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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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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公共汽车,下车后去了商店,买了一只专门给小动物喂奶的袖珍型的小奶瓶,然后换乘
地铁。一路上左顾右盼,直到确信无人尾随,才直奔庆春家去了。
庆春还没有下班。她父亲大概早知道了他要来,所以见到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奇和热
情。他让肖童进了屋,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药是不是还在吃。肖童说身体没事,药还在吃。
他把奶瓶交给庆春的父亲,然后就蹲在纸箱子边上玩猫。他说几天不见这小东西就长大了。
庆春的父亲坐在床上,看着他嗲声嗲气哄孩子一样逗着小黑玩儿。问道:“肖童啊,伯
伯不在你身边这些天,没人管着你了,你有没有动过那个念头啊?”
肖童回过头来,心里有点慌张,便用明知故问来掩饰:“什么呀?”
父亲看着他,没说话,那意思是不言自明的,肖童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没有。”
父亲点点头,“啊,那就好。”
肖童转过头来继续逗猫,但心情顿时黯淡下来。庆春父亲的问话和表情在两人之间投下
一道有形无形的阴影。肖童和他几天不见,一时不知这份隔膜和生分从何而来。
父亲又说:“听说你原来有个女朋友,还来往吗?”
肖童说:“伯伯我原来没有女朋友,以前有个邻居家的女孩对我不错,不过现在也没来
往了。”
他说完才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的眼神说不清是怀疑还是麻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肖童做贼似地把目光回避开。父亲说:“是啊,你现在交女朋友,年龄也小了一点,更何况
你现在还有这个病。这个病要想去根儿不容易,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坚强的毅力,你必须全力
以赴。这个阶段谈恋爱,会分散你的精力的。再说,你这病能不能彻底去根儿,你究竟有多
大决心和毅力,也还不好说。你这病没治好之前,就找女朋友,对人家女方也不负责任啊。
万一你好不了啦,那不也是害了人家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肖童低着头,心乱如麻地听着,嘴里含含糊糊地附和着:
“是,是。”好在庆春的父亲站起来,说了句:“咱们做饭吧。”他才如释重负。
在帮庆春父亲做饭时,肖童竭力表现得既听话又勤快,但没有了以往的活跃;也不敢放
开闲聊了,厨房内外因此显得有些枯燥和沉寂。甚至,还有一丝紧张,他们烧了鸡爪子和五
花肉,做了凉菜,包了饺子。饺子用了两种馅,猪肉韭菜的和猪肉茴香的。父亲说他爱吃茴
香的那个味儿,肖童说他也爱吃,父亲说现在的速冻水饺一点味儿都没有完全不是那种感觉,
肖童说没错,饺子还是自家包的好吃。
饺子包完,用干净报纸垫着,摆了一片,父亲对肖童说,大蒜没了你去买点吧,吃饺子
不能没有蒜。肖童麻利地答应着,套上外衣便出门去了。父亲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句:你再带
几瓶啤酒来!
他下了楼。天色渐晚,楼群拱立在夕阳残照之下,投出一个个红中带紫的巨大阴影。而
迎着晚霞的一切景物,都显得格外娇嫩。肖童此时的心境,被这娇嫩而斑斓的色彩所感动,
觉得生活毕竟是那么美好,但同时又顾影自怜,无尽的伤感。他想,就因为“只是近黄昏”,
所以夕阳中才自然就有一种挥赶不去的伤感。他过去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华就会
有这种夕阳心态,看见一抹彩霞也会激起对人生的留恋。
如果这时他不是看见了李春强,他也许会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少年的好胜。忌妒和激烈。
李春强的吉普车触目地停在路边,他和欧庆春正站在车边娓娓交谈。他手里拿了一束成熟的
玫瑰。笑着把它递给庆春。庆春也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竟伸手接了那束玫瑰。肖童看在
眼里,妒火中烧。他恨透了李春强!也恨庆春。他挺胸抬头,从他们身边凶狠地走过,不发
一言只用脸色示威。他们看见他了。庆春问肖童你干什么去?他还是怒目不言,昂首走去。
他听见庆春叫他,又听见李春强问庆春:“是你叫他来的吗?”庆春没有回答。肖童能感觉
到她从身后追了上来。这时又听见李春强在叫:“庆春!”肖童回头看了一眼,李春强面目平
静地喊她。庆春张皇反顾,却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向自己追了过来。
肖童大步走。拐出楼群,庆春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发什么脾气!”
