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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传-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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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不成,岂不耽误了他?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搁在家里一耽三年,就是老太太、太太肯,姨妈和薛大哥哥也断不肯的。从前我说一辈子不要长大、姐妹们好永久在一处的话,你们还笑我痴心,如今你们自己倒都不理论了?”
紫鹃听了,倒觉说得有理,不禁低头默默出神,连雪雁也拍手道:“都说二爷呆,原来心里头最有算计,想得周到。”又向黛玉道:“姑娘快别再说那样话了,叫二爷听了岂不伤心?况且二爷说的真正有道理,日子还长着呢,那里就说到不见面儿的上头去了?”黛玉横了他一眼,止住不许多说,这番大嗽大吐,早已妆残鬓乱,力有不支,只得仍回床上躺下,闭了眼睛,半日无言。
紫鹃等只当他睡了,见他面如桃瓣,气喘微微,悄向宝玉道:“姑娘劳这半日神,也该歇着了,二爷回头再来罢。”黛玉却又睁开眼来,宝玉只当他有话说,忙趋前时,黛玉却又看着他不语。紫鹃会意,忙道:“我给二爷倒茶去。”拉着雪雁出来。那宝玉坐在黛玉床前,也只看着黛玉不响。
两人这般望了半日,黛玉方幽幽叹了一口气,慢慢地道:“宝姐姐的庚帖都已送了进宫,八字也合了,日子也定了,你如今说这样话,岂不辜负他?我也断不许你这样。况且老太太原是当面问准了我,才拿我的庚帖去给人,这是我亲口应允,须怨不得旁人。横竖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如今只求一死,落得干净,所放不下的,惟有你和宝姐姐两个人。还记得那年我打你窗下过,看见宝姐姐坐在你边儿上替你绣肚兜,我还笑他,心里不自在,如今想起来,倒只觉得好。每每阖了眼,那情形竟是真真儿的,就像是昨天的事一样。想来你二人将来成了亲,这模样自是家常见的。我想着,倒觉心安,我走之后,若能得宝姐姐长久陪着你,倒比我在的更好,你若果然当我是知己,就拿待我的心好好待他,便是不辜负我了。”说着,眼怔怔望着宝玉,似有悲泣之态,却流不出一泪滴来。
那宝玉万箭攒心,心里虽有万千言语,却早哭得哽咽难言,那里说得出。黛玉见他这样,大有不忍之态,叹道:“这些日子里我总也睡不实,每每阖上眼睛,便似梦非梦,倒把从前往后的事想起许多来。如今也不同你细说,你只记着我的话,同宝姐姐好好过,可别再误了。”一边说着,微微抬起手来,似要与他拭泪,举至半路,叹了一声,仍旧放下。宝玉见那手柔若叠绢,瘦如无骨,心中早不胜怜惜,又听了这两句话,愈发针扎一般,不由握住了大哭起来。外边婆子们听见哭声,惊得忙一齐进来,连祝妈正在窗外修竹挖土,听见里头这般哭闹,也都唬的一同赶进来,又哄又劝,一边扯开宝玉手来,口里说:“妹妹正病着,你这样哭闹,岂不扰他不安?教人听见,又去跟老太太、太太学舌,大家不得安生。如今前边正设坛呢,二爷有这些眼泪,到前边哭去的不好,倒还在人前尽了礼。”一边说,一边将那个玲珑穿云的藤屉子塞在他怀里,只管往外拉扯。宝玉身不由己,被婆子们一阵哄撮,推出潇湘馆来,只得胡乱抱了屉子,垂着头一路回来。
