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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全2册-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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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说她这样子让人心动,实际上,除了目光再也没有其他动作。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相安无事,说的都是有关营救柳子墨的相关事。临去老四季美汤包店赴二老板的约会时,董重里精疲力竭地长吁了一口气。
二老板早到了,也不问这一天一夜二人商量出结果没有,开门见山地说起夜里被弃尸咸安坊的那个男人。他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那些小戏园的人身上,进了春满园就等于进了保险箱,或者是宪兵司令部的后花园。二老板强调,凡是被他看中的艺人,就只能吃春满园的饭,挖墙脚下的事其他戏园连想都不敢想。对付一心要将阿彩推上戏台的二老板,董重里早就想好了办法,就这么拖下去,找机会将柳子墨解救出来,在地洞里藏上三五十来天,再看情形一同溜出城防。董重里用同昨日一样的口气说,二老板什么时候让自己上台说书都行,让阿彩也做一个抛头露面的说书艺人还得从长计议。二老板很不高兴,汤包上来后拿起筷子自己先吃起来。也许是咬得太猛,一股汤汁喷到董重里的脸上。董重里下意识地一歪头,正好看到柳子墨挽着小岛和子的手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对之际,柳子墨怔了怔,走到相邻的桌旁坐下。两个身着军服的日本人站在门口没有跟过来。小岛和子看着他们,也像柳子墨一样一声不吭。
小岛和子与柳子墨刚一坐下,伙计就将他们要的三斤汤包掇上来了。柳子墨用筷子夹起一个个汤包放进小岛和子的碟子里。小岛和子转眼之间就将两斤汤包吃得精光,然后转换角色,一个个地夹起剩下的汤包放进柳子墨的碟子里。不仅是阿彩和董重里,就连二老板都看苕了,一会儿慨叹小岛和子看着不起眼,食量却如此了得,一会儿又羡慕日本女人是世上最适合给男人做妻子的。
正是这点感受,让二老板不再步步相逼,答应再给董重里两个十天的时间,前一个十天想阿彩的事,后一个十天想自己的事,总之要将阿彩登台出演前后的事情尽可能想得仔细一些。一个二老板的熟人走过来指着阿彩问:“这女人是不是你新选的角儿?”“想看她的戏,就得赶头三场,三场过后,就是我想给你留位子,别人也不会答应。”二老板一点也不忌讳地大声回答,惹得四周的人像赶庙里的头炷香一样过来看稀奇。离得最近的柳子墨却没有动静,他吃完了汤包,付完了账,也不看阿彩和董重里一眼,挽起小岛和子的手起身就走。
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好,有阿彩这身坯子,一旦进了春满园,用不了几天,再想吃汤包,只需透一句口风,就会有人开着小轿车热乎乎地送上门来。眼看着这汤包没法吃了,二老板站起来请大家散开,当艺人的还是上了台好看,一个吃相,一个屙相,天下人都是一样的好看不起来。
一群人笑嘻嘻地正要回到各自座位上,一个脸上有几处刀疤的男人快步走进店堂,大声叫嚷:“哪位叫阿彩?阿彩是哪一位?”阿彩和董重里稍一迟疑,那人就扑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二老板还在说:“十三哥,不要乱来!”叫十三哥的男人已伸出手来,抓住阿彩的纠巴猛地一挥。伴随着假发的失去,四周的人一齐发出响亮的笑声。“这种模样不用上戏台,就会成为名角!”“癞痢癞痢,尖刀刮皮!”
四周的人都很兴奋,叫十三哥的男人反而失望了,他说,没想到阿彩真是癞痢,眼看就要到手的银手镯又飞了。二老板站起来,将阿彩看几眼,又将董重里看几眼,心里有话嘴里却说不出来,怔怔地站了片刻,阴阴地转身就走。有人冲着他高叫:“下次可要小心,莫将麻风婆当成大美人!”董重里见势不妙,剩下来的汤包也不吃了,拉着阿彩也要走。跑堂的伙计追过来提醒,三斤汤包的钱还没有付。
看看二老板还在前面,阿彩严厉地叫起来:“给我回来!”
二老板根本不回头:“莫恶心我,让我连明日早上的热干面都吃不成。”
“我把话说在这里,只要付了这汤包钱,这事就不记在你账上。不付这笔钱,这笔钱就要记在你的生死簿上。”
阿彩将话说得特别凶狠。二老板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老子不怕死,只怕喝癞痢汤。”
望着扬长而去的二老板,阿彩从董重里的荷包里掏出一把钱,数也不数便扔给了跑堂的伙计:“捎个话给二老板,不管等多久,我也要收这个账。”
恼羞成怒的阿彩从老四季美汤包店回来,拿上工具就往地洞里跳,从头到尾不让替换一下。怄了一肚子气的阿彩只顾拼命往外挖土,董重里当然不敢大意,一包接一包地撒进下水道里,然后用自来水冲走。一座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地洞挖成了,阿彩累得什么也想不了,洗一洗后倒头就睡。
过了一夜,阿彩的心情还是不好。起床后瞅着放在一旁的假发,突然发起脾气来,要董重里到外面去。董重里也不多说,拿上一只大碗出门买了些热干面回来。这下子阿彩更生气了,明明听见二老板用早上吃不成热干面的话伤过她,还要买回来当早饭吃,岂不是故意往她的伤口上撒辣椒粉。
“我的确是故意去买热干面的,但不是伤你而是要帮你。我吃过上海人最爱的阳春面,也吃过四川人最爱的担担面,武汉的热干面呀,正好取二者之长,补二者之短。在你的性子里,一会儿是阳春面,一会儿是担担面,这样不好。麦香,杨桃,紫玉,她们就像热干面,闻着香,吃着也香,看上去不复杂,做起来也不复杂。你不是说过,既然住是一间屋,睡是一张床,相互间总得有所了解吗?就我的了解来看,你却不是这样,说不好听一点,每日里要变出早中晚三种脸色。”
阿彩被这话说苕了,拿过大碗,将那热干面吃了一半。董重里也同样不声不响地将剩下来的热干面一扫而光。
一〇一
街上响起一阵脆脆的木屐声,打断了阿彩的思绪。小岛和子又来了,她在阿彩面前站定,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抱歉地问能不能再将燕子红送给她一次,柳子墨今日又去气象部了,家里没有别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燕子红可以陪伴自己。阿彩没有觉得不妥,只问小岛和子自己动手搬动这燕子红是否方便。小岛和子谢过了,抱着燕子红就走,她那在阳光下越来越长的阴影深深地投入董重里的心里,他觉得小岛和子的行为有些古怪。
董重里独自出了门,在旗袍店门口碰上邓裁缝。邓裁缝为那件旗袍叹息不已。董重里往前走了不远,就有扮成车夫的独立大队队员上前来问:“先生坐车吗?”董重里坐上黄包车,来到春满园。二老板显然听到别人传话了,劈头盖脸地问:“你那婆娘,想用什么东西来收我的账?”