肖童不答,只顾走。庆春拽了他一下,委屈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肖童说:“他干吗总缠着你!他明明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干吗还缠着你!他还是不是人
民警察,还讲不讲三大纪律八项注音!”
庆春哭笑不得:“他开车送我回来,怎么不行?”
“他干吗送你花,你干吗要他的花?”
“这过节嘛,同志之间表示一下,有什么不行!”
“圣诞节都是送‘一品红’,他干吗送这个花,谁不知道玫瑰花是干吗的!”
庆春也板起脸来,“我跟你现在是什么关系?别人怎么就不能送花给我?过圣诞该送什
么花,有几个中国人搞得清楚,你这样发脾气也太过分了吧!”
肖童心里受到极大打击,他哆嗦着说:“他不懂,可你懂,你可以不要!”
庆春毫不相让地说:“我们在一个屋里上班,我不想驳人家面子扫人家的兴,这不是我
为人处事的原则。你不要事事干涉我好不好。如果有你过去认识的女孩子给你送这个,我不
会当成了不得的大事。”
庆春说完这句,便扔下他返身走了,肖童站在路边,傻傻地发呆。他想起文燕放在他家
门前的玫瑰,哑然无话。
他精神恍惚地买了蒜,忘了买啤酒就往回走。回到家看见庆春为刚才的事还在闷闷不乐,
他便趁她父亲不在眼前的功夫,向她表示了歉意。他说你还生气哪,是我不好,我心眼儿小,
你心眼儿大点儿不就行了。
庆春的脸色松了下来,说:“肖童我是怕伤你自尊心不利于你养病,要不然我早跟你急
了。我跟李春强同学同事,都七八年了,我跟你才几天?我刚觉得你不错你就这么不讲理,
你别让我那么失望行不行。”
肖童低头不语,庆春笑了,说:“也不知道你这算是可爱,还是可气!”
父亲端着凉菜到这边屋里来了。招呼他们摆桌子准备吃饭。他说你们知道吗,今天是西
方的圣诞节,相当于咱们国家的春节。我当初和你妈结婚的时候不懂,要懂的话就不选这个
日子了。肖童和庆春装做意外地说,那太巧了,今天这顿饺子还吃对了,咱们是洋节中吃。
席间没有酒,他们用饮料碰杯,互相说了祝愿的话。肖童和庆春先是一同祝老头儿身体
健康,精神愉快。然后老头儿祝肖童坚持把大学的课程读完,争取自己把学历考下来,肖童
极尽讨好地笑着,说谢谢伯伯。老头儿又祝庆春,祝她思想越来越成熟,别什么事都还像小
孩子似的心血来潮。庆春和父亲碰了杯,呷了一口,什么都没说。
肖童端起杯,说:“庆春我祝你……”
老头儿打断,“你比她小,别总是直呼其名,你管她应该叫姐姐。我说你们现在年轻人
知识多了,礼貌倒少了,这样可不好。”
肖童看着庆春,好半天才叫出一声:“姐姐,我祝你,祝你永远永远,都幸福!”
