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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传-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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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是何道理?”
宝玉听说,只得再用心认去,却见那些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金钏、晴雯、芳官、香菱、司棋一干人,其中又有尤二、尤三姐妹两个,忙施礼道:“宝玉自知有得罪处,却并非有意冒犯。香菱姐姐为何也怪起我来?两位尤姑娘更是只有数面之缘,何以这般见责?”
香菱笑道:“我来此原不为寻你,乃因绛珠仙子销号之时将届,故而特来探看于她,订立相会之期,也好早做准备。恰遇见司棋妹子魂灵儿,便站下来叙一回话,并不想遇见了你。”
宝玉道:“既不是来寻我的不是,如何又做出许多鬼脸来吓我?”
尤三姐冷笑道:“你自己心里有鬼,倒只管怨人。我且问你,既说我们无冤无仇,你何以坏我名节,毁我姻缘,断我性命。如今既然狭路相逢,少不得有仇报仇,欠命还命。”说罢,提了剑便欲刺下。
忽见一女子腾云驾雾地赶来,叫道:“休要伤她。”宝玉回头看时,却是黛玉,忙挡在前头叫道:“妹妹留心,且莫管我。”那些女子笑道:“见了他林妹妹,倒还有些良心。”又都上前见礼,口称“绛珠仙子”,意甚恭谨。黛玉并不答话,只用力将宝玉一推,如坠五里云中。
宝玉大叫一声,醒来,一身的汗。袭人忙披衣趋近,问他:“怎的了?做什么梦了?”宝玉抚着胸口叫道:“林妹妹可回来了?”
袭人失笑道:“好好地睡在这里,哪来的林妹妹?”宝玉方知是梦,终不放心,遂对袭人说:“你叫起一个小丫头,要她去潇湘馆探一探,看看妹妹可好?”袭人笑道:“这大半夜的,无缘无故去敲门,你林妹妹岂不恼呢?若再惊起别人来,就更不好了。”
宝玉情知有理,只是放心不下,遂向袭人说起梦中所见,叹道:“那个地方儿,说起来原有些熟悉,倒好像什么时候去过似的。便是这些人,也都像是旧相识,只不知为何这样怨恨于我。”说着又垂泪。
袭人笑劝道:“这可是还没醒呢。她们从前与你同一个园子住着,晴雯、芳官更是见天一个桌子吃饭,自然是旧相识,有什么好纳闷的?”
宝玉道:“不是那么个旧相识,我在梦里看见她们,只觉这个梦从前好似做过的一样,这些人还有这个地方儿,也是从前那个梦里就有的。”
袭人忽然想起,那日宝玉在东府小蓉大奶奶屋里午睡,醒来也说起这么一个梦,说是什么“太虚幻境”,里面有许多人物故事,还同自己偷试了一回,原是两个人的初番云雨。想起旧事,不禁满脸绯红,劝道:“一个梦罢了,哪有那些道理?常人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然是你日夜思念她们,所以才会梦见这些。快睡吧,三更天了。”
宝玉只得重新睡下,心里只是放心黛玉不下,辗转反复,好容易等得天亮,忙起来亲自叫醒秋纹,命她:“不拘找个什么由头,去潇湘馆里看看林妹妹,回来告我。”秋纹不解其意,也只得应着去了。一时回来,说:“并没什么事,刚起来,正梳洗呢。”宝玉这才放下心来,要水洗了脸,自往贾母房里来请安。只想请过安后再去看黛玉。不料老爷偏传话进来说,仍要叫往北静王府里看戏去,好同着那些王亲大臣多多亲热,学习些规矩礼法。
原来今儿才是荣宁两府的爷们儿为北王上寿的正日子,宝玉满心不愿意,听说贾政也要去,岂敢违逆,且连脱滑的空儿也没了,只得穿戴起来,带上焙茗等,骑了马,随着贾政的马车径往王府里去。后面家丁浩浩荡荡抬着寿礼走在后面,计有寿桃一百个,寿面一百挂,上等的人参十二支,貂皮一张,南海佛珠一持,金玉狮子各一对,并从苏州精心定造的上等丝缎十二疋,官缎四十八疋,由江宁所织之上用缎十二疋,官缎三十六疋,都有大红案子抬着,大红披巾盖着,招摇过市,两边且有从府衙借的官兵开路。引得那些百姓都站住了在路两边观看,又细数那过往的马车箱案,猜测所献之物,啧啧连声,摇头叹赞不已。
