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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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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原只为赐婚一事悬心,所以有此一番造做,谁知一早薛蟠走来争执了几句,骂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其实辱没自家妹子,若不是看在娘娘份上,宁可妹妹老死家中,也断不许他进贾家门的。宝玉听了,方想起只顾想着黛玉,不免羞了宝钗,心下颇觉后悔,只不知如何收场,索性妆得更疯些,实指望众人看他颠倒混乱的份上,不予计较。谁知忽然听得王夫人之言,方知还有北静王府求聘林黛玉一节,不啻耳边惊雷,眼前地陷,直把妆疯换成真疯,假狂逼出颠狂,从床上直跳起来道:“谁说林妹妹要嫁!”只听“砰”一声,却是头撞在床板上,疼得一跤跌倒,滚落下地,袭人等忙扶起来看时,只见他额头也磕青了,面皮也擦破了,鲜血直流下来,都惊慌大叫。
  连黛玉也不禁急痛攻心,“哎哟”一声叫道:“宝玉,你怎么样?”翻身坐起,却在潇湘馆自己床上,眼前哪有宝玉,连贾母、王夫人、熙凤这些人也都不见,不过是紫鹃守在一旁啼哭,方知前边所见竟是一梦,难得竟那般清醒明白。不禁意有所动,叹了一声道:“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一时三刻便死了。”紫鹃见黛玉醒来,早念了几声佛,及听他这样说,又不禁哭了。
  恰好贾琏一早另请进鲍太医来,先到怡红院看过宝玉,又往潇湘馆来看黛玉,诊了一回,诧异道:“方才看二爷的脉象,情形虽似魔症,脉象其实平稳;如今这位小姐神思清楚,关寸倒是紊乱虚浮的。原系心肝两经血虚之症,血虚则神无所归,魂无所主,是以惊悸不已,宜少阴、厥阴同治。”一时也开了方子来。命人照方煎了,黛玉哪里肯吃。
  原来那林黛玉一生思兹念兹,此乃心头第一件大事,如今一旦落空,岂有不惊厥胆寒的?然此时三魂归位,六魄安齐,渐渐理清因果,思前想后,又将这些日子府中诸人往来言行,早起凤姐来时那些含含糊糊的话,以及方才梦中所见王夫人所说求聘之事,林林总总,一并联想明白,已把北静王府求聘与宫中元妃降旨两件事理清头绪,自觉万念俱灰,绝无生理,那眼泪水早不知不觉将枕巾打湿。紫鹃端了药来,也都打翻了。春纤等忙进来收拾,紫鹃明知缘故,只得找出些话来安慰,那黛玉毫无生志,但求速死,闭了眼不理不睬。正是:
  苍天不与颦卿便,恨海难寻精卫填。
  正在伤心,忽然雪雁捧着串香珠气喘吁吁的飞跑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宝玉被抓了。”紫鹃等俱唬了一跳,连黛玉也都忍不住睁开眼来。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天赐多情公子赴会 夜奔无路优伶沉江

  话说因王夫人生日,一早定了两日的戏酒,偏偏宝玉这日发作得更比昨日厉害,大哭大闹,弄得头破血流的,袭人拉着替他揉头,又上了药,方才安静了。贾母、王夫人等心里虽焦的了不得,奈何前边已渐渐的有客来,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去招呼,又见宝玉已安顿下来,便叮嘱袭人好生伏侍,各都散去。袭人因端药来与宝玉吃,宝玉叹道:“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我这病,那里是药治得好的。”
  袭人听了这话,又似明白,又似糊涂,只得含糊劝道:“生病哪有不吃药的?你吃了药,踏踏实实睡一觉,赶紧好了,老爷、太太也放心,老太太也欢喜。”宝玉冷笑道:“只管他们欢喜,便不问我心里是怎么样吗?我与林妹妹本是一个人,如今倒被他们弄成两个人了,就吃上一车子的药,怕也不得活呢。”袭人道:“越劝着你,你反闹得越疯了,满口里说的什么死呀活呀的,太太听见,更该伤心了。昨儿原是太太的千秋,一家子欢欢喜喜的,为你一个人,弄得鸡飞狗跳,连杯寿酒也没喝安稳。你还只管闹。难怪太太成日家说养儿养女都是债,又说天下只有痴心父母,从无孝顺子孙,你这样一味耍性子,岂不伤太太的心?”
