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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策-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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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若被一道利器当头棒喝,慕容素遽然僵立在原地。
“公主……白芷,娘娘,慕容素!”一句一句念出她这数年的各种身份与姓名,每念出一句,都比上一句更狠,也更加冷,“曾经你贵为公主,他是你的护卫,你们不可能在一起。而今,你已是这大凉的嫔妃,你更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放?为什么!”
笔直的身姿忽地一晃,慕容素只觉脑中骤然一白,几乎站立不住,向后重重一跌。
“娘娘!”琉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她却似乎听不见,感受不到呼唤。凝涌的泪愣愣下坠,迷茫地看着面前。
是了……不能在一起,他们从来不能在一起过,从来不能……
可是——
这数月来的冷漠、温暖、快乐,她习惯了他再次存在,她依赖他给的陪伴与暖意。她或许是太寂寞,太孤独,所以格外依恋他给的每一分美好。但尽管如此,她其实,并未打算同他在一起过……
但是,她还是不想放……就算不能在一起,她还是自私地想要他永远存在,永远不想放开。
为什么不肯放?为什么?!
或许,淇玥说的才是对的……
她真的是灾星,不断引来灾难,总是不断不断,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从跟随她开始,他便从不曾真正安定过,一直受伤,一直隐忍,而今,她却变本加厉,亲手伤了他……
不能不放……不能不放——她已经扎根在了地狱里,可他不行!他和她不一样,她不能这样放任下去……
“对不起……”无数的泪止不住地滚落,她心中剧痛。手不自觉地揪住衣襟,喃喃,“对不起……”
如歌没有回应。
怔立了好一会儿,她抬袖拭去脸上的残泪,蹲下身,仔细将地上的茶叶一一收整好。又阖好木匣,起身朝门口走去。
“这件事……”慕容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悲恸而喑哑。
如歌的脚步顿了顿。
“……我不会说出去。”
四周静了片刻,如歌语线冰凉,“我不会接受。”
漠然撂下了这一句话,她再无犹疑,启步跃出院门。
第132章 相欠
入了十一月,慕容素感染了一场风寒。
原本便细弱的身子因着生病更加枯槁瘦弱,雪白的面色愈加苍白,加上她神思受挫,悲凝于心,更是一蹶不振,连续数日缠绵病榻。
琉画担心不已,日夜寸步不离地照看,却一直等不来她身体好转。偏她不允莫钰的陪伴,终日只孤身一人滞在殿中,无喜无悲,闷闷无言。
小半月内莫钰来过无数次,琉画想放,却都被她驳了回去。她似乎有意避着他,可又不如曾经那般冷语相逼,只任琉画寻些缘由将他劝走。琉画甚为苦恼,寻了无数个理由去搪塞,几乎已到了抗忍的尽头。
“她究竟怎么样了?为何一直不肯见我?”
莫钰的脸上说不尽的担忧,被闭门回绝的数日,自然也快安忍到了尽头。琉画绞着双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绽出甜笑,“莫护卫安心,娘娘没有事。娘娘只是在病中,容颜不佳,不愿让莫护卫见了担心,这才回绝,莫护卫不必担忧。”
莫钰自知自己执拗不过,但忧虑总似不忍。僵滞许久,凝声问道:“她近来,可都有按时用膳入寝?”
“都有的,莫护卫放心。”琉画恭谨回道。心知此刻不易与他周旋太久,很快下了逐令,“莫护卫若是没什么事,便早些回去吧,待娘娘好转,奴婢定会第一时间秉明莫护卫。”
“好吧。”叹了口气,他又定了片刻,终是做了让步,“我就在后殿,若是有需要,尽管来唤我。”
“是。”
又一次成功的拒见,琉画松下一口气,确认了人影已经离去,闭紧了房门,转身回了内殿。慕容素正在殿中,出神地望着那只青翠鹂鸟,面庞苍淡而宁静。
“娘娘……”
听见声音,她略回了神,没什么语气地问:“他走了吗?”
“嗯。”琉画点点头。心中却总是有些郁闷,滞了片晌,终是忍不住道:“娘娘,您为什么不见莫护卫?”
“为什么要见?”唇角轻挟了一抹幽淡的弧度,慕容素问得淡然。
终归是要再也不见的……早一些不见,总好过骤然离别痛得少些。
琉画自然不知慕容素的心思,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劝慰,“娘娘,奴婢瞧着,莫护卫是真的很担心您。他……喜欢你。”仔细看着她的神情,琉画语气很轻,“而您……明明也是想着莫护卫、喜欢莫护卫的,又何必——”
“琉画。”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慕容素侧眸看了过来,“我问你。”
琉画顿时噤声,点了点头。
她怔静了好一会儿,低声问道:“两个人,如果互相喜欢,就可以在一起吗?”
“当然了。”琉画几乎是立即回答,“两个人,既然两情相悦,自然就要在一起。”
她的思绪却仿若一瞬坠进了某种迷蒙,话音如雾般的飘渺。“那如果,你明明知道如果和他在一起,会给他带来伤害,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呢?”
“伤害?”
