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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裘德-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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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就到此为止吧!你瞧你把什么事都跟自个儿的感情联上啦!我是——这会儿只不过太一边倒,亵渎的话说不出口啊!说实话,你就是我的女子中极美丽的哟!”

“可你这会儿先别这么说吧!”苏回答说,她的声音在严厉中一变而为万种温柔。接着他们的目光不期而遇,握起手来,犹如酒馆里边的老朋友那样。裘德深感对这样游谈无根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未免大荒唐,而她呢,也明白为了《圣经》这类古书里的东西搞得声泪俱下,未免太愚蠢。

“我并不想扰乱你的信念——我的确不想这么干!”她继续用抚慰的口气说,因为他显得比她还心烦意乱。“不过我的确希望过,渴求过,能促成某个人胸怀高尚的理想,追求远大的目标;我当初一瞧见你,就知道你想要做我的同志,我——我还是干脆说明白好吧?——我当时就想你这个人大概就是的。可是你对许许多多传统的东西抱着深信不疑的态度,我也就没得可说啦。”

“哎,亲爱的;我以为,人要是没什么东西深信不疑,那就不成了。生命那么短促,你哪能先把欧几里德列出来的所有命题逐一证明之后才相信它们呢。我对基督教是深信不疑的。”

“哎,也许还有比这更坏的东西,你也深信不疑吧?”

“我的确会这样。也许我已经对更坏的东西深信不疑过啦!”他想到了阿拉贝拉。

“这我不想问你个究竟,因为咱们两个是你对我非常够意思,我对你也这样,对不对?咱们以后永远不、永远不你气我,我恼你,是吧?”她带着信任的态度抬起头望着他,仿佛要尽量让她的声音逗留在他胸窝里。

“我要永远关心你!”裘德说。

“我也要永远关心你。因为你是心眼儿单纯、诚实,压根儿不计较你那个毛病多、讨人嫌的小苏苏啊。”

她往旁边看,因为她那样娇痴、柔媚,实在叫人心旌摇摇,把持不住自己。难道那位可怜的社论撰稿人就是因为她这样才心碎吗?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他呢。……可是苏够多么可亲可爱啊!如果他也能像她那样轻易不以他是男人为意,而他也不拿她当女人看待,那么她必定成为他的志同道合的伙伴,因为他们虽然对那类空泛无当的问题意见不一,但是他们各自的人生体验却使他们的关系更为贴近了。在他以往认识的女人当中,哪一个也不像她跟他那么亲。他坚信:从今以后,纵使岁月无情,信仰有异,云山阻隔,天各一方,他的心必将永远和她同在。

不过他对她的怀疑一切的态度还是忧虑。他们坐着坐着,到后来她又睡着了,他在自己椅子上也困眼懵腾;一惊醒,就把她的衣服翻动翻动,又把火升大点。六点钟光景,他完全醒过来了,点了根蜡烛,看看她的衣服全干了。她的椅子比他的舒服得多,她裹着他的大衣睡得很沉,小脸暖融融的,宛如刚出炉的小圆面包,莹润鲜洁好似甘尼密德①。他把衣服放在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下楼,到小院里,在星光下洗了脸。

①尤莱尼亚(Urania),希腊神话中的美与爱情女神阿芙洛黛特的别名,此处以维纳斯代之,说维纳斯·尤莱尼亚,有进一步强调的意味。

第05节

他回到屋里时候,她已经像平常一样穿戴好了。

“要是我这会儿出去,不会有人看见吧?”她问道。“街上还没什么人哪。”

“可是你还没吃早饭呢。”

“哎,我什么也不想吃。我现在后悔那会儿不该从学校跑出来。在清晨的寒光里再一琢磨,就觉着事情完全不对头了,不是那么回事吗?我还不知道费乐生先生怎么说呢!我是按他的意思上那个学校的,世界上就他这个人,我还有那么点敬重,或者说有点怕。但愿他能原谅我,不过我倒盼着他把我大骂一顿呢。”

“我去跟他解释解释就是了——”裘德开始说。

“哎,你别去,千万别去。他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想怎么干就怎么于!”

“可你刚才不是说——”

“哎,就算我说了,反正随他怎么着,我还是照我的意思办!我考虑过怎么办啦——进修学校我有个同学,她姐姐邀过我到她那儿玩,我就上她家里去。她在沙氏顿管一所小学。离这儿大概十八英里,我要在那儿待到这阵风过去,再回进修学校。”

她临走前,他好容易才劝住她,等他先给她煮杯咖啡,他屋里有一套简便的煮咖啡的器具,平时房子里早晨别人还没动静的时候,他就先煮了咖啡,喝完了去上班。

“还有点东西,你一边喝,一边就着吃吧。”他说。“喝完了咱们就走。你到了那儿,就可以正儿八经吃顿早饭啦。”

他们不做声不做气地溜出那个房子,裘德陪着她上火车站。他们刚沿街往前走,从他屋子上边一扇窗户就伸出个脑袋,很快又缩回去了。苏似乎还在为自己行事操切而后悔,但愿起先前没违抗校方的决定。分手时候,她对他说,校方一允许她回校,她就马上告诉他。他们一块儿站在月台上,心里都很不好受。裘德那样子好像还有话要说。

“我想跟你说点事——两件事,”火车开过来的时候,他急急忙忙说,“一件热乎乎,一件冷冰冰。”

“裘德,”她说,“有一件我知道。你可不许那样!”

“什么呀?”

“不许你爱我。你以后只要喜欢我就行啦——这就够啦!”