谁知那屉盖子原不曾盖稳,一行走,里面物事一行洒落,宝玉也顾不上,歪歪斜斜一径回来怡红院中,随手将屉子扔在地下,便直扑进帘里来,捶床捣枕,号啕大哭起来。袭人见他这样,少不得强撑着起来劝问,却再问不出一句话,也只得设言安慰而已。奈何宝玉听不入耳,反觉厌烦,暗想我在这里,他们必要不住劝慰,反扰得大家不安;倒是那些婆子的话虽粗,理却不差,横竖要哭,何不往灵前哭大姐姐去?倒省得这些人聒噪。想得定了,便起身要走。
袭人忙拉住道:“你才回来,这又是往那里去?”宝玉道:“去嘉荫堂。”一行说,一行已出去了。袭人欲劝时,又觉说不出口,只得由着他出去,独自闷闷的,只得仍回房躺下。正是:
心字成尘终不悔,芳魂逐梦却无依。
且说次日元妃棺椁还京,两府里侵晨即起,大门中开,外边早已备下大小驮轿、车、马百十骑,以贾母为首,余者贾赦、贾政、贾效、贾敦、贾珍、贾琏以及宝玉、环、琮、珩、珖、琛、璜、琼、璎、璘、蓉、蔷、菖、菱、芸、芹、蓁、萍、藻、蘅、芬、芳、芝、蓝、荇、芷、范、兰等合族男丁,并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凤姐等女眷,男女家人,几百余口,鸦没雀静,白漫漫一条素练铺开,足有里许,或车,或马,或轿,或走,只闻纷沓之声,不见拥乱之象,流云堆雪,径向东郊洒泪亭而来。早有几家王公侯府已遣了家人在此设祭等候,彼此道了烦恼,分宾主男女坐定,便听一队人马铭旌素马而来,便知是宫里消息。贾政忙迎上前,果然是戴权捧旨而来,忙跪下了,后面贾琏看到,早飞报与贾母等,也都跪下了,顿时玉山倾倒,雪浪堆伏,刹时间齐刷刷跪了几百人,除了头发乌黑,望去一片银缟。戴权因高声宣旨,满篇溢美,无非是“贤德妃元春生前端淑贤德,孝悌温良,今一旦溘逝,圣心恋恋,上下咸望其德”等语,奈何天不假年,死不逢时,因事出意外,天气炎热,棺椁不宜久停,特赐允归孝慈县皇陵附葬,即日起程,不得有误。凡贾府子孙皆须往孝慈守灵,断七回京。
贾母等听了,都是一愣,大观园里早已收拾妥停灵之处,又怕未必允许灵柩还家,遂在铁槛寺另收拾一处地方。岂料天心难测,竟命即往孝慈停灵,提前许多功夫都落了空犹可,这上下几百人口并无远行打算,如今即令起程,一概饮食行宿倒是件为难之事。贾政忙拉住戴权袖子款述为难之情,戴权笑道:“贤德妃是皇家之人,自然要在皇陵停厝,哪有回娘家办事的道理?况且那边一应都是全备的。这个咱家可做不得主,老国丈快接旨罢。”贾政无奈,只得磕头谢恩,接了旨起来,便打发贾珍、尤氏、贾琏、熙凤带了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周瑞等十几个家人回府收拾行李,又苦求戴权从情宽宥些时候,好做准备。戴权笑道:“这个自然。我和府上是什么交情,何消嘱咐?二位爷只管消消停停的收拾,总赶在巳牌前起程,别误了我回宫交差就好。”
贾珍听了,忙命贾蓉、贾芷、贾芸、贾蔷四个带着张材、旺儿等几个得力家人即便骑马先行,沿路预备茶水饭食等;自己便与贾琏两个一路打马飞奔回府,尤氏、凤姐合坐着一辆四轮素盖车随后,众家人分坐两辆大车再后。及到了家,只觉千头万绪,几百人口,吃穿用度,竟不知从何备起,少不得想一件记一件,便吩咐人着紧准备起来,只觉得拿了这样,又少那样,种种不齐备,岂可一时即全。
好容易打点得七七八八,凤姐方起身时,忽觉体下忽的一热,不禁“嗳”的一声,坐倒下来,便见裙子里裤管下面猛的流出一股急血来,顿时将脚面鞋袜俱染得通红。周瑞家的“啊哟”一声,忙扶住了,叫道:“可了不得,这是血崩哪!”欲叫大夫时,却往那里叫去,好在平儿也跟了来,忙扶凤姐回房躺下,取乌鸡白凤丸来服下,因与周瑞家的计议:“奶奶这样,孝慈是万万去不得的,告诉那边珍大奶奶,跟老太太说一声吧,连我也不能过去了。”周瑞家的道:“这是自然,哪有丢下奶奶独个在这里的道理,自然要辛苦姑娘了。”遂过来宁府里告诉尤氏。尤氏无法,只得自己上了车,仍随贾珍、贾琏回来洒泪亭。
