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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国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这么着急，整个天下是大局已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一个个国家打过去，不需要强求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肥义显然也明白了赵何的想法，道：“喏。那么这样的话，就等到开春之后再说吧。”
　　　　赵何笑道：“肥师不必担心，繆贤这个人寡人还是了解的，只要有他在，楚国内部的事情肯定少不了，不可能短时间内就会平息混乱的。”
　　　　君臣两人议事已定，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钲声，两人相视一笑，走向正殿。
　　　　考试结束，所有的士子们纷纷退场，到另外一边的偏殿之中去休息，而正殿之中则立刻开始了阅卷。
　　　　整整五十名官员参与到了这个阅卷之中，根据赵何的要求，这一次所有的作品都以百分制来打分，八十分以下的直接排列名次，八十分以上的以肥义和仇液两大主考官的意见来排列名次，九十分以上的由赵何亲自决定名次。
　　　　如此一来，整个批改的进程就显得相当快了。
　　　　偏殿之中，所有的士子们静静的坐在，认识的人基本上坐在一起，交头接耳。
　　　　有一个年轻人孤零零的坐在偏殿的某个角落，但却偏偏是大殿之中所有人目光的聚焦点，这个人当然就是荀况了。
　　　　荀况静静的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自己在试卷上写的内容。
　　　　“何以安天下”。
　　　　说实话，在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荀况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个题目就是为自己出的。
　　　　自从荀况的性恶论传出去之后，接连而来的质疑和诘问、辩难，对于一位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其实是非常难以度过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荀况也曾经一个人静坐房中，静静的思考着那位儒家祭酒的话。
　　　　如果自己真的按照祭酒的要求放弃掉这个性恶论，“改邪归正”重新依照孟子的理论去走，那么光明的大道是不是就在眼前了？
　　　　荀况动摇了。
　　　　就在荀况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时候，肥义及时的出面让所有外界扑面而来的压力戛然而止，让荀况获得了几天难得的喘息时间。
　　　　在这几天里，荀况思考了很多很多，但依旧无法下定决心。
　　　　困惑、犹疑一直纠缠着荀况，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是要这么继续顶着外界的压力离经叛道下去，还是应该重回正道做一个乖孩子。
　　　　直到他坐在了龙台正殿之中，看到了“何以安天下”这个题目。
　　　　他终于恍然大悟。
　　　　他的性恶论，他的隆礼，他所有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天下，更好的国家，就是为了“安天下”。
　　　　孟子固然是一位伟大的导师和先贤，但孟子的理论或许在别的地方十分出色，但是在七国争霸的背景下，这样的理论无法成为任何一个国家的助力，无法帮助任何一个国家从这种残酷的斗争中脱颖而出。
　　　　孟子可以安民，可以安人心，可以安很多很多的东西，但安不了天下。
　　　　荀况觉得自己的理论可以。
　　　　这一刻，看着面前的这道题目，荀况心中乌云尽散。
　　　　他再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这段时间对于性恶论，对于隆礼，对于所有治国安民的思考和建议，统统提炼出来，糅合到了一起，然后写在了试卷上。
　　　　一气呵成，全无停滞，甚至当荀况自己抬头想要交卷的时候，才愕然发现居然除了自己之外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完成章。
　　　　所以在考完之后，荀况坐在这座偏殿之中无喜无悲，心情异常的平静。
　　　　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至少在这一刻，荀况知道自己是真真正正、全情投入、倾尽所有的去做了这么一篇章。
　　　　这或许不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章，但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荀况。
　　　　这就够了。
　　　　就在荀况的不远处，法家士子周整注视着荀况，几番欲言又止。
　　　　周整对荀况的态度也是相当复杂的。
　　　　初试的时候周整第三，荀况第一。
　　　　学宫试的时候周整第二，荀况还是第一。
　　　　两次被荀况压了一头，以周整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来说绝对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偏偏就在周整憋足了一口气想要在殿试之中，在大王面前来一个惊天大翻盘的时候，荀况倒是搞出了一个大新闻。
　　　　在荀况这么一波事件闹过之后，周整对于荀况这个“儒皮法骨”的儒家士子，反而变成了那种既不服气，但又有些生不起敌意的状况了。
　　　　而且看荀况这么孤零零呆呆的样子，就算是周整这一次赢了，也觉得是胜之不武啊。
　　　　沉吟片刻，周整一咬牙：“罢罢罢，我周整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能如此婆婆妈妈？”
　　　　周整直接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荀况面前。
　　　　这个举动顿时吸引了整座大殿的目光，荀况自然是人人知晓，而周整作为法家风头最劲的人物也同样在这个圈子之中声名赫赫，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这边，不知道两人这番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荀况同样也抬起头，看着周整，目光之中微微有些疑惑。
　　　　周整在荀况面前坐下，低声问道：“考的如何？”