  宝玉道:“他们若真心疼我,就不该有什么赐婚,什么金玉,我若不能与妹妹同生同死,就独个儿活上一千年,飞升做神仙,到了那壶天福地,紫府瀛台,也还是个鳏寡神仙,没什么趣味;若是遂了我的心,我就立时三刻死了,化烟化灰,一万年不能超生,也是个满足的鬼儿,再不怨的。”说着又哭起来。
  袭人听他说得大胆,且越发没了顾忌,不禁又是惊又是恼又是痛,只得委婉劝道:“并不是太太不许你同林姑娘好,为的是前有北静王的求聘,后有娘娘的赐婚,这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太太又能怎么样呢?虽说娘娘是太太的亲生女儿,如今做了皇家的人,便是金口玉牙,一言九鼎的了,说出来的话,连老爷也不敢驳回。就算老爷、太太为了你,现敢拿着懿旨不尊,忤逆娘娘,想方设法回了娘娘的意,娘娘或是不肯降罪,然北静王府又岂肯善罢甘休的呢?
  宝玉听这话说得周密,竟方方面面,层层都是道理,无话可驳,低头想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来,跳下床翻箱倒箧的搜寻起来。袭人忙道:“你要找什么?说出来,我帮你寻。”宝玉只是不理,又捱个儿拉开螺甸抽屉翻找,到底在柜子最下一格抽屉里寻见了,却是那年北静王亲赐的蕶苓香念珠,并元妃娘娘旧年赏的红麝串,一并拿过来,又向桌上叵箩里拣起一只夹核桃的钳子,便发狠的砸起来。
  袭人再三拦不住,眼见已将个苓香串砸得七零八落,明知他因人及物,只得委婉劝道:“你心里不自在,何苦砸那哑巴东西?难道为你砸了珠子,那求聘的庚帖和赐婚的懿旨就都不作数了不成?”宝玉扔了钳子,忽的点头笑道:“依你说的,这事还得找北静王说理去。”说着拔脚便走。袭人原见他发狠的砸珠子,只道发泄过了,自然心服,所以并未十分阻拦,忽见他站起身来,倒没提防,便被他夺门出去,忙追至院中死死拉住道:“小祖宗,你这是要到那里去?”
  宝玉道:“我找北静王评理去。论早晚,我比他先十年就认得妹妹了;论远近,我与妹妹原是姑表至亲。他凭什么倒横在我头里要抢亲?”说着挣开手脚,只要往外走。袭人急得大叫:“你们还不帮我拉住?”小丫头们早看得呆了,闻言正欲上来时,岂料宝玉生怕别人拦他,遂不顾死活,用力将袭人一掌推开,拔脚便走。
  那袭人跌到在地,眼见着宝玉抢出门去,急得两泪长流,小丫鬟们忙扶起来帮着拍打。袭人又羞又愧,又急又怕,顾不得发乱钗横,衣松带斜,径出园来,打听得贾母在自己房中歇息,遂进来跪陈宝玉出走之事。贾母急得哭起来,便又命人传进贾政、王夫人来。
  当下阖府大惊,人仰马翻,贾政顿足叹道:“罢了,罢了,这个孽畜必定要与我做对,我一生的名节,加上这副冠戴家私,终是要毁在他手上了。”只得命贾琏骑了快马去北府打听,一并谢罪。谁知北王并不纳见,只叫门房出来传话,说海外来了几位奇士高人,见着贾府玉公子,都道是人间龙凤,羡慕有加,因此北王留他在府中盘桓数日,彼此讲谈学问,反叫贾府打点替换衣裳送来。贾母、王夫人等听了,都不禁放声大哭。正值雪雁往怡红院打听宝玉病情,见袭人等哭成一片,遂忙飞风的回来告诉。
  那林黛玉听了,顿时忧心如焚,泪落如雨。此前他魂离肉身,看清因果,明知事已至此,救无可救,反倒心如止水,波澜不兴,暗想从前只当离魂之说只在戏中才有,孰料竟是真的,方才自己灵魂出窍,遂得闻北王求婚之事,自是上天示警,令自己死心之意。遂抱定饮恨求死之心,更无忍辱偷生之理。此时听说宝玉独闯北静府,早又将自己放下,只顾一心一计为宝玉打算起来,心想他这般任性胡为,众人这般苦恼焦虑,都只为我一人而起,倘若这番竟闹出什么事来,我却该如何自处?依情形,那北静王行的明明是“以痛令从”之计,若自己不肯许婚,只怕宝玉再难回来。世上有情人原多,最难便在隔心两意上,自己从前原也一般迷惑,每每猜疑生忌,如今这番魂梦相通,才知他心如我心,两个人竟是一个人,却又偏偏天不与其便,生出这番阻隔来。他既为我这样,我除却一死,竟无以为报;我既得他知己若此,纵为他一死,又何足惜哉?