庆春和他碰了杯,四目相视,她说:“祝你永远像现在这么有毅力,有热情,永远这么
单纯,诚实。”她祝完,自己先喝了一口,又说:“祝你别忘了给我的保证。”
庆春的这几句祝福,像尖锐的钉子,一根根钉进肖童的心里。他强撑笑脸,将杯中的饮
料一饮而尽,说:“这几句话,我会永远记着。”
接下来开始吃菜,边吃边聊。一如肖童希望的那样,聊得都是些山高水远无关紧要的话
题。从NBA说到甲A,从最惠国待遇说到巴以关系,还说到香港回归后到香港去照样那么
难。父亲说可以跟旅行社组织的旅游团去,除了香港还有新。马。泰,都可以去,现在很方
便。庆春说,可是钱呢,新。马。泰。港转一圈一个人就得上万,再说出去总不能连个纪念
品都不买吧,这又是一笔钱。
父亲说:“你们还年轻,今后总有机会出国转转,我这岁数,也不想了,我一个人也不
愿意去。”
庆春说:“我陪你去。”
父亲摇头:“花两万块钱,就为看几天新鲜,我思想还没解放到这一步呢。”
肖童说:“我以后拼命挣钱,一定要让伯伯和庆春出一趟国。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父亲说:“等你挣够了钱,我也老得走不动了。”
肖童说:“我过些天就出去找工作,多苦多累多脏的事,我都能干。干它三年,我不信
挣不出几万块钱来。到时候我一定让伯伯出去!”
庆春嗤之以鼻,“那么多下岗待业的人还找不着这么高工资的工作呢,你别干什么都想
入非非。”
父亲说:“肖童有这份心,我们领了。肖童也是该找份工作了。我不指着你挣钱让伯伯
和姐姐出国,我只要看到你自食其力,正正常常地生活,那就不容易,就是好样的。”
肖童想再说两句表决心的话,但他收住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紧,他想幸亏带
了烟了。他说你们慢慢喝,我去煮饺子。但他还没起身,庆春的父亲已经站起来,说我去,
你煮非把两种馅弄混了不可。
父亲说着起身去了。庆春见父亲走了,凑近了和肖童说话。可这时肖童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忽而清楚忽而糊涂地听见她在和他商量给他找什么工作的事。他强打精神应付着,随口说
了些什么话自己也不清楚。
他一直熬到庆春的父亲端着饺子回来了,才说要去那边方便一下。老头儿说,你先趁热
吃一口看熟了没有。他拿着筷子伸进盘里,手颤抖得屡夹不中,头上的汗珠子像水一样地淌
下来,呼吸也有些控制不住地粗重和急促起来。他已经顾不得庆春和她父亲面面相觑的怀疑
的目光,他好像憋不住尿似地扔了筷子,胡乱说了句“我去方便一下”便匆忙起座,向门外
走去。庆春和父亲都没有应声,他身后的屋里留下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他进了庆春父亲的单元门,冲进厕所,反插了门,手忙脚乱掏出身上藏着的那支烟,却
想起没有带火。他又拉开门冲出厕所,冲到房间里,东翻西找,终于在床头柜上找到一盒火
柴。他连打了两根都断掉,当他终于打着第三根时,他无可逃避地看见了庆春和她的父亲出
现在房间的门口,目光惊恐而绝望地注视着他。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尽管自尊心在生理
痛苦面前突然崩溃,但心里还能被无地自容的感觉强烈地刺痛。他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不能
自主地当着他们的面,点燃了那根粗大的烟,不顾羞耻地大口大口地抽起来。他的泪水也大
颗大颗地滚下脸庞,落在地上。这时天地间仿佛绝了声音,一切都幻化为乌有,他轻飘飘地
随欲而走,只依稀听见纸箱里传来小黑尖锐的哭声。
那天晚上肖童不知怎么就梦见了他的学校。梦中的校园比现实中显得鲜艳多了。一砖一
瓦,一草一木,都新染了五彩的颜色,如夏天里的公园那般明丽。内湖不再是小小的一潭凝
绿,而是变得汪洋恣意,浩森一片,可以把他的视线带得很远很远。而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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