　　　　荀况呆了一下，道：“还行。”
　　　　这其实只是一句下意识的谦虚，但是在周整看来却又好像是荀况心态爆炸之后给自己的辩解了。
　　　　周整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荀况的肩膀，道：“没事。人生路漫漫，你毕竟赢了我两次，我这一次赢了你也只能算是扯平。你我将来都是要出仕之人，到时候再以政绩来定输赢吧！”
　　　　说完，周整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己刚才的坐位。
　　　　荀况有些惊讶的看着周整，过了好一会之后，一丝笑容才慢慢浮现出来。
　　　　便在此时，一名赵国官员走入殿中，高声道：“都注意了，殿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

第442章　霸王之论（第一更）
　　　　这一刻，所有其他的心思都消失了。
　　　　五百多名士子纷纷站了起来，在官员的命令和带领下排成几行，开始朝着正殿走去。
　　　　在那里，他们的命运正等待着他们。
　　　　赵何看着自己面前的五百多名整整齐齐的呆头鹅，心中也是略有感慨。
　　　　就是这些家伙要替寡人去治理国家，也不知道究竟里面有多少个是能够将理论真正联系到实际的，而不是那种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废物。
　　　　赵何收回心思，缓缓开口道：“二三子既然能够站在寡人的面前，就已经证明了你们的优秀和出色。今日的殿试对于你们的人生来说必然是一个转折点，有比试就有排名高低，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一次比试决定不了你们的一辈子，你们的人生会变成怎么样的情形，终究还是要靠你们的努力和奋斗来争取的，明白吗？”
　　　　赵何话音落下，众多士子纷纷齐声道：“喏！”
　　　　赵何看了一眼仇液，道：“仇卿，你来公布最终名次吧。”
　　　　两位主考官之一的仇液迈步向前，手中已经拿着一张名单，扬声道：“此次考试，经诸考官、主考官两次审核并报大王审议通过，名次如下：”
　　　　仇液微微的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殿试第一名荀况！”
　　　　“第二名：周整！”
　　　　“第三名：陈歂！”
　　　　“第四名”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无声，但是在所有士子们的心中都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少人偷偷注视着荀况，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
　　　　竟然又是荀况？
　　　　初试、学宫试、殿试，包揽第一！
　　　　尤其是刚刚还去安慰荀况的法家士子周整，此刻脸色更是无比复杂。
　　　　赵何的目光同样也落在了荀况的身上，对于这位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的当世大儒，赵何自认为还是比较客观的。
　　　　从科举一开始举行的时候包括赵何在内的所有人就都很清楚，最终的头名非儒即法。
　　　　在另外一大显学墨家衰落之后，儒家和法家一个引领了学术界的百家争鸣，另外一个则成为了各大强国国君的执政纲领，在这样的比试之中上演一次巅峰碰撞也毫不意外。
　　　　单单以法家纲领而论，周整无疑更加出色。
　　　　以儒家精神而言，来自学宫孟氏之儒的陈歂也十分透彻。
　　　　可说到博采两家之长，融儒法为一体，显然还是只有荀况能够做到。
　　　　赵何看着荀况的考卷之时，甚至有了一种自己在后世看到那本荀子的味道。
　　　　终于，在差不多两刻钟之后，所有名字都已经全部念诵完毕。
　　　　赵何站了起来，走到了所有士人们的面前。
　　　　“荀况，你出来。”
　　　　荀况身体一震，顿时出列行大礼：“臣荀况在。”
　　　　赵何点了点头，环视一圈在场众人，缓缓开口。
　　　　“荀况这个头名是寡人钦点的，寡人知道在场可能有很多人心中疑惑，在想是不是因为寡人的喜好，或者是因为高唐君的关系，还是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
　　　　“寡人想要告诉你们，你们都错了。”
　　　　“寡人为的是什么？是赵国的将来，是你们、是天下千千万万子民的将来！”
　　　　“有人说，法家为霸道，儒家为王道。寡人觉得这个提法很好。”
　　　　“但寡人觉得很奇怪，因为寡人发现一件事情，儒家和法家的人好像从来都不对付，好像你学了儒家之后，理论里参杂一点法家的东西就变得大逆不道，变得十恶不赦。”
　　　　“寡人觉得这样很不好。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看待问题不能这么片面，狭隘。”
　　　　“霸道有用吗？当然是有用的。对于所有挡在我们赵国路上的敌人，我们不会手下留情，要用雷霆手段将其铲除，永绝后患！这是我们赵国的霸道。”
　　　　“但我们不能只用霸道，这整个天下有三千万人，我们赵国有多少？三百万，四百万，五百万？如果把其他的这两千多万人都杀得干干净净了，就凭我们赵国这几百万人，我们守得住这么大的疆土吗？不行的。”
　　　　“王道有用吗？当然也是有用的。对于那些曾经是我们敌人，但现在全心全意降服于我们的人，我们用王道来教化他们，让他们从齐国、燕国、楚国、戎人、狄人、夷人最终变成一个赵国人。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我们应该用王道做的事情。”
　　　　“这样，我们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东西，就能够凭空收获两千多万和我们一样的赵国人，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我们也不能只用王道。一昧的安抚，那会变成什么？那就变成了妥协和绥靖！这是不对的。我们还要注意分辨，看看哪些是真的想要成为赵人，哪些只是假装想要成为赵人，实际上却另有所图的。对于前者，我们用王道来欢迎他们，容纳他们。对于后者，我们用霸道来消灭他们。”
　　　　赵何伸出了双手。
　　　　“看到寡人这两只手了吗？没有人希望失去任何一只手，而霸道和王道就是大赵赖以横扫天下的两只手，你们明白吗？”
　　　　“曾几何时，霸道和王道争得死去活来，寡人可以理解。”
　　　　“但现在时代变了，诸位。”
　　　　“我们的舞台已经变得比以前宽阔了不知道多少，还有那么多的土地等待着我们去征服，那么多的人口等待着我们去教化。”
　　　　“我们为什么还要拘泥于这点学说之间的区别，为什么要搞这种狭隘的门户之见，而不是专心的将目光投向更宽阔的天地，去施展自己的才能呢？”