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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江岸-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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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

    “嘴张开。”

    “头偏过来点。”

    “别动。”

    一道指示一个动作,白散怔怔望着天花板,映在眼中的东西有如无物,仿佛看不到,大脑无意接收,注意力全部聚集在牙齿上。

    江岸探入口镜低头查看,手指虚虚掠过他下巴,一触即离,白散忽然就分了神,他搭在小肚子上的双手紧紧相攥,指尖冰凉,似乎还带着寒气。

    而江岸指腹干燥,温热,像慵懒白日倦倦地融化着北城整个冬季的雪。

    扫过一眼江岸便知道了,他放下口镜,起身去储物柜取新的口腔盒。

    白散瞬间泄了力气,整个人蔫蔫的,手上一动就疼,他抬起来看才发现左手手背一片红,都是刚才忍耐慌张间扣出来的,他闷头拉了拉袖口,遮住深红色印记。

    趁江岸背对治疗台,注意不到,白散快速抬手碰眼角,干的,万幸,脸还在。

    他再次恢复刚才老僧入定般的境界,仰头盯天花板,江岸没说是否严重,没说要怎样治疗,只动手去做,他心里有很多问号,但不太敢问。

    怕知道治疗过程不敢治。江岸工作时很认真,话少,不讲无关的事,他也不好意思打断。

    但现在跟刚才看牙不同,白散牙齿发酸,鼻子也发酸,他能感觉到江岸用镊子夹着棉团,在触碰牙洞。

    不安在这一刻抵达顶峰。

    他眼眶温热,身体止不住打颤,他不知道江岸有没有发现,他张着口,棉球仍被缓慢而有力地推进龋洞。

    恐惧像一条黑暗无光的回廊,种种无声息的情绪,都绵长。

    当镊子从口中退出去,白散还没缓过来,胸膛剧烈起伏着,见江岸起身,他张了张口,一句带有示弱意味的“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上江岸眼睛。

    他一滞,眼角湿润。

    苦,嘴里漫开的药味苦到极致。

    “下周三来换药。”江岸拿起他颈间的绿色医用垫巾,叠好,放进口腔盒,一并递给他。

    白散下意识双手接过,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翘起来的头发都垂了下去,整个人木木的。

    半晌,他缓过来点,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开口还带着哭腔,“江医生,我这就可以走了么?”

    江岸给予肯定回答,微垂眼眸,“堵上前,吃东西用另一边牙齿。”

    白散使劲点头,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这么简单就可以走人,本以为是道送命题,结果反送分。

    他跳下治疗台,仰起头看着江岸,正开口,突然僵住,想起刚才那一番惊悚的放药经历,悄悄小心翼翼倒退两步,抬起袖子蹭掉脸颊上的泪痕,下一秒袖口又洇开一团,他哭着一本正经地鞠躬道谢。

    江岸摘下口罩,很淡地笑了一下,白散觉得这次见到的应该是真实的笑,和之前不同,他眼中有明灯万盏。

    而提唇角时他下颌收敛,轮廓线条越发锋锐干脆,显得凶巴巴,白散再次回忆起一分钟前的恐惧,想跑。他一下脚,差点扑地上,幸好扶了一下柜子,勉强站住。

    “还能走吗?”江岸手上一顿,把使用过的器械放进震荡器浸泡,眉峰上挑。

    白散慢吞吞转过头,腿软,但是要脸,他结结巴巴小声回答,“可能是低、低血糖吧,我回、回到家就好了,离得很近、近的。”

    “先去隔壁那间治疗室坐一会,好些再走。”

    白散“噢”了一声音,贴着墙小步挪过去,两间治疗室装修一样,只是没窗,应该是另一个的接诊医生使用。

    他没关门,轻掩着,瘫在办公椅上陷入自闭。

    药好苦阿。

    什么时候能走。

    学校那边怎么样。

    江医生又帮了我一次。

    江医生如果不是可怕的牙医就好了。

    江医生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从墙壁另一边传来,“吃糖吗?”

    白散猛地一晃脑袋,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屏住呼吸支起耳朵细听门外的声音,接下来再没响起,又有些不甘心。

    他轻手轻脚猫过去,歪着脑袋趴到门后,露出一双努力睁大的眼睛。

    储物柜上突然多了一罐糖,糖纸五颜六色,印有小动物的图案。他眼前一亮,心中突然升起种已经几百年没吃过甜食了的渴望。

    “江医生,”他探出小脑袋,声音软软乎乎的,“我想吃小黄叽。”

    江岸抬头看他一眼,丢去块画着小黄叽的芒果味软糖。

    咻——

    白散像抓到了一颗坠落的小星星。

    他虚虚攥在手里,不敢用力,怕挤到裹在里面的糖,也不想立刻吃,想藏进梦里。他眼巴巴地瞅着江岸给器械消毒,望一眼糖果,看一眼江岸。

    望一眼糖果,看一眼江岸。

    “……小老虎好吃么,”他在江岸路过门时,红着耳根探出手轻轻揪了一下他衣角,“江医生。”

    江岸停在门前眼眸微眯,他眼窝很深,目狭长,专注看人时会有种似笑非笑的感觉。白散慢慢垂下脑袋,望着地面,嘴巴鼓鼓的,都是苦药味,他胳膊小幅度晃啊晃。

    “你尝尝看,”江岸唇角微弯,把小老虎软糖放到他手心,“一天最多两颗,记得刷牙。”

    白散脑袋抵在门上开心地蹭了两下,如果有尾巴,此刻肯定小尾巴摇呀摇。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短篇,不打算写长,最近烦心事很多,更新不定,建议养肥