元妃的棺椁早已到了,贾母等皆举哀已毕,面有泪容。因不见凤姐,忙问缘故,不免又添烦恼,因向尤氏道:“既如此,你也别去了,留在家里照应些,他太太、大嫂子是不能不去的,凤丫头偏又病了,你留下来,好歹两府里还有个管事的人。再则三姑娘、四姑娘都是造册待选的娇客,也都不用去。再有各房丫头,陵上哪有那么大地方,未免起坐回避不便,也都不要去了,就只是每房里两个婆子、媳妇跟着,再管家里挑选几个年老沉稳能主事的跟去照应,余者也都留下来看家。”分派停当,遂请起棺。
登时四下里哀声齐作,旗牌高张,父母子女不免执着手又说了些叮咛珍重的话,贾政又命宝玉过来与贾母磕头,跪请贾母回府,贾母又抱着宝玉哭了一场,叮嘱他在陵上诸事小心,寝食留意。宝玉还想嘱咐黛玉几句,然而隔着许多仪仗人群,终是不便,只得罢了,虽在马上屡屡回头,只见素车辚辚,旌幡如林,那里望得见。惟暗暗以手挥之,目断意迷,只望黛玉也恰好正望着他,彼此心照而已。
当下里白车素马,铭旌彩带,鼓乐喧阗而去,晓行夜宿,凡七日夜方抵孝慈。那边早已打点齐备,便升灵设坛,焚香化锭,念起楞严经来,一边又打扫房舍,安排众人住下。众内相与天文官坟前拈了香,焚过纸钱,祝祷寒暄一番,便都辞去,却留下一队羽林军在此安营驻守。贾赦、贾政都深以为罕,到这时,方知道贾母不令府中年轻女子跟随来此的深意,也惟有不变应万变,依礼自处罢了。
是晚三更,宝玉自与贾环、贾琮等守灵,枕藉眠石,百般不适,亦且心中惦记黛玉,更觉煎心煮肺,片刻难安。眼见贾环、贾琮等东倒西歪,都睡得熟了,他却只是翻来转去,想着黛玉临行前那番言语,语意大是不祥,又想着走得匆忙,竟未能再话别几句,也不知此时病得怎样了,越发牵情惹恨,难以成眠。
正在沉吟之际,忽闻得一阵香风,非烟非雾,如兰如麝,不禁诧异:“那里来的奇香?难为这些香烛檀烟竟都压他不住。”又闻得细细一缕乐声破空而来,清越悠扬,妙不可言,心中更加惊奇:“那里来的歌乐?又不是经声更筹,又不是梵歌笙曲,如此悦耳动听。”正寻思间,又见无数云衣霓裳的女子簇拥着一个绝色丽人姗姗走来,但行处凌波微步,柔香细细;乍止时罗袜生尘,荷袂翩翩;冰雪为肌,琼瑶作骨,意态鲜妍,风姿秀雅;裁春山之远黛,轻笼眉妩;剪秋水之清流,影落双瞳;脉脉春愁,依依情绪,姗姗玉树,步步莲花;虽非那羞花杨妃,闭月貂蝉;强胜似浣纱西子,落雁王嫱。
宝玉见了,不禁目夺神驰,满心惊讶:“那里来的姐姐?竟将生平所见女子一概压倒,若凡间有此殊丽,世人也都不要成仙了。”更可异者,只见那丽人风摇柳摆的一直行至面前,竟盈盈下拜,娇语低吟道:“侍者灵河岸三生石畔灌溉之情,绛珠至死不敢忘,如今虽然缘尽,却不忍就此相别,故向警幻仙子乞假半日,特来辞行,还有几句话要托付。”宝玉听这声音十分耳熟,心下大惊,揉眼细看,却是林黛玉,只是比从前更见雅艳丰润,如娇花照水,嫩玉生香,因此一时未能认出,喜得迎上前道:“原来妹妹也来了,气色竟比先大好了,吃了哪位太医的药?回去定要好生谢他。”
黛玉凝眄良久,方轻声叹道:“宝玉,原来你果然都忘了,昔日离恨天外,赤瑕宫中,神瑛使者烟霞啸游,观星揽月,何等逍遥自在?我本草木,承你以甘露灌溉,无以为报,遂许愿将一世的眼泪还你。此生有缘相遇,已知前誓无虚,纵然心意落空,我也不怨什么,也不欠你什么了。如今恩债两完,我自该往薄命司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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