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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全2册-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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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越升越高,很快就到了屋顶上。阿彩和董重里上了由独立大队队员拉的黄包车,往相反方向走了两条街,再换乘另一辆也是由独立大队队员拉的黄包车,还将身上衣服换了,才直奔目标所在的小楼。
小岛和子果然明白他们的企图,早已等在门后。
“子墨君睡着了,你们带他走吧!”
“卫兵哩?”
“也睡着了。”
阿彩不放心地走过去看了一眼,斜躺在椅子上的那个日本人正好动了一下,阿彩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将一把尖锐的匕首迅猛地刺进用土黄色军装裹着的胸膛。接下来又借着身体的惯性之力,拔起匕首割断了第二个日本人的喉咙。
“他们睡着了!我往汤里放了安眠药。”小岛和子叫了起来。
“你的药失效了。”阿彩不由分说。
董重里很快就将人事不省的柳子墨扛到楼下。小岛和子伤心地表示,柳子墨是她的爱人,请阿彩和董重里不要对他有任何伤害。离开小楼的情形与来时完全相同,经过一番有计划的绕行,他们才回到住处,掀开地洞上的盖子,将毫无知觉的柳子墨放了进去。等到街上响起让人心惊胆战的警笛声,屋里早已恢复平静。
各种各样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在门外的街上蹿来蹿去,不时有人闯进门来问一些让阿彩和董重里暗暗发笑的问题。阿彩在春满园和老四季美汤包店的短暂经历,让他们只注意她那头假发。让阿彩觉得为难的倒是那种不全是不怀好意的目光。“你真的戴着假发?”那个经常带人上门盘查的男人想摘下阿彩头上的假发。“不行!哪根指头敢动,我就剁掉哪根指头!”阿彩的话惹出一声冷笑,男人一挥手,他身后的那些人便蜂拥而上,将假发强行摘下,扔在地上踢来踢去,一边踢一边不停地说,柳子墨眼光真厉害,只在老四季美汤包店里瞟了一眼,就敢在门外同十三哥打赌,阿彩头上戴的是假发,如果不是假发,就将小岛和子佩戴的银手镯送给十三哥。阿彩没有动,董重里弯下腰试了几次,才将散乱得再也无法称为假发的假发捡起来。一无所获的军警们迅速将大肆搜索的范围扩大到武汉外围,董重里也借口给阿彩买一副假发,到归于平静的咸安坊探听动静去了。
看看这一带没事了,阿彩掀开地洞盖子跳了进去,扬起巴掌对着柳子墨的脸不停地扇。“难怪,武汉三镇都晓得我,原来是你这狗嘴说出来的!”阿彩左手累了又换到右手,她恨死了柳子墨,“我让你说!你说呀,再不说,我就将你的牙全敲掉!”吃过安眠药的柳子墨连翻身都不会。“明人不做暗事,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董先生不办理我与杭九枫离婚的事情,那就说明这些时他对我的好感,都被你这黑手抹去了。小岛和子想爱就能爱,雪柠也能想爱就能爱,为什么我就得不到?都是你们这些高人一等的家伙从中作梗,坏我的好事。等到我也坐着小汽车在街上跑来跑去,莫说是二老板,就是大老板,我也要——”阿彩用手在柳子墨麻木的脖子上重重比画一番,不管他有无反应。
董重里拿着新买的假发回来时,只看见阿彩在门后站着。相隔半条街,与站在二楼窗后的小岛和子遥遥相对。阿彩主动说:“还是你看得透,我输了。”
“这事还没完。我们的努力还有可能前功尽弃。”
一九四〇年五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柳子墨刚刚苏醒,就将董重里的担心变成事实。已经到了夏季的武汉,地面和墙壁都是湿淋淋的,躺在地洞里的柳子墨全身上下尽是水珠子,他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冲着头顶上的一线微光大声喊叫。听到声音,董重里马上俯下身子,贴着通气孔说:“柳先生,我们是来营救你的。现在的情形还很危险,你得安心地躲上几天,再找机会出城。”夜又深了一些,阿彩在窗后听了好半天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常,董重里才将柳子墨放出来透透气。
“我又没有要求,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柳子墨的话让董重里大为惊讶:“难道你忘了梅外婆受过的侮辱?觉得日本人还不够凶残?你不愿意回天门口,想留在这里助纣为虐?”