“你也不要太小看我们,世上的事明日是什么样子都说不清,何况阿彩所说的是很久以后哩!”董重里本来就不会求情,此话一出,二老板就站起来送客。在武汉三镇中,汉口的戏园最多,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家,董重里一家家地跑遍了。大家都晓得阿彩在老四季美汤包店露出真容的事,也不听董重里说书的艺术如何,一杯茶喝完事情就完结了。董重里将做给别人看的事情都做了,回到黄包车上,小声吩咐拉车的独立大队队员,情况比预想的要顺利,因此行动时间可能提前。
回到住处,董重里对阿彩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在咸安坊住下来的动机已被小岛和子识破。小岛和子送还或者要走燕子红都是借口,真实目的是通风报信。阿彩对此将信将疑,小岛和子绝对不是那种掇起碗来不记得放下的苕女人,柳子墨这一走,也许他们就再也没机会在一起了,死里逃生,漂洋过海得到的幸福就会烟消云散。
“人一生不知会生出多少梦想,就像雪柠眼里的云,晃来晃去总在天上,能抓住的很少。就像我,到今日也没抓住一个。伸手容易放手难哪!”听董重里这样说,阿彩便反驳:“梅外婆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忘了她的名言:用人的眼光去看,普天之下全是人,用畜生的眼光去看,普天之下全是畜生。”
“这时候用梅外婆的话打比方有些言重。我有个想法,别的都不牵扯,就为这事打个赌。”
董重里说的赌注很简单。如果小岛和子的所作所为真是通风报信,阿彩就不要再在他面前提及离婚之事,真想与杭九枫离婚可以向傅朗西他们诉讼。如果他的判断有误则相反,哪怕杭九枫会因此将天门口闹得山崩地裂,这离婚一案他也不让别人卷入,自己担当起来。阿彩一边答应一边表示极不理解:为什么董重里这么不愿插手她与杭九枫的婚姻?为什么董重里如此坚信一个他并不了解的日本女人?董重里先对后一个问题做出回答,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关键不是他对小岛和子的了解,而是小岛和子对柳子墨的了解。只要小岛和子明白柳子墨心中还有对妻子雪柠以及女儿雪蓝的不舍,还有对日本人罪恶行径的仇恨,主动帮柳子墨离开牢笼一样的武汉,回到自由自在的天门口,当然就成了一种最深的爱。董重里将阿彩最想听到的对前一个问题的回答拖了很久,不是他不愿插手阿彩与杭九枫的婚姻,早几年他就同傅朗西说过,这场婚姻对他们二人和对天门口所有人都是一场灾难,后来他才明白,这是无法避免的,灾难是这些人一辈子中的一部分,就像西河有左右两岸,少一条岸就不是西河,又像西河往海洋里流,必须经过白莲河、浠水河、长江,不可能一步跳过去。梅外婆说得对,世上没有无罪的人。董重里从艺多年,也才刚刚懂得师傅将一部说书作为心血传给后人的要义,看看千万年来搅得大汉民族风起云涌的大人大事,他也不能承认任何历史都是建立在罪恶之上,灾难是一只味道苦涩的果子,罪恶却是分娩这只果子的花朵。
“单凭同为女人这一点,不用想别的,你必输无疑。”阿彩欣然接受这场赌博,一扫连日来的气恼,戴上假发,用极尽妩媚的口吻将内心的幸灾乐祸说得风情万种。
太阳照常升了起来,小岛和子飘然而至。小岛和子怀抱燕子红,抱歉地说,柳子墨觉得身体不适,起床后又睡下了,今日去不了气象部,她怕柳子墨见到燕子红后又不高兴,只好将燕子红再次送回来。重新摆放在窗台上的燕子红灿烂地向着几个从旗袍店里拿着新衣服出来的女子。那些女子从燕子红面前经过,没有一个认真地看上几眼。长在山里的花,只有与山在一起时才会引人注目。
“我可以问了吗?若是问出事怎么办?”阿彩小声说。董重里坚决地要求她按商量的办法去做。
“不是说你投海死了吗?你到底有没有投海?”
“有人救了我,她是俄罗斯人,在这条街上住过。”
“我们想上你家看看柳先生,可以吗?”阿彩说出这话后,小岛和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燕子红。
“中午吧!我也不喜欢那两个总在门口守着的卫兵。中午时,我想办法让他俩睡上一觉,进出就方便了。”
太阳越升越高,很快就到了屋顶上。阿彩和董重里上了由独立大队队员拉的黄包车,往相反方向走了两条街,再换乘另一辆也是由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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