有为其请言杀伐过重者,帝漠然曰:“今尔欲朕仁,然世人可待朕仁乎?”
崇和帝励精图治,重用青衿,内修吏治,外攘蛮夷,可谓一代圣君,然晚年愈发乖僻,溺于巫蛊招魂之事,有术士曾进言帝大贵,帝竟以酒樽掷之,高呼:“朕大贵,天何夺朕所爱乎?何许朕孤寡乎?”
崇和三十年,帝崩于清乾殿。临终紧握一画卷,道本无登九五之心,惟愿承欢父母兄长膝下,却奈何一生求不得。
番外:投贼
“哐当!”
短剑落地,薛崇伸手擒住那人手腕将他拽了过来,凝视着那人艳丽的眉眸:“是宁侯啊。”
那目光委实看得人不豫,宁侯裴衍厌恶地转过头,身体却被薛崇更拉近了些。
底下的人瞧见这一幕,虽碍着骠骑大将军不敢出口议论,却也直在心底泛起了嘀咕:先皇过世,皇后自焚,虽明眼人都瞧得清是怎么回事,可现下内宫外院俱为薛崇所控,他们纵然心有不满,也不敢明说。宁侯素蒙帝后恩宠,生性骄矜,虽说现下干出行刺行径不足为奇,可正撞在刀口上,怕是要用来立威了。
群臣各怀心事,却都伸长脖子看着这边的动静,果不其然,薛崇反扣住裴衍双手,迫使底下的人看清他狼狈的样子,一厢又慢悠悠道:“宁侯灵前失仪,意欲不敬。先押去天牢罢。”他微微低头,手指暧昧地拂过他眉眼,再出口难免含了古怪异味,“宁侯尊贵,就算是去了天牢,可也不许动什么刑。”
裴衍再被押到薛崇面前时,后者已黄袍加身,在榻上批阅圣旨。见他来了,薛崇便搁笔吩咐道:“下去。”
侍人应了一声纷纷下退,清乾殿中只余他同裴衍二人。
他看了裴衍一眼,忽然道:“宁侯清瘦了。”
裴衍别过头,不予作答。
他的确是瘦了,脸上的骨头都现了出来,虽未披镣带锁,囚衣散发也委实狼狈,可那天成的,同他胞姐如出一辙的惊人美丽仍旧惊心动魄地散发着,目光分毫不舍挪开。
薛崇看了他许久,悠悠道:“宁侯在天牢住了这些日子,有些事情,倒不知宁侯知不知晓。”
“裴后使人送太子出宫,意图联合母族拥立幼帝,你可知?”
“禁军于北门擒拿乱贼,救回太子,你可知?”
“清河裴氏意图逼宫,幸为拦截,群臣奏裴氏不法之状,满门伏诛,你可知?”
“天下无主,五姓拥朕为帝,你可知?”
他几番话,便是来点明裴衍他现在的处境。裴衍终于抬起头:“新皇登基名正言顺,何苦还留我性命,早日赐死,也好了心头怨愤。”
“宁侯那剑刺得不好,若不是宁侯,朕怕还找不到由头治清河裴氏的罪。”薛崇笑了笑,注视着裴衍的目光像是猎人面对已然得手的猎物,“但要赐宁侯死罪,朕可舍不得。”
“为何?”裴衍神色微慌,却不肯在薛崇面前表露出,只得强作镇定。
薛崇看清他心中所想,笑意反而更深了分:“朕仰慕宁侯已久。朕尚在人世,却要宁侯死,朕如何舍得?”
新皇登基,天下初定,三月后却忽然颁了道圣旨,道是封前朝宁侯为南康王。
群臣震动。
裴衍行刺新君,被押入天牢,清河裴氏满门伏诛,他们自也以为他早已被秘密处死。谁知他不仅没死,看皇上的架势,还是要大加恩宠。
可次日上朝,锦袍玉带的人分明就是那个殇帝亲赞“貌艳神殊”的裴家嫡子,就是那张狂神色都依稀能窥见。而新皇事其极尽恩宠,也非虚言,但凡南康王所奏之事,无不允之。
临下朝还颁了道旨意,说是王府正在修建,此前南康王便留宿在清乾殿偏殿。
薛崇到偏殿时裴衍正跪坐在榻边,白袍散发,艳丽眉眸也多了清殊意味。薛崇抱他上榻,细细描摹他眉眼:“裴卿可还习惯?”
