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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裘德-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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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全是那么回事儿。她跑啦,带着孩子到她朋友那儿去啦;她在朋友家那会儿,孩子死了。他想把尸首要回去,葬在他们家里人一个地方,可是她不干。有天晚上,她男人就赶辆车来了,硬闯进那家房子,把棺材偷走了;可他给逮住了,倔强得很呢,死也不肯说干吗闯民宅。他们就按盗窃罪把他收拾了,他就是为这个在棕房子小山上给吊起来,绞死的。他死了以后,他女人也疯了。不过说他是你们家里人,大概不是真的,就像跟我不沾边一样。”

从炉边发出来一个又小又慢的说话声音,仿佛从地里冒出来的:“妈,我要是你,才不跟爸爸结婚呢!”这是时光老爹说的,他们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们早把他忘掉了。

“哦,这不过是讲故事嘛。”苏挺有兴致地说。

在他们举行婚礼前夕,寡妇给他们讲起这般令人为之激动的传说之后,他们都站起来,向客人道了晚安,各自回房歇了。

第二天早上,苏的精神紧张程度有增无减,她在动身之前把裘德悄悄拉进起坐室。“裘德,我要你吻我,要像情人那样吻我,要打心里吻我。”她说,哆哆嗦嗦,偎依着他,睫毛沾着泪花。“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吻我啦!我但愿咱们没开始办这件事才好呢。昨晚上讲的那个故事太吓人啦!我今天结婚的心思都给搞糟啦。听了它,我觉着咱们家就跟埃特里乌斯府①一样,脱不开悲剧性的厄运!”

①《旧约·列王纪》中说:耶罗波安为以色列北部之王,因他背叛罗波安王,耶和华说:“……因此,我必使灾祸;临到耶波罗安的家,将属耶波罗安家的男丁,无论困住的、自由的,都从以色列中剪除,必除尽耶罗波安的家,如人除粪土一般。……”

“要不就跟耶罗波安府①一样。”前神学研究者说。

①四旬斋指“灰礼拜三”至复活节前夕四十天。天主教及一些基督教会的信徒,在此期间斋戒、忏悔,以追思耶稣在旷野中的四十天。

“是啊!咱们两个去结婚恐怕太操切啦!我得对着你起誓,誓词跟我对从前那个丈夫起的一样,你呢,对我起誓,也跟先前对你那位夫人起的没两样。咱们已经有过一番试验,得到了教人猛省的教训,可咱们还是不管不顾!”

“你心里这么七上八下,弄得我也扫兴了。”他说。“我原来还当你一定欢天喜地呢。不过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假装喜欢又有什么意思!你觉着为这件事心里压抑,连带着叫我也觉着压抑啦!”

“这跟从前那个上午一样,叫人不痛快——就是这么回事。”她咕哝着。“现在咱们就去吧。”

他们挽着胳臂,开始往前面说过的那个登记处走,除了艾林寡妇,没别的证人陪着。天凄冷。沉暗,从“殿宇巍峨的泰晤士河”上吹过来浓重的湿雾,飘在整个市区上。登记处台阶上留着进去的人的泥脚印,过厅里放着湿漉漉的雨伞。处里头有几个人凑在一块儿,我们这对情人一眼看见一个大兵跟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履行结婚程序。苏、裘德和寡妇都站在后首地方,苏看着墙上的结婚通告。这间屋子在它的常客眼里是平平常常的,可是按他们两个脾性,就成了沉闷阴郁的地方了。一面墙从上到下摆的是小牛皮封面已经发霉的法律书籍,另外的地方放着邮政业务指南和其他参考书。用红带子扎好的卷宗放满了分格的文件架,有几个铁制保险柜嵌在墙里边,没上漆的地板也跟台阶一样,叫来过的客人的脚踩脏了。