“嗯。”她依旧在笑,只是笑容却忽地变得有些苦涩,“或者,你们的身份太悬殊,永远不会被别人祝福。无论到哪里,都会被诟病,被唾弃……”
愣了几秒,琉画渐渐明白过来,“娘娘,您可还在想着如歌那天的话?”咬了咬牙,她的胸臆荡起几许不忿之色,“娘娘不要听她乱说!您和莫护卫,怎么是她说的那样……”
“和她没有关系。”她微微叹息,凝眸看着窗棂外的一线天空,眸光有几分迷惘,声音几近飘浮,“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该结束了……
这一切都引她而起,那么而今尘埃将落,也该有她来将这一切结束。她本就是个死人,早在九年之前,就死在那场火雨之中。这数年来的命,是她从如笑身上偷来的,是白芷舍身给予的,她早该奉还了。
而在一切结束之前,能知道他还活着,能再见到他,已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德,她已无怨。局中雾已散尽,能在最后看清自己的心,她没有任何的遗憾。
只有他啊……
那个属于他的少年。她唯一放心不下,唯一心有牵挂的——
如果真的这样做,他会恨她吧?但是恨也好。总好过念念不忘,总好过成日难过。终有一日,他会忘记她的。他会有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娘娘,奴婢不懂。”迷茫地回味着她的话,琉画心思懵懂。
“你终会懂的。”她没有多言,唇角轻扬,镌凝成一抹微笑。
总有一天,她会遇见属于自己的那个人。会让她喜,让她痛,让她难过快乐。让她即便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而慕容素觉得,自己已经遇到了。
“我这一生,从不曾亏欠过任何人。”
低低的声卷着清风,散得极远。
“唯有他,我欠的实在太多了……”
·
夕晖绚烂,透过檐顶的琉窗静静映射,如注了一缕月光。
莫钰照应着琉画的叮嘱,轻轻推开殿门,“公主。”
慕容素正在殿中,坐于桌案旁轻手斟酒,闻声抬起睫,轻绽出一抹笑,“你来了。”
一指自己对面的空位,慕容素道:“坐吧。”
“你怎么了?”莫钰有些怔愕,渐渐走近,打量着她的神色。她今日着了身藕粉的流裙,裙摆延长,华美而雍容。发髻整齐,淡妆轻扫,容颜明动照人,丝毫不复病中的颓沧。
“没什么。”慕容素摇了摇头,将一盏酒撂置他面前,轻笑,“太无聊了,想让你陪陪我。”
桌上不止有酒,还置了数碟小菜,色泽鲜丽,香气勾人。他大略望了望,依旧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同,却一时说不上来,轻止住了她倒酒的手,“你方才初愈,不能喝酒。”
她没有言语,轻手将他隔至一旁,斟满了另一只酒盏。
“你心情不好?”
“有一些。”她抬了抬眼,执起盏相敬。虽这般说,轻浅笑颜中却隐约蕴着一抹嗔娇的俏皮,道:“我和如歌吵架了。”
“如歌?”莫钰有些不解,“为什么?”
“唉……”她故作惋惜般一叹,摇了摇头,“她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我现在已经管不住她了。”
“那不正好。”他不自觉有些想笑。从前如歌向来稳重成熟,不似她飞扬跳脱。除了怕他,她对如歌亦颇有几分惧色。如今听她这般言,总几分可乐。
“她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生活,也免得你再操心她。”
“也是。”她神色微黯了一黯,片瞬又笑起来,主动碰了碰他的酒杯,“干杯。”
指尖不经意划了下他的掌背,莫钰轻蹙了蹙眉,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她略微一怔,还未及反应,手中的酒盏已被他撂下,不由分碰了碰她的手,“可还是病着?”
她的手很小,却细白纤长,然而抚过掌心,却能感到有无数粗茧横生,密集斑驳。他下意识摊开她的手掌望了望,眼神轻微一凝。
“我的手,是不是很丑?”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他笑了一笑,半晌抽回来,静静望了望,“做了几年的娘娘,还是没能将这些茧除去,恐怕,是再也去不掉了。这样一双手,很难看吧?”
“说什么傻话。”他似乎有些不满,竟也探出掌,半侃半谑地问道:“若是这般,我的又算什么?”
莫钰的手指十分纤长,骨节分明,如他本人一般,望似微泛着点点冷意。只是他常年握刀习武,原本平滑的掌中错茧密布,干劣而粗糙,将本似寒玉的一双手掌平添了种苍劲之感。
静静望着面前的这只手,慕容素却未觉好笑,心中忽地泛引了某种疼,指尖逐渐蜷缩。
“莫钰,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视线逐渐上移,落在他的脸上,神情凝定而模糊,“那天,你的刀为什么会落。”
他的表情突然顿住了,默默垂下眸。静了片晌,悄无声息把手收了回去。
“没什么。”隔了少顷他又抬起睫,淡然道:“只是受了一些小伤。”
“不碍事吗?”
“当然。”他说的十分平静,似乎真的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连解释都不曾,“只要仔细养一些时日,便会好了。”
她一直没有说话,如星的眸只是看着他,目不转睛。许久黑眸逐渐似有了雾气,被她错目掩去,忽然洒脱道:“好!”
执起酒盏,她一把将一杯醇酒饮尽。冰凉的酒灌入喉中,辣的她微蹙了眉。
“别喝太多。”莫钰始终有些担忧,“小心醉。”
慕容素摇了摇头,双颊似被酒气熏染,很快染了些微绯红,喃喃道:“莫钰,你知道吗?”
“什么?”
“其实我很怕。”
“怕?”
“嗯。”她一直扬着笑,依然凝望着自己的指尖,细数掌中凌乱的纹路,“我杀了人。”
莫钰怔了怔。
“自我回宫起,若细数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不过都是杀人。”明媚的颜容蕴着涩意,她淡淡苦笑,“你猜猜我杀过多少人?丽姬,谨书,徐韶冉。乔虞……”
“她们不是你杀的。”他静静望着她,低声提醒。
“人是因我而死,自然便是我杀的。”她笑得很空白,轻翻了翻手掌,叹息,“就用这双手,翻手云,覆手雨,便能决定一个人的命。”
“很可笑吧?”说着又自嘲一哂,“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今,也不过一个肮脏的刽子手。我总觉得,总有一天,她们都会过来找我,我真的怕……”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覆住了她的手掌,也阻隔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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