“臣心中常念陛下天恩,自然习惯。”
薛崇吻了吻他额头,笑而不语。
先前在殿中,他道出倾慕之意,末了还补充,太子未死。
裴氏满门伏诛,那太子便是裴衍在世上的唯一血亲。他是生是死,皆在裴衍一念之间。
裴衍如何选,几乎不必质疑。他身体颤抖片刻,便向他下拜。
三拜九叩,行见君王大礼。最后一叩前额紧贴金砖,长久未起。
他上前扶起裴衍,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殇帝如何待你姐姐,朕便如何待你。从今日起,天下人除却朕,无人能让你受委屈。”
清乾殿本是不许后宫之人踏入,殇帝宠爱裴后,便在殿内另辟偏殿。而今,这偏殿便成了他锁裴衍的金屋。
三更过后,裴衍在他身下,气息幽幽:“能求陛下一桩事吗?”
他正在兴头,自然满口应允:“裴卿讲便是。”
“阿泱。。。。。。他身体弱,在冷宫过不好。”裴衍低低道,“来日王府建成,陛下可否开恩,允臣照料他?”
薛崇脸色一冷。
“他是前朝太子,朕留他性命已是开恩。”他冷冷说,“裴卿,莫要过分了。”
裴衍却没有丝毫退让,他抓住薛崇的手,喃喃念到:“我求求你。。。。。。在冷宫。。。。。。他会死的。”
“这世上,我只有阿泱一个亲人了。”
清河裴氏满门伏诛,裴衍在世上,早已无亲无故。
如果林泱也死了,他会不会真的万念俱灰,或者恨他入骨?一念之间,主意便定了。
“好,来日王府建成,你接他过去便是。”他说,伸手抚摸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若要他不死,朕也可派人照料,让你接他走,是朕的恩宠,裴卿,你可记得?”
他对美人朝思暮想,一朝得到,自然百般爱宠。
爱宠一番,便也生了妄心,想裴衍待他,也能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允他接走林泱,便是存了这份心。他那时却不明白,他们早已不共戴天,那恨,又岂是他一时心软所能消饵的?
一晃十年。裴衍仍风华正茂,他却风烛残年。
他知时日无多,拟好遗诏见过太子后,便召了裴衍来。
“朕要死了。”他端详着裴衍的面容,低低笑道,“这些年,裴卿不情愿罢?”
“是。”裴衍点点头,目光中厌恶之意,再无遮掩。
“无妨。”他摇摇头,吩咐道,“端上来。”
宫人依言,葡萄美酒夜光杯,却是含了鸠毒的。
裴衍环顾四周,数十兵士按剑不动,若他不从,想必会即刻动手。
他端起鸠酒,一饮而尽。
薛崇终于放了心。
知晓将死,裴衍也再无所顾忌,他瞧着薛崇:“弑君夺位,私情乱朝,百年之后,不怕史家口诛笔伐?”
“裴卿有所不知,朕仰慕裴卿已久,才生了造反之心,不对裴卿事事应允,裴卿又怎肯伴朕?”
“千秋声名,换你十载伴驾。朕以为甚可。”
裴衍望着他,忽然低低一笑,不同于这十年来的假意逢迎,当真是真心实意,是那个风姿卓绝京都的宁侯,才会有的笑容。
“右相谢晖,在新朝入仕。旁人道他是为陈郡谢氏,可我知,他是为了我。”
“我字子旷,他字予远。我们不是少年相交,是期许百年。”
他在他身边整整十年,到头来,仍旧半点真心也无。
“太傅今后有何打算?”
谢府,左相萧隗望着一身素衣的谢晖,问道。谢晖淡笑:“归冀州,入佛门,愿陛下江山永固,阿衍泉下安宁。”
车驾停在府外。新帝下旨,允他辞官,扶宁侯棺椁归冀州。
宁侯裴衍,他转投贼子,祸乱朝纲,纵然如今复国,百年之后,他也逃不了这奸佞之名。陛下复他宁侯爵位,是想了结“南康王”之名予他的屈辱,可世人不知内情,只以为新帝亦不齿其所作所为,只碍于亲缘,难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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