那个兵沉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新娘却显得凄楚可怜,又羞又怕,一只眼睛已经给打青,显而易见,她很快就要做母亲。他们短短的手续一会儿办完了,两个人跟他们的朋友散散落落地走了出去。其中有个证人仿佛认识苏和裘德的样子,走过他们旁边时,信口对他们说:“瞧见刚才进来的那对儿吗?哈哈!那家伙今儿早上才从监狱放出来。她上监狱门口接他的,把他直接带到这儿来了。她可要赔上整个家当哟。”

苏转过头来,只见一个丑陋不堪的男人,头发剪得短短的,挽着一个大扁麻子脸的女人;那女人喝得满脸通红,再加上就要所愿得偿,一副得意的样子。他们怪模怪样地向出去的那对行礼,然后朝裘德和苏前面走过来。但是苏已经越来越气绥,直往后退,转到她的情人身边,小嘴就像个孩子难过得要哭出来的样子。

“裘德——我不想在这儿呆下去啦!但愿咱们没上这儿来哟!这地方真叫我心惊肉跳;咱们的爱情到了峰巅,可这地方未免太合不到一块儿啦!要是非办不可,我想就上教堂去办吧。那儿总不会这么俗不可耐!”

“亲爱的小姑娘,”裘德说,“你瞧瞧你显着多烦恼,都没血色啦!”

“我看,到这地步,非得在这儿表演一番不可吗?”

“那倒不一定吧。”

他去找办事员谈了谈就回来了。“不一定在这儿办,——咱们真要结婚的话,哪怕现在,这儿也好,别处也好,都行,全看咱们自个儿的意思。”裘德说。“咱们可以上教堂结婚,要是现在这个证不好用,他可以给咱们另发一个,我看是这样。不管怎么着,你先定定心,我也定定心,然后咱们再商量商量好啦。”

他们像犯了什么罪似的,揣着鬼胎,蹑手蹑脚,溜了出去,关门时候连点声音都没有。随后跟过厅里的寡妇说,她先回家等他们;又说要是一定要有证人,他们临时随便找过路人就行。到了街上,他们故意找了个平常少人走的巷子,就像当年在麦尔切斯特市场那样,在那儿来回兜圈子。

“亲亲,现在咱们怎么办好呀?搞得个乱七八糟啦,我也没个主意啦。不过,随便怎么样,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

“可是,裘德,最亲爱的,我真叫你苦恼啦!你原来就想在那儿办了,对不对?”

“唉,说实在的,我一进去,就觉着不对劲儿。那地方叫你泄气,我也跟你差不多——多难看哪。后来我就想你早上说的,咱们到底该不该办结婚。”

他们没有目的地往前走,后来她站住了,又用她原来的细小嗓音说起来:“这件事,咱们这么拿不定主意,也未免显得太没魄力!话说回来,这又比稀里糊涂再来个第二回要强得多。……刚才那个场面,我觉着太可怕啦!那个臃肿不堪的女人脸上是怎么个表情啊,她认定了跟那个囚犯,那可不是几个钟头,是要跟他一辈子呢。再说那个可怜的女人——就因为她性格软弱,做了所谓可耻的事,想洗刷掉,就不惜糟蹋自己,嫁给那个不拿她当人的暴君,那才是真正洗不掉的耻辱啊。只有永远躲开那个人,她才有得救的唯一机会啊……这是咱们这个教区的教堂吧,对不对?咱们要是按普通路子办,就在这儿吧?里头好像做礼拜,还是干什么呢。”

裘德走过去,探头往门里瞧。“哈——这儿也举行婚礼哪。”他说。“今天似乎人人都踩着咱们脚印干哪。”

苏说她猜想这是因为四旬斋①刚过去,一到这时候总是大群大群人结婚。“咱们去听听吧。”她说。“倒看看教堂里结婚是个什么感觉。”