    第7章

    白散把两粒软糖各装进一边口袋,双手插兜,指尖来回拨弄着包装纸硬朗而轻柔的边缘,抬头时,见窗外灰云渐次浮开。

    □□点洒落的光,略带甜味儿。

    他转身走几步,已经缓了过来,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对工作中背身相对的江岸挥挥手,穿好棉服,出牙科。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到转角,迎面撞上了人。

    心头一跳。

    社区医院总是很清静的,除去就近居民,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乘一两个小时公交,慢慢悠悠地来,慢慢悠悠回,渡着浑浊年岁。

    角落有没有被监控摄像头拍下,卡里仅剩的不到三百块钱,治疗费,赔偿费……

    一瞬间白散心下闪过千思万绪,他睁圆眼,微张着嘴,望去却只是个和他年龄相差无几的男生。

    国字脸,中长发,一绺未束起的发丝柔软地垂落前肩。

    长发低头盯着手机,两指不停按动屏幕,忙得很,看起来并无大碍。白散顿时松了口气,退开两步,开口一句“抱歉”,说完侧身走过。

    “槽——哎等等等等!”长发把视线从手机屏上拔了出来,一把拉住他兜帽,“兄弟,你知道口腔科在哪吗?”

    白散微微一窒,紧抿着唇拉了拉领口,默不作声,余光见长发刚结束一局手游,屏幕上弹出两字。

    ' 败北!'

    ——输局,《战场》中的经典画面。

    他似乎突然想起了口腔科的位置,默默收回迈出去的左脚,转个弯,面不改色指向二楼,“右侧走廊尽头。”

    “不可能,我刚从二楼下来,找好几圈连影儿都没见着,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在这瞎说吧?”

    以长发上楼梯都专心打游戏的架势,真不太可能找到。

    白散抬手示意他看口腔器械盒,江医生才拆开的,刚用完。

    “你也玩战场?真巧!”长发的视线一秒没停留,直接滑到他胸前装着匕首模型的小挎包上。

    “……”

    失策。

    白散捏了一下肩带,指腹轻轻划过logo铁马冰河,想着回去别枚徽章挡住,点了点头。

    旁边的长发把散发撩到耳后,越发兴奋,“兄弟,这就是缘分啊,不加个好友位打几局,都对不起咱俩刚才撞那一下,顺便既然好友都加了,再带个路也没什么吧。”

    “我现在加不了。”白散拾级而上,返回口腔科。

    “满了?”

    他摇头不语。

    战场的好友人数上限500,只要不是当成社交软件,绝对够用。

    至今为止他打战场三年,拒绝别人的好友位三年。

    好友列表空空如也。

    不是没有默契的战友,不是没有操作非人的职业选手。只是他从点击开始游戏的第一天,就有了关于第一位好友的人选。

    于是。接下来的第二位、第二十位第二百位,都要排在后面。

    “那就不慌,”长发嗐了一声,同上二楼,“我这马上就要超500人,快愁死了,哪个都不想删,还哪个都想加,真烦,要不你先加我微,等我清清人……”

    白散神情恹恹,其实不太想加,他的号很隐密,安全,算上家人朋友老师同学,列表里不到五人。

    但长发太能说了,一人顶一台戏。白散木着脸通过了好友申请。

    ——常发。

    他同样发去名字,路过护士站前的仪容镜,和自己打了个招呼,镜子中他有点蔫,像早上吃进肚子里的一颗霜打的小白菜。

    白·冷酷凶狠·散。jpg

    到口腔科门前,独狼白散三番五次重申不会打双排,垂头丧气地跟病友常发约好下周组队看牙,得以脱身。

    周三,早晨八点四十一分,上午第二节 课——英语。他们所有课程上学期已经学完,现在正进行第二轮复习。

    高楼一寸寸跃进窗口,白散一步步走下台阶。

    想,全科五三、十年高考真题、物理全年大都刷通关了,昨晚冲刺数学37年真题录,有两种题型集中没做,上午砍完,午睡前日常过一遍错题本。

    下午他再跑趟书店,看看有没有新上回来的辅导资。

    计划到这里,他卡了一下。

    回学校前,奖学金可能不会发,这届化学竞赛也已经截止报名,连参与奖都没机会提名。

    餐费、水电费、治疗费、学习资料费等等,在接下来的一周,亦或者一个月之内,都将算在卡里最后的278块5中。

    白散懵了,肩上无形中压了几吨大石头,他原地缓缓蹲下,半晌一动不动。

    嗡——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响。

    低频率单音线的鸣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诡异,躁动。

    白散瞳孔微缩,扣了一下手指,埋头抱着膝盖,安静等震响过去。

    几秒平息,口袋里再次震动,他两指捏住手机一角,小心翼翼取出来瞄去一眼。

    来电,班主任。

    。

    城中心,旧色高楼鳞次栉比。

    白天看上去黑洞洞的一串又一串小窗口,日暮之后,便是会发光的白格子。近时照着夜色里的浓荫,高起处,也同长空无云的芸豆色天幕汇成星缎。

    这夜里,雪迹中灯火万盏,安然无恙。

    白散出了学校,沿着一段干净的雪路,漫无目的走很久。遇见行人两三个,互相望一眼,侧目而过。

    不想回家,不知道去哪里,有些冷,还有些饿。

    他一直向前走,过寥落大街,过覆冰石阶,回过神时,自己正处在陵园门口,拢眉沉默站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

    公交车转过十字路口,缓缓驶来,他在人群喧嚣中,坐到空荡荡最后一排,靠着窗,把手机开了机看时间,同时弹出来两位数未接来电和一连串消息。

    '你已被移出北城第一中学 群聊'

    '你已被移出高三一班群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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