裘德一时愁云满面,苦恼万状的样子,而她在车窗后面向他表示再见的时候,因为对他同情,似乎也露出来心乱如麻。火车紧跟着开走了,她一边用很美的手向他招呼,一边随着车行缓缓离去。

礼拜天她一走,裘德就觉着麦尔切斯特这地方沉闷无聊,大教堂界园显得那么可憎,他索性不到大教堂做礼拜。第二天早晨她的信就到了,照她平常说话做事的利索劲儿,这封信准是她一到朋友家就立刻动笔的。她告诉他一路平安,住处舒适,接下去说:

亲爱的裘德,我真心想写出的是分手时我对你说的话。你对我一向好心好意,平和宽容,所以一看不到你,我就觉着我说了那样的话,该是个多么冷酷无情、忘恩负义的女人啊;从今以后,我都要为那句话受谴责。如果你想爱我,就爱吧;我绝对不嫌弃,我决不会再说不许你这样的话!

这件事,我就不多写了。你真会原谅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朋友的冷酷无情吗?你不会说不行叫她伤心吧?——永久的



他究竟怎么回的信;他怎么寻思着,如果他是个自由身,无牵挂,苏就完全不必以女友身份长期住在他那儿,那他又该怎么办——这种种在此不需细表。他觉得万一在他和费乐生之间兴起苏将谁属之争,他颇有把握可操胜券。

然而裘德对苏这一时冲动之下写的短信加上了比它的实际意思更深的含义,而这对他自己未免危险。

又过了几天,他发现自己十分希望她再有信来。但是他没收到她那边继续传来的音讯。他在强烈的孤独感中,又给她写了信,表示他有意找个礼拜天去看望她,好在路程不足十八英里。他发信后盼望第二天早晨就有回音,但是没有。第三天早晨到了,信差没在他门前止步。那天是礼拜六,他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忙不迭地写了三行就寄走了,说他行将于次日到达。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确实感到事情不妙。

他头一个,也是极其自然的想法是,她因为蹚水,身上弄湿了,因此生了病,不过他很快又想到,果真如此,也可以托人写信嘛。及至他在礼拜天早上到达沙氏顿附近乡村小学的校舍,种种无端猜测才告一段落。当时那个教区空荡荡的犹如沙漠一般,大多数村民聚集在教堂里边,间或听得见那儿发出来的齐声唱诵的声音。

一个小姑娘开了门。“柏瑞和小姐在楼上。”她说。“请你上楼见她。”

“她病啦?”他仓促地问了一句。

“有一点——不厉害。”

裘德进门之后跟着上了楼。他走到楼梯平台,就听见叫他往哪边走的声音——原来苏喊他的名字哪。他走过过道,就看见在那间大约十二平方英尺的屋里,苏躺在一张小床上,

“哦,苏呀!”他大声说,一边在她旁边坐下来,拉起她的手,“怎么回事呀?你连信都写不了啦?”

“不是——才不是那样哪!”她答道。“我确实得了重感冒,不过信还是能写。我是不想写!”

“干吗不想写——把我吓成了这个样儿!”

“是呀——我所怕的就是这个!不过我已经决定再也不给你写信啦。她们不许我回学校——就为这个,才没法给你写信。倒不是为这件事本身什么的,而是她们提出来的理由!”

“什么理由?”

“她们不单不许我回学校,还夹来一张退学意见——”

“什么意见。”

她没直接回答。“我起过誓,决不告诉你,裘德——这东西太下作、太气人啦!”

“是说咱们的事吧?”

“对啦。”

“那你一定得告诉我!”

“好吧——不知道什么人造谣生事,给她们上了个关于咱们的报告,她们就说,为我的名声起见,我得马上结婚!……哪——我这不是说了吗,我但愿没说才好呢!”

“哎,可怜的苏呀!”

“我直到这会儿也还没想到按那么个意思看待你。我刚才的确想了一下子,就照她们的意思看待你吧,可我没开始那么办。我已经明白过来了,所谓表亲云云不过说说好听而已,咱们初见面时本来就素昧平生。但是我嫁给你这宗事儿,亲爱的裘德呀——哈,该这么说吧,我要是已经存心嫁给你,我又何必那么频频不断往你那儿跑来跑去呢!那个晚上之前,我压根儿没想到你有娶我的意思,直到那会儿,我才开始估摸着你是有那么点爱我的样子。也许我跟你两下里不该过从那么亲密吧。这全是我的错。反正不管什么,全是我的错就是啦!”

她的话说得不自然,也不像由衷之言,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难过。

“我起初真是两眼黑糊糊!”她说下去。“我就没看出来你到底是怎么个感想。唉,你待我可忍心哪——你拿我当心上人,可你就是一个字不吐,还让我自个儿瞎摸是怎么回事!你对我的态度已经尽人皆知喽;她们认为咱们做了见不起人的事,那也是顺理成章呀!我是决不再信任你啦!”

“你说得不错,苏。”他简单地说。“这全怪我,——该怪我的还不止你说的这些呢。我心里完全清楚,直到上两回咱们见面,我心里对你怎么个感想,你没起过疑心。我承认咱们本来是素昧平生,说不上有什么表亲的感觉,表亲云云无非我利用它做个托词,方便自己。不过我是因为压不住非分越礼的感情,很非分越礼的感情,才不得不多方掩盖,我这点苦心难道你不想想也该得到你点体谅吗?”

她的眼光转过来对着他,满腹狐疑的样子;仿佛生怕自己原谅他,又把眼光掉开了。

按照自然界规律和两性间规律,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只要一吻就万事大吉了,苏既为这一吻具有的说服力所动,她对他那有心含而不露的相思大概不会出人意料地降低温度。有些男人就根本不管苏自称如何对男女之情毫无感觉,也不管阿拉贝拉那个教区的教堂法衣室大柜里存着的一对签名,这一切一切全不在话下,而是单刀直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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