贾政坐在车内,隔帘看见宝玉满面抑郁之色,骞起帘子训道:“昨儿因要筹备送北王的礼,竟没时间找你算账。我听李贵说,席还没散,你人倒跑了,连下人也不告诉,害得他们找遍了整个北府,闹了多大的笑话。我还没问你,昨天一整日野到哪里去了?你倒又摆出这沮丧样子来堵我的眼,灰头土脸,唉声叹气,哪里像个读书上进的王孙公子模样儿?倘若去了北府也是这样,丢人现眼,失礼打脸,晚上回来定要揭你的皮。”
宝玉听了,唬得忙道:“并不敢乱跑,昨天因席上实在嘈吵,闹得头疼,所以先走了,就忘记支会贵大哥一声。其实只比他早回家一半刻。”
贾政还欲教训,想着北静王爷向对宝玉另眼相看,若只管一味训斥得他没情没绪,等下见到北王倒不好。遂忍耐住了,只道:“若论别的本事,量你也没有。这会子左右无事,倒不如细想两首诗来,等着席上祝寿。做得不好,晚上一并罚你。”
宝玉虽擅诗,却向来不喜歌功颂德之作,也只得勉强答应。骑在马上,搜肠刮肚,百般苦恼。不提。
且说黛玉一早起来,正在洗漱,忽见秋纹忙忙地走来,又没什么事,只请了安便又匆匆离去,倒觉得诧异。又不好说什么,各自出了半日的神,无可排遣,因知宝玉性子浮躁,总没时间替王夫人抄经,不如自己得闲便替他准备些,免得到时着忙,又急出病来。遂命紫鹃将书案搁在窗边透亮处,洗笔磨墨,抄写一回,因见白驹过隙之喻,想到人们向来形容时光飞逝为“弹指”,而《僧祗》中又云: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不禁心中所感,遂草书一绝云:
韶华易逝不易留,
一念未伏一念休。
转瞬还翻十二念,
百回弹指几春秋。
题过,想到红颜易老,相思难筹,若论自己所受的委屈煎磨,那真是一日三秋,每一瞬每一念满满的都是烦愁,时间竟过得比什么都慢;若论桃红柳绿,花谢水流,却又觉岁月如风,转眼即逝。自己同宝玉从小儿一桌吃,一床睡,何等亲昵无私,而今却难得在一起说句体己话儿,就算好不容易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也有诸多的顾虑猜忌,总不能将心事明明白白地剖诉。况且,即便知道了宝玉的心意又如何,这些年中,他说死说活的疯话还少吗?然而老太太、太太不开口,舅舅、舅母不为自己做主,又能奈何?便只有看着这时光如水,飞流而下,而自己的身子,就一天天耗损下去,只怕终究逃不过“卿何薄命”四个字。想到此,不禁泪流满面,用绢子堵着嘴呜咽。
紫鹃出去喂了鸟进来,看黛玉好好写着字,却又哭泣起来,摸不着头脑,只得委婉劝道:“姑娘才好了两天,怎么又无故伤心?已经是先天寒弱,再不自己珍惜将养着些,可教人怎么样呢?就是大夫一天来三次,开的方儿能治病,也要姑娘自己平神静气,一心想好才行。”
黛玉叹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紫鹃道:“虽然不知道,跟着姑娘这几年,也多少猜着些。其实姑娘又有什么不如意的?虽然亲生父母不在,可也并不至失依没傍的,且不说老太太固然疼爱异常,现有例子摆着,三位姑娘倒是嫡亲的孙女儿,也不过这样;宝玉跟咱们更是一条心,凡姑娘说的话,无不小心奉承,凡姑娘喜欢什么,也都是要一奉十的,如何还只管怄气?姑娘若惜福,就该仔细将养才是。”
正劝着,却见探春、惜春两个走来,进了门便哭。紫鹃讶道:“这一个还没劝好,又来了两个。只道我们姑娘爱哭,怎么三姑娘、四姑娘如今也都弄起这个光景来?”不住地拿眼睛向侍书、彩屏两个打量,侍书呜咽道:“孙家刚才来人报信,说咱们二小姐昨天无端失足,跌下楼来,至今昏迷不醒呢,两位太太如今已经吩咐琏二爷探看去了,只怕这会儿已经咽气了。”
探春听了,益发放声大哭,惜春也默默拭泪。黛玉吃了一惊,倒反收了泪,问道:“我们可能还见一面儿么?”