  正思量间,只见小丫鬟飞跑的来告诉,贾母、王夫人、熙凤一行进园了,正往潇湘馆这边来。黛玉主意既定,心思清明,遂拭泪匀面,从容整衣。方迎出来时,只见贾母已坐着肩舆打那边颤颤悠悠的来了,后面众婆子、媳妇并鸳鸯、琥珀、彩云、玉钏、平儿、丰儿等一行十来个人,都打着青油纸伞,遮着王夫人、凤姐等,摇摇摆摆地走来,这才知道不知何时竟又下起雨来。
  黛玉忙迎上来见了礼,亲自扶进贾母来,请入内室奉茶。紫鹃将荷叶立蜻蜓的錾银珐琅托盘盛着几盏茶出来,黛玉亲自捧杯,第一杯敬了贾母,第二杯便敬王夫人。正欲敬凤姐时,凤姐早自己从托盘上取了一盏茶来,笑道:“这潇湘馆我一天来三次,只怕丫鬟们通报看茶的早烦了,若不是跟着老太太、太太,一口水也喝不上,还敢劳动妹妹亲自敬茶呢?”众人都笑了一声,只有黛玉、紫鹃恍若未闻。
  贾母起先听禀报黛玉昏厥并太医之语,早已焦心如焚,只为宝玉那边也闹得厉害,未能就来探视。及此时见了,却见黛玉虽是形容惟悴,却态度沉着,言语平和,倒觉欣慰,遂吞吞吐吐,说起北静王府求亲并宝玉如今已经前去理论之事,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不是为你们打算,况且事关你的终身,我也断不肯叫你受委屈的,只是北静府权高势重,说出话来,连皇上也要让他三分,何况咱们这样人家。”
  黛玉此时一心只想有什么法子能保得宝玉平安回来,余者更不理论。不等贾母说完,早跪下禀道:“终身大事,自当长辈作主,哪有女孩儿家置喙的理?都为老祖宗疼爱颦儿,所以如此,颦儿岂敢不遵。若能因颦儿一人,上报老太太劬劳养育之恩,下体众姐妹守望相助之情,自是情愿的。”说罢,两行泪直流下来,泣不能抑。贾母忙拉起来,抱在怀中哭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顺,但能看着你兄妹两个好好的各自成家,我闭上眼睛,也好去见你的娘。”王熙凤听这话说得伤痛,忙上前劝慰,开解一番。贾母又叮嘱众丫鬟婆子一回,方扶了凤姐的手出来,仍旧登舆辞去。黛玉一直送出院门,看着贾母等走远了方转身回来,早已力尽神微,回头向紫鹃微微的笑道:“好了,从此可不用再想了。”一语未完,猛的一口血吐出,天旋地转,身不由己,早又软了下来。
  紫鹃、雪雁吓得抱着连声叫唤,众嬷嬷、丫鬟抬进房来,登时挤了个水泄不通,见黛玉不好,都怕惹出事来,便嚷嚷着要去上房禀报。紫鹃却明知不过是那样,况且太医刚刚来过的,姑娘不肯吃药,便来个神仙也是无法;遂遣散众人,自己扶了黛玉躺稳,欲劝慰几句时,又想着这件事关乎姑娘终身,此时心事难谐,怕他心里比死还难受,又有什么话可解劝得开,便也哭了。反是黛玉微微睁开眼来,劝道:“又哭什么?我一个人爱哭还不嫌烦么,再饶上你“说着,又喘起来,紫鹃、雪雁忙又捶背揩面,奉茶漱口,明知无言可解,索性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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