①《十诫》即通常说的“摩西十诫”,分别见《旧约·出埃及记》和《旧约·申命记》,为犹太教基本信条,也是基督教徒立身树德的根本,

他们进了教堂,找了后排位子坐下,看着祭坛前正在进行的婚礼。那订了婚约的一对,样子像是富裕的中产阶级中人,婚礼也是习见那样非常漂亮,很吸引人。他们即使在稍远地方,也看得出来新娘捧着的花直抖,听得见她呆呆地嘴里咕噜着什么,其中究竟有什么意义,似乎她一点没动脑筋,根本不知所云。苏跟裘德听着听着,各自看到了当年他们自己履行过的同样作茧自缚的仪式。

“可怜的东西,她的感受当然跟我不一样,我是有过经验,再来第二回。”她悄悄地说。“你看,他们初次品味,还把这一套当成天经地义。可像咱们这样,或者至少像我这样,有过经验,终于明白过来这样做的严重性。也许我有这样的吹毛求疵的习气,有时候更不免这种感觉,我要是明知故犯,再来这么一次,那我的内心真是不道德啦。进来之后,看了这一套,真叫我心里发怵,我觉着教堂里婚礼和登记处里没什么两样。……裘德呀,咱们这一对儿意志薄弱,前怕狼,后怕虎,没个准稿子,别人也许挺自信的事情,我可是大感怀疑——我一定抵制那个叫人恶心的第二份买卖式契约!”

于是他们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议论眼前这场现身说法。裘德说他也觉得他们俩都太神经过敏——根本不该落生人世间,更何况还要凑到一块儿采取对他们来说可谓荒谬绝伦的冒险行动——结成婚姻了。他的未婚妻打了个冷战,跟着顶真地问,他是不是自始就觉得他们不该不管死活,签那个卖身契呢?“要是你认为咱们已经心中有数,承受不了这东西,而且明知如此了,还要提出来咱们去口是心非地发假誓,这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啊。”

“既然你问我,我就说吧,我倒是真这么想的。”裘德说。“可是你别忘了,亲爱的,只有你愿意我才办哪。”乘着她犹豫,他就进一步承认,他固然认为这件事他们该当办得到,不过他跟她一样,心有余而气不足,胆战心惊,所以到头来还是虎头蛇尾——大概因为他们生性乖僻,跟别人都不一样吧。“咱们太神经过敏啦;关键就在这个地方,苏啊!”他一口气说完了。

“我可是想,像咱们这样的人,比咱们想的还要多呢!”

“呃,这我就不知道了。订婚约的本意没什么不好,对好多人也合适,这是没什么疑问的;不过碰到咱们这种情形,婚约原来的宗旨就适得其反了,因为咱们是怪里怪气那种人,家庭关系一带上强迫性质,什么夫妻和美,相依为命就全告吹了。”

苏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并没什么古怪或特别地方,别的人跟他们一样。“所有的人慢慢地都会跟咱们的感觉一样。咱们不过稍微走在前面一点。再过五十年、一百年,如今这一对的子孙,行动起来,感觉起来,比咱们还厉害呢。他们将来看待这纷杂扰攘的人间比咱们这会儿要透彻得多啦,好比说

像咱们这样的形体造孽一样不断

繁殖,而且他们将来也没胆子再把他们生出来。”

“这句诗太可怕啦!……不过我在灰溜溜的时候对自己的同类也有同感。”

他们继续唧唧咕咕,后来苏说得比较豁达了:

“唉——这一般的问题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何必为它自寻烦恼?咱们俩说的道理尽管不大一样,得出来的结论还不是一回事!咱们这两个特殊人物,要是起了誓又取消不了,那就到了绝境啦。所以,裘德,咱们还是回家,别把咱们的好梦砸了吧!你说好不好,我的朋友;不管我怎么异想天开,你都是听我的!”

“我自己也一样异想天开,跟你大致不差。”

这时在场的人正集中注意力看着一伙人拥着新娘进了法衣室,他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轻轻吻了她一下,然后走出教堂。他们在教堂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两三辆马车去而复回,新婚夫妻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苏叹了口气。

“新娘手里那捧花的可怜样儿,真像古时候当祭品的小母牛身上装饰的花环!”

“苏,话得说回来。女人也不见得比男人倒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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