惜春道:“林姐姐可是伤心得傻了?怎么竟问出这样的话来。二姐姐既嫁了人,就生是孙家人,死是孙家鬼,弟兄们还可去奔丧吊唁,见最后一面;咱们是闺阁千金,岂有为这个到人家门上抛头露面的?所以我说,一个人生为女子,想要清清白白地过一世,除非出家做姑子,不然再难干净的。”
探春顿足恨道:“咱们贾家的女孩儿就被人这样白欺负了不成?依我的性子,就该到孙家大闹一场,再问他个虐死妻子之罪。就因为生为女儿,便这样任人摆布,一旦嫁了人,哪怕他是猪是狗是畜牲,也要忍气吞声。现在人要死了,忍到头儿了,难道朝廷会颁座贞节牌坊、容她上《列女传》不成?你们看着好了,贾家的这几个男人,再没一个有刚性的,到了孙家,看到那个害死自己姐妹的豺狼,还是会装出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满口里讲仁义规矩,再不会为二姐说半句求公道的话。”说着又哭起来。
黛玉便也哭了,又咳起来,紫鹃忙过来拍着,探春不欲使她更加难过,站起来告辞欲去,黛玉忙问:“老太太同宝玉知道么?”
探春道:“二哥哥一早去北静王府祝寿去了,这会子自然还未得知;老太太那边,大家且瞒着,等琏二哥回来探准了是什么情形再说。这会子园里只有大太太、太太、大嫂子和琏二嫂子知道。我也打发了丫头去通知姨妈和宝姐姐,这会儿且去紫菱洲看看邢姑娘,权当替二姐姐再看一眼她住的地方儿吧。”说到末一句,复哽咽起来。
黛玉便命紫鹃拿衣裳来,也要同去。紫鹃欲劝又不好劝的,口里虽答应着,眼睛只看着探春。探春情知其意,便劝道:“今儿有些起风,你身子又不好,别到处走了。免得伤心,又咳起来。”黛玉道:“诚如你们说的,我们虽不能再见二姐姐一面,往紫菱洲走一走,看看她从前住的地方,也就好比又在一处了。”说着又流下泪来。
惜春催促道:“既这样,我们便一起走吧。”遂一齐出来。连袂来至紫菱洲,远远地看见池塘清冷,轩窗黯淡,早先滴下泪来。
待到进了屋,却见李纨、宝琴、史湘云也都来了,正与邢岫烟坐着喝茶,见了她三个,叹道:“正说要丫头分头去请你们过来说说话儿,倒是想到一处了。”
那岫烟手里捏着方翡翠绿的撮穗撒花熟罗帕子,哭得两眼肿起,见人来,忙站起招呼,泪犹未干,哽咽难言。
探春情知她与迎春同处一室,将近两年,情份自与别人不同,随在她身旁坐下,按着手劝道:“二姐姐一生谨慎,性子柔顺,心地又善,待人又和气,平日里温声细语,一句重话也没说过,猫儿狗儿也不曾伤过,我并不信老天这样狠心,年轻轻便要收她回去。不过是跌了一跤,如今琏二哥已经带同太医赶着去了,必可以治得好的。”
李纨等也都说:“必是这样,我们能可不必杞人忧天。”
湘云不愤道:“二姐姐弄成如今这样,都是嫁错人家才落到这一步,大伯和婶婶就不问一句么?这回若天可怜躲过一灾,不如让琏二哥把二姐姐接回,从此常住不要去的好。”
李纨道:“原来结亲的时候,咱们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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