这些话没有打动与往日判若两人的柳子墨。从窗外照进来的路灯光散落在屋子里,幽幽的柳子墨不需要更多的光芒。“董先生,我记得雪柠和梅外婆都对你说过,邓裁缝的旗袍店是那位名叫娜塔丽娅的俄罗斯贵妇最早开办的。救小岛和子的正是她。”小岛和子投海的地方正是当年与柳子墨初次见面处,那是一座临海的断崖,遭到强奸的小岛和子一点也没犹豫,仿佛脚下遥远的大海是一张能供生命安睡的大床。“当时,娜塔丽娅正与几个在日本流亡的俄罗斯贵族在海上游玩,看到有人从断崖上掉下来便赶了过去。”复活的小岛和子一直躲着,直到小岛北战死在天门口,才不得不露面。这些年,小岛和子全靠娜塔丽娅的接济与帮助。“日本人抓住我的消息,很快就上了东京的报纸,为了能来武汉,小岛和子报名当了慰安妇,在上海一带过了几个月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直到在那些排着队往她屋里钻的日本士兵中找到一个愿意捎信的人。如果不是事先得到消息,偶然在什么地方碰上她,那种样子,会让人以为她是鬼魂!小岛和子虽然没有死成,可以活下去的日子并不多。而且,她怀孕了。”柳子墨请阿彩和董重里不必对梅外婆、雪柠和已经略懂人事的雪蓝有所隐瞒,将一切如实转告她们。
“你不要自作多情,小岛和子很开通,所以才出手相助。”
“那是一颗飘零的心,不用爱来安放,很快就会死去。”
柳子墨不肯离开汉口,必须躲藏时,他也没有令董重里为难。
僵持了两天两夜,董重里动了恻隐之心。阿彩却不依不饶:“你为什么要当众揭我的短?为什么?你好好记着,我这人报复心很重,你若说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的头上也长出癞痢来。”
不等柳子墨开口,董重里抢先接过话题:“这是哪来的话!你我不辞艰辛,将人伦道德放在一旁,冒着生之危,死之险,来到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履行营救柳先生的大义,事情到了最关键处,你却将一己之私夸得比天还大。”
二人争论起来,柳子墨反而在一旁化解,从他俩住进咸安坊,将生长在天堂的燕子红放在窗台上,他就明白这是冲着自己而来,且不说真动起手来太危险,单单将小岛和子丢在举目无亲的武汉,也是他所于心不忍的一件事。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想得不周,以为那样做就能激走阿彩,并不是存心侮辱她。
“其实,你们最应该问我,为什么不带小岛和子一起回天门口。在这儿只有我了解,让她去天门口,那将是天门口的灾难,也是她的灾难。算我求你们,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这里的事就会有所了结的。所谓一了百了,到时候你们不再帮忙,我也会想办法回去的。”
又过了一天一夜,阿彩才同意董重里放柳子墨回去。临走时柳子墨叹息:“我有何德何能,这半辈子,就遇上两个好女人。”
阿彩说:“你记错了,应该加上我,一共三个好女人。”
柳子墨说:“只要不杀人,你还有机会做个好女人。”
一场经过精心谋划的营救,以最出人意料的结局收场。不肯走的柳子墨走后,不肯走的人变成了阿彩。
站在窗后的董重里,透过在风中轻松摇动的燕子红久久地望着不远处的小楼,一群群的日本人不停地进出其中。
阿彩不时过来看上一阵,每次来她都要贴着董重里的后背静静地站一会儿,又静静地离开,只有最后一次例外。“我们不走了,好吗?只要你不走,我这里什么都能丢得下。”说到一半,阿彩已伸出双手温柔地搂住董重里的腰。董重里不轻不重地挣脱开来:“我去邓裁缝那儿看看。”董重里往门外走,阿彩在身后叫起来:“你们真不明白我是个好女人吗!”董重里回来后,见阿彩依然情绪难平,就说:“不管好还是不好,这辈子我只有杨桃一个女人。”阿彩发出一声冷笑:“雪柠若是也像我这样喜欢你,你还能不动心!”董重里不说这些了,他让阿彩收拾一下,等邓裁缝一到,将一应琐事交代清楚了,马上起程回天门口。“不!我不走,就这样一无所获,我是不会离开的。”阿彩的恶劣态度丝毫没有影响董重里:“起码在未来几年,傅朗西也好,杭九枫也好,都还统治不了这儿。早早地一个人守在这里,完全是活受罪!”说着话董重里已经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彩又温柔起来:“就这样,再住几天吧!”她一次次捉住董重里的手,又一次次地被挣脱。
邓裁缝在外面咳嗽一声:“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
董重里赶紧请他进来:“武汉太大,反而容不下我们。”
阿彩却不讲情面,她说,这只是董重里的意思,她还没有住够,不想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离开,董重里想走尽管走,说什么她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不如街上那些看上去既没有本事,也没有本钱,却敢花枝招展的女人。邓裁缝盯着他俩的样子好心相劝,夫妻俩莫说出门在外,就是在家里也要同心协力,这一趟来武汉也不用太遗憾,虽然没有登上春满园的大舞台,台下的这出戏,该勾魂的,该动情的,该提心吊胆的,全都还演得很出色,有这样的经历,去阳逻、团风也好,去兰溪、武穴也好,那些码头虽然也会欺生,但比武汉强多了,打开场面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偏要在这里!我就不信武汉三镇的女人个个都能找上好男人!”阿彩将话说过头了,邓裁缝不再看她,一心一意地与董重里说些善后的事情。邓裁缝也要求董重里再住上两天,并不是还有扯皮拉筋的事要弄清楚,而是他正在为梅外婆和雪柠做几件秋季衣服,想托他们带回天门口。董重里却说他连一个小时都不能等,说完这些话后就得动身。实际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说出立即离开武汉的决定后,阿彩惊讶得不敢相信,邓裁缝做的衣服,可以让雪柠她们变得更美丽,女人出于嫉妒不肯帮忙还能理解,男人哪会放弃这种可以从雪柠她们那里获取好感的事情!处处显得诚实可靠的董重里结结实实地告诉邓裁缝,如果他有机会去天门口走一趟,就会明白自己这样做,于情于理没有差错的。
半个小时以后,董重里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走!”
阿彩失望地眨着眼睛:“你也像杭九枫,却更可怕。”
“废话少说。”
“没想到你这样不爱听我说话。”
出城之后,阿彩和董重里在阳逻镇附近的一个垸子里小住几天。留在后面探听消息的独立大队队员追了上来:董重里的预感一点也没兑现,咸安坊上没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日本人并没有像董重里想像的那样大肆抓人,邓裁缝的旗袍店门前一如既往地美女如云。董重里成了一行人当中最不高兴的,往回走的一路上沉默寡言,想听说书的人提起过多次,却没有得到过一次满足。阿彩明白董重里内心的想法,在白莲河边,她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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